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戴佳氏这个闷葫芦,做了嫔位之后,瞧着与从前大不相同。
平嫔勉强回以一笑,垂下眼帘:“不要紧的,多谢姐姐关怀……”
她表面笑着,内心却是阴云密布。
皇贵妃身体有恙,故而请安暂免,等九阿哥洗三过后,成嫔几乎隔日就要去翊坤宫一回。
头一次是谢恩,可后来呢?竟带着七阿哥上了慈宁宫求见。
慈宁宫住着四阿哥与五阿哥,戴佳氏为巴结宜妃,脸皮都不要了,使出了浑身解数。
这也罢了,成嫔还学郭络罗氏那贱人的做派,无声无息地给她添堵……
无宠多年,又生了个残废的阿哥,戴佳氏哪来的底气?真是笑话!
听闻平嫔的话,成嫔又是温和一笑,说了句“应当的”,随即不再开口。
乾清宫。
待众臣退下之后,康熙转了转扳指,不带一丝感情地问:“德妃如何了?”
梁九功上前一步,轻声答道:“德妃娘娘顺利生了小格格,只是有些体弱,太医说……得精心养着。”
“精心养着。”康熙重复了一句,忽然掷了笔,怒极而笑,“若她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什么事也不会有!”
半月前,梁九功全力去查绣坊、膳房,还有内务府管辖的种种地方,发觉了暗藏在宫廷里,盘根错节的一股势力——内务府包衣世家。
其中,乌雅氏便是世家之一,膳房那头,还有许多不曾抹去的蛛丝马迹。
包衣的势力太庞大了,梁九功越查越是心惊。
特别是乌雅氏,世代扎根膳房,给德妃提供了多少便利?
这些年,一旦问起永和宫,传到皇上耳朵里的,大多是有关六阿哥的好话,有关德妃的好话,负面的东西,半点也不会有。
听着听着,皇上原本准备出继六阿哥,渐渐的舍不得了,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传播消息尚且如此,吃食方面呢?
皇上吃的是御膳房,除此之外,还设立了多个膳房,方便为娘娘小主们提供膳食。
若皇贵妃没有小厨房,宜妃娘娘也没有小厨房……
光是这么一想,梁九功就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冷汗如瀑,久久不能言语。
由四阿哥引起的种种争端,也终于浮上了水面。
是德妃先挑起的头,佯装与四阿哥亲近,惹得皇贵妃孕期多思,于是悍然出手。一来二去的,竟发展成了如今这般情形。
梁九功失声许久,不知怎么形容才好。
德妃,可是四阿哥的亲额娘啊!
……
昨晚,梁九功彻底查明了种种往事,心惊胆战地禀报给康熙,下一瞬,直面了帝王的雷霆之怒。
若不是德妃生了两位阿哥,又即将临盆,他毫不怀疑,万岁爷当即就会褫夺妃位,降下严惩。
现下,大总管心里又是咯噔一声,万岁爷,动怒伤身
下一刻,小李子的禀报如同天籁之音,拯救了梁九功,成功消弭了皇帝的怒火:“万岁爷,宜妃娘娘遣人送莲子百合汤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云琇:皇上,您万万不可气坏了身子,太子还年幼,当不起大任啊!来,喝碗莲子百合汤消消火。
康熙:……
ps.别慌!这是爽文!我不虐哒!
第33章
莫说梁九功,连康熙都愣了一愣,怀疑自己听岔了。
回过神后,皇帝盛怒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下来,稍稍扬起了嘴角,语调不再冷沉冷沉的。
“端进来。”他道。
这半个月来,康熙几乎日日驾临翊坤宫,有时待上一刻钟,有时待上一个时辰。
因着“师出有名”,皇帝借用小九的名义与云琇说话,被胤禟隔三岔五地尿在龙袍上也丝毫不恼,长此以往,反而练出了一手奶爸的特殊直觉
胤禟嘴一瘪,露出要哭的征兆,康熙脑中便警铃大作,躲避得迅疾如风!
这让重生的九爷好不憋屈,心里不知唾骂了老爷子多少回。
不要脸也就罢了,连个奶娃娃都欺负,呸!
父子俩说是斗智斗勇也不为过,你来我往了数个回合之后,云琇的冷脸再也摆不下去了。
时隔多日,气也出了,态度也表明了,皇上却完全不恼,依旧来得殷勤。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现实中的皇上是这般模样,与梦境相比,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对自己的容忍度极高,容许她千般万般的放肆,对小五小九的慈父之心也做不得假……包括封嫔一事,深得她意,这些,云琇是感激的。
生产之时,云琇乍然得知胤祺落水的消息,从而失了冷静,痛痛快快地将大不敬的“恶言”全都说了出口。
过后一想,这何尝不是迁怒呢?
梦里和现实,是完全不同的。现实已然脱离了原先的轨迹,皇上再也不会说出“宜妃跋扈不敬”那样的话,若她再不依不饶下去,自己就不占理了。
原先的抗拒与排斥化作了深深的无奈,当太子迷茫地前来,问她“孤该怎么做”的时候,云琇同样醒悟了。
日后为了争储,皇子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绝不会有安稳的一天。她既下了决心,已然为太子爷出了主意,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皇位旁落,太妃之位从指缝里溜走!
很早的时候,云琇就仔细衡量过,她帮太子,只是出于利益,为了保全自身,保全几个孩子罢了。
小五绝无继承大位的可能,小九……小九的身子里头,还不知塞了谁的魂魄!虽然越看越是熟悉,虽然她有了大致的猜测,到底没还确认,做不得真。
若真是她想的那样,呵呵,那就安生不了了。
言归正传,仁孝皇后早逝,太子与哪个庶母都不亲近。助他登基,一来名正言顺,二来,不会有第二个皇太后压着她,不会有谁给她气受。
现在太子还小,还没被索额图引上歧路,与皇上生出裂痕。支持他,比支持别人更省心省力不是?
……
后来,与太子相处渐长,云琇心里柔软了起来,倒有了真心指点他的念头。
胤礽懂事又嘴甜,对小五小九照顾有加,谁会讨厌这个孩子?
一想到太子年幼失母,她就更加怜惜了几分。
可筹谋再多也是空话,说到底,影响皇位更迭的,不是朝臣,不是民愿,而是皇上的心意。
夺嫡之时,谁贴近圣心,谁就占得便宜。
况且皇上活得长,等他老去之时,会不可避免地对儿子生出忌惮。未免功亏一篑,她得时时刻刻盯着才好!
现下,拒宠无所谓,冷脸相待也无所谓。等几十年过去,她对夺嫡之争两眼一抹黑,就是想哭也来不及哭了……
彻彻底底地想明白之后,云琇琢磨了好些天,琢磨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梦境的一切,到底成了个疙瘩。付出真心是不可能了,但她可以做一朵解语花,做皇上最亲近最信赖的那个人。
解语花地位超然,即使盛宠不在,却依旧没人敢得罪。
想是这么想,云琇觉得很是自打脸面,心头窜着一簇小火苗,感到隐隐的不自在。
竟是本宫先反悔了。
她铁青着脸,冷声吩咐:“瑞珠,给皇上送一碗莲子百合汤,莲子放多些,千万熬得浓稠。”
这汤降火,实则是宜妃娘娘想要给自己熬的。
若是不知道的人,光看云琇的面色,还以为她要送一碗毒药去乾清宫……
躺在旁边啃脚丫的胤禟霎时瞪大了眼,悲愤地啊啊了几声,脚丫子猛地朝天一蹿,口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额娘,您怎么向老爷子低头了?!
九爷这般反应,瑞珠也不逞多让。她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娘娘,恕奴婢耳拙,您说的是莲子,不是黄莲吧?”
“……”云琇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更青,“本宫还不至于找死到那个地步。”
董嬷嬷忍笑瞪了瑞珠一眼,后者讪讪请罪,赶忙一溜烟地跑了。
另一头,康熙喝着云琇送来的莲子百合汤,只觉燥意全消,心火尽去,浑身暖融融的,周身气场缓和得不能再缓和了。
万岁爷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使得偷觑的梁九功暗暗咋舌,他想,宜妃娘娘的一碗汤,和仙药也没什么区别了。
自九阿哥出生后,梁大总管紧紧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差些热泪盈眶,这一碗汤,可不就是冰释前嫌的征兆么?
两位祖宗终于和好如初了,他也无需提心吊胆地伺候了。感谢天帝,感谢佛祖,奴才终于得见光明,再也不用挨板子了!
被一碗恰到好处的去火汤安抚的康熙,笑过之后,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他拿了支崭新的羊毫笔,蘸了蘸朱砂,低头批起了折子,边批边道:“乌雅氏坐月子之时,带人清理内宫,拔除她们的钉子。”
“她们”,指的是不安分的嫔妃小主;这话,是对着梁九功说的。
皇帝顿了顿,又道:“传朕的令,着明珠与索额图一道整治内务府,整治包衣世家……若有包庇,他们的乌纱帽也别要了。”
语气淡淡,蕴藏着锋锐的冷意。
一个明相,一个索相,两人一起共事,谁也不会服谁。明珠会把赫舍里氏的钉子拔得干干净净,索额图会把佟家和纳喇家的势力除得半点不留,至于乌雅家,他们谁也不会顾忌。
后宫,合该治一治了。
……
德妃,皇上竟直呼德妃为乌雅氏。
梁九功还来不及感叹,旋即听到了后面。他缓缓垂下头,掩住心头的惊涛骇浪,皇上、皇上这是要清洗整个内廷啊!
他飞快地拍了拍袖口,垂头躬身道:“奴才……遵旨。”
与此同时,上书房的练武场,太阳渐渐西斜,微风送来了凉爽,晌午的骑射课临近结束。
小太子满头满脸的热汗,下了马后,接过哈哈珠子递来的帕子,胡乱地擦了擦面颊,又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凉水。
太子立在斜角处,正欲把卷起的衣袖捋顺,忽然间,大阿哥胤禔骑着一匹成年棕马呼啸而来,距离极近,掀起了阵阵尘土,夹杂着马鬓的味儿,劈头盖脸地朝他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