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太子强忍着不适,继续试探着发问:“大哥最近可在忙着兵部事务?”
他听宜额娘与董嬷嬷感叹,老大与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前往延禧宫请安,时辰全都是错开的。
难不成夫妻之间生了裂痕?
一想他又美滋滋,有了皇阿玛给的宝贝,他与静初的情谊说是突飞猛进也不为过。
胤禔不知太子难得的八卦心思,也不知他的眼神带了少许优越。
昨儿又是一宿未睡,他的脑袋浆糊着,闻言直愣愣地哦了一声:“不忙。忙着打探圣训呢。”
“……”心中盘旋的疑云变为了阴云,太子霎时黑下了脸,呵呵笑了声,“大哥真是好兴致。”
胤禷茫然地朝太子望去,他怎么好兴致了?
就在此时,一队太监从宫道的拐角处出现,气喘吁吁的。他们见着圣驾,像找着了救星一般,连滚带爬地跪了下来:“奴才给万岁爷请安,给太子爷请安,给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
康熙眉心微皱,梁九功连忙数落他们:“行了行了。瞧把你们急的,快禀正事。”
“大福晋忽然见红……太医把了脉,说是要难产……”
声音又急又尖,直直飘入大阿哥胤禔的耳朵里。
众皇子大惊,齐齐朝胤禔望去,就见他们的大哥浑身颤抖,眼神忽然清明,紧接着,渐渐布满了红血丝。
他几步冲上前去,失声质问:“你说谁要难产?!”
就差提着小太监的衣领子了。
他的眼神着实恐怖,小太监差些没有尿了裤子,康熙见此一拍轿辇,沉声唤道:“胤禔!”
另一个胆大些的太监,忍着惶恐描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惠妃娘娘说,大阿哥有中意的侧福晋人选,不一会儿,大、大福晋就见了红……还是宜贵妃娘娘先行发现,忙让人去请了太医,这才没有耽误多时。”
要说众皇子的眼神,方才是惊讶同情,现在便是愤怒谴责了。
太子沉默了下来,若他没记错的话,大嫂怀孕八月有余,正是敏感多思的时候,老大竟还想着纳侧?
圣驾之上,皇帝面色铁青,终是闭了闭眼,按捺住了即将脱口的怒斥之言。
他见胤禔面上满是惶然,眼睛红得像是要流下泪来,轻叹一声,怒火化为平静:“别愣神了,去看你媳妇吧。”
第121章
慈宁宫。
匆忙拾掇出的产房自然没有早先准备好的舒适,可当下,谁也顾不得这些了。
毕竟是大阿哥的福晋,与在座的嫔妃小主隔了辈分,干等这儿也站不住理。故而除却镇场的两位贵妃还有正经婆婆惠妃,其余娘娘回了各自的宫里,太后叹着气,前往后殿等孙媳生产的消息,说要给佛祖诵段经。
瑞珠机灵,得了云琇的吩咐,将当值的太医全请了来,产婆与奶嬷嬷也匆匆到了位。
断断续续的痛呼之声响起,隔着纱帐轮流把过脉后,太医神色稍稍凝重。他们低声商量了几息,备下了保胎药与催产药的方子,而后有人拱手禀明:“见红之象已然渐止,只是……大福晋郁结于心,恐会难产。”
还有些话,他们没有说出口。大福晋气虚消瘦,精神不若以往,加上早产未足月,此番怕是艰难,许会伤身。幸而不是头胎,先前有经验累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太医们暗想,大福晋在慈宁宫出了事儿,还是热热闹闹的小年节,想必突发了状况,且与后宫内宅有关,但现下不是他们好奇的时候。
少说少听少看,毕竟人命关天!
“难产”二字一出,温贵妃轻叹一声,云琇脸色微沉,惠妃则是神情大变。
她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本宫命你们,务必保得母子平安,不许伤了本宫的孙儿!否则……”
声音像是要了人命,有太医听言打了个哆嗦,诺诺地应是。
温贵妃简直要气笑了,听听,母子平安,本宫的孙儿?等会是不是要保小了?
明珠倒后,纳喇氏越发偏执,也越发拎不清了,长此以往,殊不知大祸临头。大福晋见红,难产……这一切是谁造成的,要皇上与太皇太后知晓,怎能饶了她?
大阿哥也逃不掉的。
母子俩真是一模一样的糊涂!
温贵妃捏了捏眉心,拧眉道:“惠妃,太医自当全力以赴,无需这般恐吓。你言过了。”
惠妃面色一沉,还想说些什么,云琇已不耐烦同她牵扯了。
“无半点愧疚之心,净会添乱,摊上你这个婆母,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她拨了拨护甲,冷淡道,“来人,把惠妃娘娘‘请’出去,端茶奉水好好伺候,毕竟产房污秽,难免脏了她的贵体。”
这儿是慈宁宫,且宜贵妃的威势深入人心。董嬷嬷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宫女们迟疑了一会,而后一窝蜂地涌上,客客气气地“请”着惠妃出了里间。
惠妃气得面色铁青,柳眉倒竖,反了这是!躺在里头的是她的儿媳,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伊尔根觉罗氏再次怀孕,满宫妃嫔都想看她的热闹。头一回生了格格,不知被多少人讥笑,说她痴心妄想,说她没有皇长孙的命,好容易有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她怎么允许温贵妃与宜贵妃暗地里动手脚?
“本宫当请皇上做主……”
伺候惠妃的贴身嬷嬷也喝道:“小贱蹄子!推了我们娘娘,你们可担待得起?”
外头吵吵嚷嚷的一片杂乱,忽然之间,她们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没了声儿。
随即呼啦啦地跪下,声线发起了抖:“参见万岁爷。”
“闹什么。”康熙扫了眼衣裳凌乱的惠妃,面上不辨喜怒。说罢,他又耐心地问了句:“闹什么?”
嗅觉敏锐之人察觉到了山雨欲来,深深匍匐在地不敢说话,就在此时,胤禔红着眼睛大步往里走去,竟是忘了向惠妃请安行礼,满心满眼都是正在受罪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胤禔。”惠妃见他一副闯产房的架势,急了,“你这孩子好生糊涂,里头是你能踏足的地方吗?”
“额娘。”他提不起劲来回话,只是浑噩道,“有屏风挡着,儿子同她说说话也好。”
老大这副模样……
太子以及众阿哥渐渐察觉出不对劲了。
如同丢了魂似的,不像宠妾灭妻之人,怎会在福晋身子重的时候提及纳侧?
康熙缓缓转着玉扳指,打断了惠妃还欲再劝的话:“让他去。”语罢又问:“温贵妃与宜贵妃何在?”
惠妃只得强笑着应了是,紧接着红了眼眶,轻声答道:“皇上,两位贵妃都在里头呢。臣妾关心则乱,只叮嘱太医尽忠职守,结果……被宜贵妃娘娘赶了出来……”
太子当即扯出一个冷笑。
“大嫂正在里头受苦,惠妃娘娘还有闲心上眼药,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啊。”
惠妃顿时噎住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见皇上已然甩袖离去,直气得咬碎牙龈也无计可施。
掀开厚帘,淡淡的血腥味飘至鼻端,大阿哥浑身哆嗦,只觉脚步漂浮,心也不是自己的了。
猛然间一声惨叫,听着凄厉无比,他差些瘫软在了地上,当即喊了一声:“福晋!”
屏风里边站着侍女产婆,屏风外边候着一众太医;温贵妃与宜贵妃亦在,闻言齐齐朝他看来。
云琇紧皱的眉头松了一松,算他还有些良心。
“同你福晋说说话,万不要让她沉睡了。”她低声道,“生孩子如过鬼门关,何况郁结于心,乃是难产之兆。这一睡,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早在大阿哥开口的一瞬间,大福晋因着剧痛涣散的意识渐渐回笼,干涸的眼眶骤然酸涩,眼泪成串流了下来。
听了云琇的话,大阿哥恍若雷劈一般僵硬在了原地。
郁结于心,再也醒不过来……
他的双手紧握,好半晌抑住腿软,红着眼睛涩声道:“福晋!有爷在,你安心便是。”
以往憋着的话,憋着的气,一旦开了闸门,就再也止不住了。
他开始絮絮叨叨,想到哪儿说哪儿,到后来哽咽着,竟也不知自个说了什么:“我……不该搬出正院,也不该和你赌气的。谁让你看不起爷?……你却也狠的下心,从未遣人来请。果果还在等着额娘!孩子体弱没事,不论是男是女,爷都能养活。不缺他一口吃的……你可千万别睡,千万别抛下爷走了……”
乍然涌上的恐慌心痛粘稠无比,紧紧攥住他的心房。心房跳动着,抽搐着,几乎到了临界点,胤禔恍惚地想,纵使遂了心愿,要没了福晋相伴,又有什么意思?
别说太医,产房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大阿哥竟是个痴情种?
夫妻俩不是离心,而是闹别扭呢?
大阿哥的絮絮叨叨,大福晋一字不落地全听进了耳朵里。
她抓着锦被吃力极了,双眼微微睁大,许久回不过神来。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大福晋扭曲了面容,张了张嘴,发出一阵气音:“侧……侧福晋……”
守在床边的贴身婢女一抹眼泪,高声道:“爷,福晋问您纳侧之事。镶白旗副都统之女程氏,这是您亲自向惠妃娘娘提的,就在福晋即将生产之时!方才请安,惠妃娘娘亲自求了太后掌眼,说您心悦程氏,难不成还有假?”
程氏?
胤禔心间一凉,纳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终于明白了。
他闭了闭眼,额娘……
而后又是一急,语速飞快地解释:“爷除了上朝便是点卯,她是圆是扁都不清楚,何来心悦之说?……前些日子提不起劲来,请安也是浑噩,以为程氏是额娘替表弟相看的媳妇……”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至几不可闻。
胤禔抹了一把脸,忽然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了。
惹得福晋心伤至此,他怔怔地想,爷活得真够窝囊的。
产房里头,温贵妃诧异无比,一众太医面面相觑,恨不得自己耳聋了才好。
云琹动了动唇,竟是一阵无言。
果真是一脉相承的兄弟。一个两个的,脑子都少了那根筋。
只这个更蠢些!
那婢女低低叫了声“福晋”,露出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这都是什么事儿。
“……”大福晋微微扯出笑来,蜡黄的面色骤然有了光彩,眼泪却流得更凶了些。
也对,是她高估了他,瞧这副憨样。
就在这时,产婆惊喜的嗓音传来:“福晋再用些力!孩子正了位置,宫口大开了!”
胤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
等到天色渐暗,终有一道孩童的啼哭声响起,细细弱弱的,听着少了些中气。大福晋浑身浸湿,再也没有了力气,直直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太医们大松了一口气,小格格的身体虽弱,却比他们预想的好了太多。
“小格格不能见风,需仔细将养着,用心养上个把月,能与寻常孩童无异。”其中一人小心掩上襁褓,沉吟道,“至于大福晋,出了月子才能挪动……”
又低声说:“一番折腾到底不利母体,依微臣看,大福晋少说调养两年,方可重新怀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