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跟在太子身后的四阿哥恰恰听到了这声二哥,他哼了一声,随即扭过头去,余光却偷偷地瞟着胤祚。
胤祚一想到德妃说的,四哥仍旧记着万寿节上他犯的错,心里就止不住的委屈。
他又不是存心的,不过在御花园听见了两个小宫女的对话,觉得她们说的很对,这才出声问了四哥。
四哥同样是额娘所生,是他的亲哥哥,合该孝顺额娘、与他亲密才是!
额娘说的对,四哥不想和他好,他也不和四哥好了。
胤祚同样哼了一声,兄弟俩一副针锋相对的模样,让太子颇为头疼。
三阿哥瞅着几人,连忙后退了一步,仰头看向天空;倒是五阿哥胤祺,黑眼睛咕噜噜转了转,一只手拉过胤禛,一只手拉过胤祚,飞快地带着他们跑到了马厩里。
胤祺一边跑一边喊:“四哥六弟,你们尽管挑,二哥很大方的!我要那匹黑旋风,不准和我抢……”
声音嘹亮极了,惹得太子呆了一呆,继而摇头失笑。
还黑旋风呢,不过一匹纯黑的小马,才到孤的腰际而已。
……
到了马厩,胤祺嘿嘿一笑,依旧拉着两人不松手,少顷,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四哥的手有些冰凉,尽管如此,与他的温度相差不大;可六弟、六弟的手,怎么滚烫滚烫的?
像是着了火一样!
五阿哥还小,搞不懂这是什么缘故,左瞧瞧右瞧瞧,又低头看了看,脑袋里全是困惑。
胤禛与胤祚两兄弟还是扭着头,谁也不看谁,偶尔哼上一声,飘出一道如出一辙的奶音。
胤祺不知不觉放开了他们的手,挠了挠头:“别哼了,再哼,嗓子都要坏了。快挑马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过了这个村……村……就没这个店了。”
这句谚语是他教授的“技能”,如今小五竟能熟练地运用起来,令同样来到马厩的太子很是欣慰。
下一刻,胤祺扯了扯还在欣慰的太子的衣袖,凑过头去,小小声地喊了声二哥。
“怎么了?”
“六弟的手好热,像火一样热,”胤祺悄悄地说,“他是不是穿得太多啦?”
太子原先噙着的笑意淡去,面色倏然严肃了起来,重复了一遍:“热?”
五阿哥肯定地点点头。
胤祺才五岁,不懂得这些,太子却不然。
他沉吟一瞬,下意识想着,六弟是不是发烧了?
天气渐凉,寒暑交替,受寒也是有可能的。况且德妃刚生了小格格,分身乏术,或许顾不过六弟,所以……没有发现?
可小六在毓庆宫生了病,他终究有脱不清的干系。
若是请太医,惊动了皇阿玛与老祖宗,真是风寒便罢……若结果只是虚惊一场,那他这个太子,就要遭受数不清的攻讦了。
还有。德妃的性子,他隐隐约约知道几分,是与宜额娘截然不同的秉性。
她把六弟看得牢牢的,这要怨怪上了他……
说到底,是他请的六弟。
迟疑了几息,太子动了动手指,轻叹了一声,最终下定了决心。
那厢,别别扭扭的胤祚丝毫不搭理别别扭扭的胤禛,自顾自看着小马,时不时摸上一摸,发出惊叹的声音。
太子大步走来,微凉的手覆上了胤祚的额头,引得后者呆呆地抬起脑袋,不解地望着他。
右手紧贴了片刻,太子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随后面色一沉,即刻唤来何柱儿:“请太医——”
德妃目送胤祚远去之后,压下心头的担忧,再忍不住疲惫躺在了榻上,睡了极长极长的一觉。
朦胧间,吴嬷嬷略带急切的声音传来:“娘娘,娘娘……”
德妃眼睫动了动,半晌之后,才颇有些不悦地睁眼。
她半垂杏眼,正想问“什么事”,就听吴嬷嬷指了指屏风后头,压低嗓音,喜悦地道:“万岁爷来了!”
德妃霎时又惊又喜,满腔困意不翼而飞,苍白的脸上浮起健康的红润。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靠在软枕上,哑声中带着丝丝柔意:“恕臣妾失礼,不能给皇上请安了。前些日子,皇上赐下名贵药材,还给茉雅奇赐了名,臣妾感激不尽……”
语调是一贯的轻柔温婉,康熙却没有额外的心思聆听。
他不住地转动着玉扳指,几乎要转出了残影来。
皇帝闭了闭眼,打断了德妃的话,低沉地问:“胤祚中了毒……你这个做额娘的,可曾知晓?”
伴随着吴嬷嬷惊恐之极的目光,德妃浑身一颤,面颊“唰”地一下失了血色,晕了过去。
第35章
毓庆宫,欢声笑语忽然不见,气氛凝滞极了,伴随着一股苦涩的药香。
隐隐有着孩童的啜泣声传来,“热,好热……”
——六阿哥不是风寒,而是中了毒。
拎着药箱的李太医把完脉,颤颤巍巍地禀报过后,太子大惊之下,立即传召了整个太医院轮流诊治。
半晌,太医们得出的结论一模一样,没有半分相悖。
起初,他们也是不相信的。皇子阿哥,天潢贵胄,怎么会中毒?!
强忍着内心的惶恐,他们轮流把完脉,细细观察了胤祚的眼皮与舌苔,低声商量了几句,紧接着熬了一碗退烧的良药。
此药性温和,适宜幼童服用,是最为稳妥,不会出错的方子。
对于中毒一事,胤祚懵懵懂懂的,没有半分察觉,只是出现偶尔的晕眩……抗拒着喝了药后,全身上下却烧得更烫了些。
像是蛰伏的毒性,被彻底激发了一般!
“热……”他躺在榻上,瘪着嘴,眼里含了一泡泪,紧接着,白嫩的脸蛋上浮现了小片小片的红肿。
额头发烫,手脚却是冰凉,身板轻轻地抽搐着,不出几息,他又哭着喊了起来:“冷,额娘,我冷……”
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面色凝重,赶忙行动了起来,煎药的煎药,探讨的探讨,不敢再有丝毫耽误。
头晕目眩,四肢发寒,身躯抽搐,接下来就是止不住的腹痛呕吐,这是常见的中毒之兆,不会有错的。
作为宫廷之中,医术超绝之人,天底下的毒,只要不是奇毒异毒,他们都能解。
太医们还没松口气,又高高提起了心
俗话说对症下药,分辨不出六阿哥中毒的缘由,何来医治之说?
李太医拱了拱手,郑重道:“回禀太子殿下,六阿哥患的是常见之毒,实乃不幸中的大幸。微臣猜测,阿哥中毒最多不过五日,因着发现时日尚早,毒性尚在蛰伏……喝下散热之药,犹如催熟,这才来势汹汹……”
“此毒可解,只需查明出处,”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吞吐,“不过,微臣无法保证,六阿哥能否康健如初。”
才四岁的孩子,年纪太小了!留下后遗症,几乎是肯定的,只是轻重而已。
说罢,李太医深深地低下头去,生怕面前几位阿哥迁怒了自己。
太子立在床边,紧抿着嘴唇,面色铁青;三阿哥震惊地张大了嘴,四阿哥握着五阿哥的手,握的很是用力,重重咬着牙,眼眶泛着红。
被德妃遣来照料胤祚的大宫女绿萍,捂住嘴泪流不止,差些昏厥了过去。
她喃喃道:“六阿哥成日待在永和宫,奴婢们半分不错眼地看着,哪有接触毒物的机会?不可能,不可能的……”
毓庆宫把太医全数请了来,如此大动作,怎么也瞒不住人,太子也没准备瞒着,火急火燎地上报了皇阿玛与老祖宗。
不出片刻,慈宁宫便得到了消息,这等惊事,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彼时,康熙终于得了空,正给太皇太后请安。
他轻抿了一口奶茶,慢慢地将近来后宫发生的一切讲给了老太太听:“孙儿册封成嫔与平嫔,是早就考虑过的,与翊坤宫干系不大……”
太皇太后瞥了他一眼,心里明镜似的,并不反驳,而是笑呵呵地道:“成嫔生了小七,封嫔合情合理。可小赫舍里毕竟是保成的姨母,当得妃位,皇帝这样安排,想来其中有什么内情。”
康熙沉默了几息,不准备瞒着一向敬重的皇祖母,淡淡地道:“赫舍里氏,不配为妃。嫔位,倒也便宜了她!”
太皇太后一惊,不住地捻着佛珠,半晌之后叹了口气,“怕是与胤祺落水有关吧。”
她在后宫生活了大半辈子,早就看透了女人间的争端。她们有时候蠢,有时候狠,蠢起来不忍直视,狠起来令人心惊。
宜妃一向爽利识大体,放在从前,她是绝对不会恃宠而骄,向皇帝谏言升位的。
太皇太后在意规矩,便是再喜欢云琇,听闻封嫔一事,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谏言是皇后的职责,宜妃逾矩了。
顾及云琇刚刚生了胤禟,又有着太后的求情,太皇太后这才没有出言申斥,可内心总像存了个疙瘩似的,不甚舒坦。
都说为母则强,把前因后果串上一串,太皇太后便什么都明白了,同康熙感叹了句:“这也怨不得她……”
比起骇人的阴谋算计,宜妃所为乃是光正的阳谋,这么想来,竟有她年轻时的风范。
平生,太皇太后最是厌恶朝孩子下手之人。
稚子何辜?都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公主,由不得她们这般作贱!
更何况,胤祺养在太后膝下,同样是她看着长大的,小五在太皇太后的心中的分量,能与太子等同。
这可不就触到老太太的逆鳞了?
“皇玛嬷说的不错,这事,苦了琇……宜妃了,至于赫舍里氏,孙儿心里有数。”
康熙不欲引得太皇太后动怒,转了转扳指,轻声转移了话题,“还有宫权一事,皇额娘既不愿掌管,等贵妃生产后,便交由贵妃总理,惠、宜、荣三妃协理,您看可好?”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微微点头。
皇贵妃虽要复出,但为皇家威严计,也为后宫安宁计,宫权是不可能回到她的手中了。
养好身子要紧,可千万不要和她的姑母那般,芳龄早逝,徒留皇帝一人……不值当的。
贵妃位分高,却无单独管辖的经验,有四妃帮着也好。
等等。
太皇太后猛然惊觉,皇帝说的是三妃,不是四妃!
怎么把德妃撇在外头了?
“老祖宗,乌雅氏……同样不配为妃。”康熙许是注意到了老太太的惊讶,停了片刻,只道:“孙儿不愿明说,怕污了老祖宗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