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
太子转过身,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胤禔连忙勒住缰绳,像是才注意到他一般,身手利落地下了马,拱手惭愧道:“二弟对不住!方才大哥骑得入迷,让你受惊了……”
“二弟”这个称呼,是太子最为讨厌的称呼。
尊卑之后是长幼,他先是大清储君,才是胤禔的弟弟!
正式场合,胤禔从来都叫太子爷,可人少的时候,就没了太多的顾忌,譬如现在。
从前,大阿哥一激一个准,总是激得小太子面色铁青、双拳紧握,可今儿大不相同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太子哑着嗓子,摆摆手,笑着道:“大哥喜欢骑射,孤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受惊不受惊的?兄弟之间,千万别生分了。”
胤禔顿时噎了一噎,缓缓睁大眼,把接下来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兄弟之间?高兴还来不及?
胤礽这是吃错药了?!
因着太过震惊,大阿哥怔愣了很久,回过神后,心里膈应的不行,好半天,才勉勉强强回了一句:“你说的……很是。”
谙达们、侍读们全都看了过来,另一侧,正学习上马的四阿哥,还有皱着眉呼呼小手的三阿哥同样注意到了这边。
胤祉见到大阿哥与太子站在一块,内心就发憷,生怕两人一言不合地动起手来。胤禛担忧地瞅了瞅太子,拉起三阿哥的衣袖就走:“我们去看看……”看看大哥与二哥在说些什么。
三阿哥不情不愿的,还是被拉走了。
望着胤禔微微泛青的脸,太子的态度越发亲切。
余光瞥见三弟四弟结伴而来,他的笑容深了深:“前些日子,孤写了一篇尚可的文章,皇阿玛阅后,赏赐了几匹上好的小马驹,就放在毓庆宫里。孤知晓大哥爱马,不若随孤去看看,顺便挑上一挑,如何?”
光看太子的神色,再真诚不过,可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向他炫耀自己的才学,还有皇阿玛的宠爱?
胤禔黑了脸,硬邦邦地说了句“不必”,大步转过身,牵着马飞快地离开。
太子柔和地说了句“大哥慢走”,说得两个小豆丁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胤禛瞧着二哥这副模样,嘴巴微微张大,脑海中的疑惑,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只听太子笑吟吟地道:“三弟,四弟,随二哥去毓庆宫看小马,看上了哪匹,尽管挑便是!何柱儿,去慈宁宫请五阿哥。”
小七和小八太小了,待长大些再叫上他们……
说着,太子顿了一顿,“也派人去永和宫一趟,问问小六愿不愿意挑?小马温顺,不会踢人的。”
闻言,胤祉登时兴奋了,欣喜地喊了句“谢二哥”,胤禛却耷拉下了脑袋,显得有些不高兴。
太子自然知道四弟为什么不高兴。
轻轻叹了口气,他把胤禛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德妃娘娘刚生了小格格……听说你幼妹体弱,得精心养着。这样一来,德妃分身乏术,哪能看顾六弟?我们做哥哥的,请他是应当的,你怎么还别扭上了?”
可不就是别扭吗!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已经别扭好久了。
胤秅嘴上不说,脸蛋倏然一红。
他抿了抿唇,搅着手指,许久才呐呐道:“就听二哥的。我对六弟好些就是了……”
听听,不情不愿的,好像是孤逼着他一样。
太子听出了胤禛的“言不由衷”,笑眯眯地摸了一把小四的光脑袋,哄道:“好好好!听二哥的,都听二哥的。嘴都能挂油瓶了,还不快收拾收拾?”
随后朗声道:“……三弟,走了!”
第34章
永和宫。
吴嬷嬷低声汇报:“小链子传话说,承乾宫那边……”
德妃面色苍白地抱着襁褓,耳边传来小女儿细细弱弱的哭声,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离产下小格格已过去了两日,得知喜讯,慈宁宫、宁寿宫皆赏下了东西,其中并不乏珍品,规模却怎么也比不得翊坤宫,比不得宜妃生的九阿哥。
这也罢了。
按惯例,皇子总比公主金贵几分,莫说别人,德妃自己同样失望。她盼了许久的小阿哥没盼到,且小格格生来体弱,需要仔细照看着。
太医说,但凡有个疏忽,后果不堪设想!小格格,怕是活不到二十岁。
伤心、惊怒、怨愤过后,德妃渐渐冷静下来,渐渐接受了现实,把怜惜的目光放在了幼女身上。
儿女双全,是大大的吉兆……胤祚会喜欢他的小妹妹的。
这是她的女儿啊,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日后贴心的小棉袄,她怎能不疼?她要尽心尽力地照顾她长大,看她嫁做人妇,幸福安康,顺遂一生。
至于原先谋划的,让太后抚养小格格……
德妃闭了闭眼,她不敢了,也舍不得了。
先不说太后恐会拒绝,单论小格格的身体,怎么也比不过胤祺的康健;若去了宁寿宫,没了额娘的照看,小格格定是熬不住的。
许是母女天性占了上风,德妃心疼猫儿一般的幼女,强撑着产后虚弱,成日督促着太医诊治,下了狠命令,务必要养好小格格的身体。
与此同时,乾清宫的谕旨姗姗来迟。
九格格赐名茉雅奇,记入序齿,排行为五,是为五公主。想是得知茉雅奇体弱,皇上赏了好几株珍贵药材,性温和,由幼儿服用也不妨碍,恰恰解了德妃的燃眉之急。
药材是梁九功亲自护送的,德妃这才舒服了些,连康熙仍旧未至的失望之情也慢慢淡了下去。
皇上或许是被政务绊住了手脚,不日便会驾临……他还是惦记着她,惦记着茉雅奇的。
还没来得及高兴,其余妃嫔便齐刷刷地送来了贺礼。
除却贵人常在,主位娘娘们像是约好了一般,由永寿宫贵妃领头,流水般的药材源源不断地进了永和宫,不出两日,偏殿已然堆积成山,永和宫都快被苦涩的药味淹没了。
其中,翊坤宫宜妃的贺礼最重,药材——最多。
皇上送药是关怀,可妃嫔送药,性质可就大不相同了。
尤其是宜妃!
德妃气得面色铁青,涵养不再,还没缓过神,埋在承乾宫的钉子传来了一个惊人的噩耗。
因着佟家再三求情,太医尽力医治,皇贵妃的情况一日日的好转,皇上终于松了口——皇贵妃即将复出,承乾宫也不再封宫了。
“佟佳氏不是疯魔了?”听了吴嬷嬷的禀报,德妃怔愣许久,不可置信极了,下身一抽一抽的疼,“这般破败的身子,如何能够好转?!”
皇后美梦破灭,孩子难产夭折,都“凑巧”发生在端午那一天。一项项打击接踵而至,把人逼到了绝路上,德妃万分肯定,莫说是执念颇深的佟佳氏,便是年轻男人也熬不过去的。
经历此事,佟佳氏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从此卧床不起,再掀不起半点浪花。
她也不怕那贱人的打击报复。人都疯魔了,哪里还有理智报复?
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虑,更何况,佟佳氏顶多是只臭鼬罢了。
方方面面都思虑完善,可如今,佟佳氏竟要出来了!
德妃攥紧襁褓边缘,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难看至极。
此次难产到底伤了身体,若是不好好坐月子,日后大病小病不断,受苦的还是自己。
除了坐月子,她还要照看体弱的小格格以及年幼的胤祚,分身乏术,实在分不出半点精力去关心宫外的一切。
可恨佟佳氏那个贱人,专挑她坐月子的时候出来,目的为何,不言而明。
还有宜妃,再过五日,就是九阿哥的满月了!
满月过后,宜妃销了一年的绿头牌,又将重新摆放上去。依着皇上的宠爱,到那时,再无人抑制得住她的张狂,谁也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
永和宫,称得上群狼环伺也不为过。
德妃咬着牙,脑仁一阵阵地抽疼,还没想出一个万全的、对付二人的法子,便听外头通报说,毓庆宫来人了。
得知太子相邀胤祚去挑小马驹,德妃神色一顿,嘴角平了平,尽管心里万般不情愿,终究还是道:“去请六阿哥过来。”
太子是元后嫡子,大清储君,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其余的阿哥一块加起来,也比不上他身份贵重。
太子请众皇子挑马,不忘四岁的胤祚,人人都会称赞太子殿下友爱兄弟,心胸宽广。
若是婉拒了,皇上会怎么想?朝臣会怎么想?
她已经不复从前的宠爱,不能再行差踏错一步了。
“胤祚别怕,额娘让绿萍跟着你。”德妃拉过胤祚,心中盛满担忧,不住地叮嘱道:“不想玩便在一旁歇息,或是求你二哥帮忙,千万记住了,不要与你四哥一块儿。他性子犟,还记着万寿节的事呢……”
生产过后,德妃还未恢复元气,神色苍白,话间暗藏着深深的疲惫,也因此忽略了胤祚脸颊上,那抹略微不正常的红晕。
听说能够出去玩儿,胤祚是兴奋的,认真把德妃的叮嘱记在了心里。
但顾及额娘与体弱的茉雅奇,他迟疑了一瞬,嗫嚅道:“额娘,妹妹她……”
“你妹妹睡得香甜,胤祚放宽心便好。”德妃慈和地笑着,掀开襁褓给他看了看,语气虽然疲累,眼里却透出光彩,“去吧,额娘等着你回来。”
胤祚这才放下了心,高兴地跑走了。
“六阿哥,您等等奴婢!”绿萍气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话音刚落,胤祚立马停了下来,蹦蹦跳跳转头的时候,忽然,难以忍受的晕眩之感从脑海深处席卷而上。
六阿哥面色猛然一白,下一瞬,晕眩之感突然消失了,苍白褪去,只红晕越发浓重了起来。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便不再管。
宝贝地摸了摸衣襟处,六阿哥大声喊:“姑姑快些!晚去了,小马就没有了!”
……
胤祚兴高采烈地奔去了毓庆宫,被早早守着的何柱儿恭敬地领到了后院的练武场。
太子独拥的练武场占地颇广,与上书房的无甚区别,同样连通了马厩;南面摆了几面黑色的大鼓,刻着龙纹,气势磅礴,尽显皇家气派。
“太子爷,六阿哥到了。”待何柱儿的通报声落下,马厩那头,太子率先走了出来,摸了摸胤祚的脑袋,笑容和煦地叫了声六弟。
胤祚被德妃眼珠子似的看护着,平日不常出门,与几个哥哥的相处时间很少,算不上熟悉,故而收敛了高兴的神色,很有些放不开。
但经过了德妃的耳提面命,他知晓面前的是二哥,是皇阿玛最为喜爱的儿子……胤祚腼腆地笑,小声地叫了句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