作者:因果定律
太皇太后寿诞前一天, 胤禔来到了侍卫处,正赶上容若下值,打算回家。
最近他的生活很规律,在家看孩子, 可是孩子们有多可爱, 外头的流言就有多凶猛。甚至鄂伦岱都小心翼翼道:“我听说点事情, 你可别往心里去。”
看见胤禔, 容若无声吐出一口浊气, 这个八成也是来“表哥, 你别忘心里去。”的。
出人意表的是, 胤禔开口就是:“有空吗?一起出宫, 有话和你说。”
“走罢。”
表兄弟两个从侍卫处离开, 绕了一大圈出神武门。天还冷着,他们都带着暖帽、穿着斗篷。胤禔这一年又长高了,身后的全都也是差不多的装束, 一路上居然没人认出他们。
一张嘴说话还冒白烟,胤禔骑在马上道:“就是这件事, 你的流言、索额图可能起复,徐乾学他们凑趣,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是你和舅舅谈, 还是我和舅舅谈。”
“……我来说吧。”容若道:“我是当事人, 他也是。我和阿玛挑明了,看他怎么说。”
明珠这些年顺风顺水, 二十年间从一介蓝翎侍卫擢升到了武英殿大学士, 难免也有点飘飘然。
是以容若将这些话转述之后, 明珠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孩子就是担不住事情,我为皇上效力, 皇上难道不用我做事?不用我他还能用谁,索额图么?”
“阿玛……”
容若刚要开口却被明珠打断,明珠笑道:“我和你额娘都担心你,外头的流言来势汹汹,怕你心里难过。不过看你这次不在乎,这对对了,想在朝廷待下去,那些事情既要心中有数,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儿子知道阿玛和额娘对儿子的关怀,也一直铭感五内,不敢忘怀。”
容若此刻忍不住道:“可是阿玛是不是太相信自己了?您在内阁,傅拉塔也在内阁,内阁大半的人都由您提拔。在草原上,皇上曾经抱怨说内阁都听明珠的话,他这个皇帝做印章就行了!”
“阿玛,儿心中真的不安,皇上起复索额图,您这几年太冒头了,他要是想压一压……”
“现在还不至于。”明珠还是自信占了上风,“萨布素和巴海仗打得好,雅克萨已经被打垮了。俄人上书求和,五月他们的使臣到京。儿子啊,皇上点了你阿玛做谈判首脑,如何?皇上还是信我的。”
昭圣太皇太后的寿辰,康熙大清早就将所有儿女集合在一起,浩浩荡荡去慈宁宫行礼。这是老太后病愈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康熙格外注意不要劳累老太太,要轻松舒坦。
太子送了一尊佛像,这是索额图帮他淘换来的,据说是草原上有年头的东西。青玉所造,老太后很喜欢。底下几个阿哥目光相撞,老三偷偷嘀咕:果然大树底下好乘凉。
等到太子送过了寿礼,康熙笑道:“胤禔,你准备什么了?”
“回汗阿玛的话,儿子们一起预备了礼物,还请老祖宗笑纳。”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就含笑看着这边,康熙也笑道:“一起预备?这能是什么礼物。”
胤祺出了个好主意,他说干脆兄弟几个彩衣娱亲,给太皇太后唱首科尔沁小调,关于广阔无垠大草原的那种,一唱出来蓝天白云那种。
他自小在宁寿宫长大,自然是听得不少,还真让他找到一首这样的曲子。而且脍炙人口,他们兄弟都听过,几个人又都会说蒙语,这不成问题,最要紧的问题却是“咱们要不要告诉太子?”
不说,好像是他们合起伙不带太子玩。可是说了,万一太子那边觉得他们不成体统,直接给拒了不说,可能还不准他们这么办。
胤禔却无所谓,他道:“那就来个先斩后奏,反正太子也知道这首曲子,到时候我去拉着他一起唱。彩衣娱亲也没什么丢人的,他不会说什么。”
果然,轮到胤禔之前,他就从席上拉着太子出来,推他先唱,最后一句歌词也给了他。从老大到老八,七个皇子整整齐齐的站着,太子打头,给太皇太后贺寿。
皆大欢喜,康熙自然高兴儿子们兄友弟恭,友爱孝悌,老太后也高兴小孩子们这份心意。
只有太子,想板着脸又板不起来,要笑不笑的脸直抽抽。
“皇帝,保清的媳妇,你看好哪家孩子了?”太皇太后忽然问道。
康熙知道老太太的心思,老人家中风之后,就乐意看个儿孙满堂。康熙道:“皇祖母放心,孙儿心里有数,明年大挑,不出意外就定下来了,然后就让他娶妻成婚。”
老太太都喜欢逗孙子,哪怕是太皇太后也不例外,此刻老太后就问道:“保清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媳妇?”
“……”胤禔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下才道:“我喜欢,像草原上格桑梅朵,或者天边的月亮一样美丽的女孩子。”
“诶,娶妻娶德,怎么能只看相貌呢。”康熙不满意,要注意德行,德行!
胤禔心道,我还能说自己要个母仪天下那种吗?
他耿直的表示:“汗阿玛,若是对方丑如无盐,她再有德也让人觉得惨不忍睹的话,她说话真的会有人听吗?朝廷挑选官员,还得看看长相呢。”
皇帝自己还不是喜欢体面的大臣,动不动夸哪个大臣长得俊美体面,啧啧。
太皇太后却笑的前仰后合:“对对,汉人还说知好色而慕少艾,咱们保清也是个体体面面的俊小伙,怎么就不能要个好媳妇了。”
康熙无奈,那边皇太后也来凑热闹:“保成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太子就比较乖:“孙儿觉得,长相寻常即可,德行一定要好。”未来的皇后,一国之母,自然要有德,否则何以母仪天下。
“放心吧,你们汗阿玛一定给你们挑好媳妇!”太后笑言,“必定既像格桑梅朵,又要德性出众,还会品行良善。”
不敢说天底下,反正旗人女子肯定是由着皇室挑选的,怎么也不至于太跑偏。可胤禔还是有点婚姻恐惧,他总害怕,万一自己和对方过不下去怎么办?
平白耽误一个女人一辈子,这种想法对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安修来说,有点难以接受。
虽然封建制度害死人,可是少害一个是一个。胤禔撑着下巴,如此想到。
大阿哥心里有事,喝果酒都给自己喝多了,被送回阿哥所之后,就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直到午夜。
醉酒之后口渴,胤禔吭哧两声,决定翻身起来给自己倒杯茶喝。如今天冷,卧房里都有保温的小炉子,大概就在门口那里。
“哎哟!”
大阿哥翻身要下床,却觉得自己手下有个温暖柔软的物体……女人的声音响起,这是个人!
“你谁啊!”胤禔惊醒,这会他不口渴了,他尿急,吓的。
今天外间值夜的是全都,他听见惨叫就冲进来,将靠在床边的女子掼到了脚踏下头。胤禔裹着被子,后头陆续进房的太监、宫女将灯点上。
“这是……你是那个宫女!”就是敬事房送过来的其中之一,胤禔松了口气,继而怒道:“人吓人吓死人的,你搁这干什么!还有,你们这帮人干什么吃的,怎么是她跑来伺候!”
陈嬷嬷住在阿哥所偏房,以她的资历也不必和太监们似的一直陪着到晚,因此确定大阿哥睡好了之后,交代太监们好生照料,陈嬷嬷也回房去了。
不想大半夜的,正房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陈嬷嬷也被惊醒。秦吉了过来报信“嬷嬷,大阿哥被吓着了!”这可坏了,陈嬷嬷披上衣服,踩着鞋就窜了出去。
“快给大阿哥传太医,叫煮安神汤过来,这可怎么说的。”陈嬷嬷也手忙脚乱,头所这么多年也没出过这么现眼的事情。
“不用了!”胤禔这会呼吸平复下来,他指着跪在床下的女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去给阿哥拿碗奶子。”陈嬷嬷小心道:“阿哥爷,这是敬事房送过来的,您还记得吧?晚上她说,该她伺候,不好躲懒。哪怕伺候阿哥饮水更衣,也是她尽心了。谁知道……”
谁知道这人胆子太大,居然直接靠在阿哥床边,这是想爬床啊!
也是该着倒霉,换个时候就算大阿哥不笑纳,也不会惊动这么些人。谁知道赶上阿哥醉酒,半夜被她吓得不轻。陈嬷嬷看了一眼宫女,命不好就怪不得别人了。
“来人,把她捆起来,送敬事房,让顾总管发落!”
“阿哥,求阿哥救救我,奴才有难言之隐,求阿哥超生救命啊!”宫女一听自己要被处置,马上哭求起来。宫中被处罚不能大呼小叫,如今宫女这样已经是格外不规矩,陈嬷嬷看胤禔的脸色,赶紧命人将宫女拖走。
宫女一直在哀哀求救,这种情势着实少见,胤禔皱眉道:“慢着!先让她过来,不教而诛为虐,让她说说有什么难言之隐。”
“回禀阿哥爷,奴才是镶蓝旗下的包衣人。”宫女极力稳住自己,虽然言语间有点颠三倒四,但整屋子人都听住了。这事情着实是耸人听闻!
这宫女名叫吉和,家中有姊妹四个,她是老大。按例每月宫女都能和家人会面两次,可是最近三个月,吉和都没见着家人。等到她被选来伺候大阿哥,这才听说,她家中办喜事,两个大妹妹都许给人了。
可是,吉和问许给睡的时候,家中阿玛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吉和心里就有了疑惑,她家大妹妹选宫女落选,因为眼睛有些不好。而二妹妹小时候从磨盘上摔下来,腿脚不好,报到旗里也已经免了入选。
大妹妹到了出嫁的年纪,可因为眼睛的缘故一直没有可心的人提亲,怎么会突然出嫁。何况二妹妹没到年纪,再说就算嫁出去,阿玛也不至于说不出姑爷是哪家的吧?
正好同她一起入宫的一个姐姐得了恩典出宫,吉和就托她帮忙打听,这一打听可好,原来她妹子莫名其妙的被许出去。邻居们都说,连个婚礼都没说,说什么姑爷家着急娶亲。
那之后,街坊邻居再没见过这俩个姑娘,两个大活人无影无踪了。
这下吉和吓懵了,她在宫中也出不去,如果家里父母就这么敷衍,这事就真的要烂下去。等她出宫那天,黄花菜都凉了,吉和实在没办法,就一时糊涂动了歪脑筋。
这姑娘咣咣的磕头,额头都破了:“阿哥爷,奴才实在是没法,奴才一时糊涂。求阿哥爷给奴才做主,日后您要奴才的命,奴才任阿哥处置。求求阿哥了!”
胤禔喝道:“别磕了!全都把她带下去,给她收拾收拾伤口,看好她。”
等这宫女被待下去,胤禔环视一周:“兹事体大,你们谁敢传出去,小心性命!”
太监、宫女们应是,也退了出去,只留下陈嬷嬷等人,陈嬷嬷就道:“阿哥,若是那宫女说的是真的……那可就是,这这,闻所未闻啊!”
岂止闻所未闻,按照她说的,一问便知,撒谎的可能性很小。那么,这事听着就像拐卖人口……八旗人口拐卖?荒谬。
胤禔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还是要查一查,不能乍然将人交给顾问行。不能放过一个不着调的人;可也不能因为一个女孩子束手无策,一时糊涂就把人家给扣起来。
“秦吉了,明儿你换衣服,叫苏鲁和几个侍卫去吉和家里瞧瞧,不要暴露身份,就在街坊四邻打听一圈,明白了么?”
“嗻,奴才明白。”
直到第二天下午,胤禔知道了吉和没撒谎,也知道了她家两个妹子失踪了,可家中偏偏隐忍不发。他这才去寻了总管太监顾问行,表示自己不想追究吉和,但是她家里的情况的确有问题。
“顾谙达,我也怕有误会,所以叫小秦去看了。”胤禔道:“可是结果和那宫女所言无差,剩下的,我想劳您出面查一查,毕竟如果真的是旗下女孩子叫人给拐走或者卖掉,那就是大事了。”
顾问行脸色严肃,欠身道:“这是大事,大阿哥善心才能发现这桩事,阿哥放心,奴才这就派人,倘若真的是那种肮脏事,奴才即刻禀告皇上。”
“那就好,多劳顾谙达了。”
三月里,京城中最耸人听闻的不是索额图起复、也不是皇太子即将出阁,更不是明珠率领理藩院大臣和俄罗斯使臣扯皮。而是镶蓝旗下,出了前所未见,让人啼笑皆非的案子:一对糊涂夫妻以为自己嫁女儿,实际上是卖女儿。
最可笑的是,在发现女儿的“婚事”有猫腻之后,这对夫妻被媒人给恐吓了“敢报官你们也跑不了!”于是,这对夫妻就真的将女儿被卖的事情给隐匿下来。
康熙皇帝听顾问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说胤禔真是软心肠,连奴才的请托也认真起来。
结果等到九门提督的奏报送上来,皇帝自己气了个倒仰,险些厥过去。当即下令寻找两个被卖的女孩子好好送回家,然后将几个所谓的“媒人”判了绞刑,居中作保的糊涂蛋判了流放。
那对糊涂夫妻判了鞭刑和杖责,镶蓝旗从大旗主简亲王开始,大小旗主往下直到佐领都挨了训斥。而之于胤禔,除了多了一个赌咒发誓要给自己效死的宫女之外,就是多了一个逸闻。
“都说大阿哥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因为妾侍哭着哀求,所以大阿哥仗义出手,这才发现了这桩案子。”沈瞭在渌水亭笑道:“连我都听说了,可见传的够广。”
容若却皱眉道:“我担心另一件事,简王雅布,会不会记恨大阿哥?”
“不至于吧,再说他就算记恨又能如何?容若兄,你不要想的太多。”沈瞭劝道:“这一年我也对旗人旗务有了点了解,简亲王踮起脚,他也够不着大阿哥。”
这倒是实话,容若点头,顾贞观也清楚。不过,此刻顾先生更关心另一件新闻:“索额图这次起复,任领侍卫内大臣。公子觉得,他会不会继续给明相增加压力。”
“这是一定的,可是我阿玛觉得自己绝对不惧索额图,我该说的都说了,他听不进去,”容若摇头,“从来只有老子逼儿子,什么时候有儿子逼迫老子的。我是没法子了。”
“诶,最近徐乾学说什么没有?”顾贞观灵机一动:“他如果现在就躲着公子,那必定是心里有鬼。”
容若半晌没说话,最后沉重的点头:“我和徐师傅许久未见了,他自从上次被皇上赶出南书房,我当值也见不着他。平时……他的确在躲着我,至于算计什么,他真的会和索额图合流吗?”
“听说那位索三爷是收藏大家,虽然在朝堂上傲气些,但这两年修身养性,脾气好了不少。”
沈瞭回忆自己听到的市井之言,最后道:“也算是读书人。倘若他好言好语,而徐乾学和明相的仇怨太深,勾结在一起也并非不可能。”
“仇怨是一定的,我记得最后一次和他见面,徐师傅很是抱怨了一番佛伦和余国柱。”容若叹气:“他们死活互相瞧不上,而我阿玛最后选了佛伦和余国柱,他岂能不恨。”
当官是没法替的,明珠听不进儿子的话,容若没办法,顾贞观更没办法了。如今他们的心情有点像看着一个人直直地往坑里走,只能盼着前头的坑是个假坑。
四月皇太子出阁读书,皇太子带着满汉大学士、九卿,翰林院,詹事府等官员在保和殿前向康熙行礼。康熙又在文华殿拿出了太子过去的课业,对臣僚们夸奖太子过去多么多么的勤奋刻苦。
这话没多大水分,胤礽在学业上从无懈怠,不过和胤禔无关。这天他奉命去康熙新修的园子看看工程进度,如果这园子—已经取名叫畅春园了,如果修的差不多了,康熙就打算在夏季奉太皇太后、皇太后来畅春园避暑。
“雷家的手艺真是一等一的好。”
此地的修筑,既符合北方的环境特点,还兼具南方园林的美感。而且风格质朴、并不奢靡。
胤禔夸了两句,旁边的内务府总管,也就是胤禔他奶公噶禄大人道:“皇上已经命人在畅春园周围寻地方,以奴才看,是要给阿哥们准备的。不如,现在就让雷家帮忙做个烫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