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惠妃娘娘之过,奴才不好妄下定论,”他脑筋飞快地转着,低低地道,“此乃皇家内务,奴才没有异议,更没有插手的资格!此番求见皇上,是为了漠北异动。自换了首领,准噶尔大肆贩马、牧羊,与诸部落来往频繁,且极为高调,奴才以为,准噶尔不日将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明珠身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太子太师,是内阁的领袖人物,康熙时不时地问策朝中诸事。上至平三藩,下至安抚黎民百姓,明珠确有非同寻常的见地。
听闻那句“奴才没有异议”,康熙面色缓和了些,除去弄权与排除异己,明珠比索额图识大体。
康熙搁下笔,沉声道:“依你所言,该当如何?”
“战。只是施琅领兵刚过不久,漠北又是与南方完全不同的气候地形,此战万不可儿戏!奴才以为,大清需休养生息,严阵以待,以便知己知彼。”明珠沉吟一瞬,缓缓道来,“先前平三藩之时,绿营大发光彩,我八旗将士也当不落人后。”
明珠说的很是中肯,与皇帝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君臣就练兵一事探讨了好些时候,一时间,康熙对惠妃的怒气也淡了些。
眼见着皇上满意,明珠心道时机来了,屏息拱手、趁热打铁,问了提名图岳的那封折子:“臣以为,郭络罗·图岳沉稳过人,当得大任……”
康熙一顿,紧接着露出了笑意,“瞧朕,都忘了这回事。”
“你若不来,朕也是要宣召的。杭艾同样上了折子,举荐图岳就任户部,许了他左侍郎一职,倒与你不谋而合了。”瞧见明珠惊愕的神色,皇帝笑容扩大了几分,轻飘飘地道,“未免你们争得红眼,朕思虑许久,只觉兵部是个好去处,适宜年轻人多加磨练。你觉得如何?”
兵部的几个重臣,都是康熙心腹中的心腹,与户部吏部这些大不相同。加上过不了几年,朝廷就要对西北用兵,图岳可以说是平步青云,完完全全地置身纳喇氏与赫舍里氏的斗争之外……可见皇上如何对他寄予厚望。
至于拉郭络罗氏下水的计策,再行不通了。
这局竟也能破?
索额图那老匹夫何时反应超群了?
撇开其他不谈,能让他与杭艾一块举荐,皇上就丝毫不怀疑郭络罗氏的居心?
明珠不可思议之下,暗道失策,回府后面沉如水,重重地摔了镇纸。
“砰”地一声响,猛然间他一拍脑袋,坏了,竟忘了大阿哥那头!
“乌嫔娘娘有急事相告,求万岁爷看在荣郡王的面上,前往永和宫一叙。”送走明珠后,没过多久,听闻了小太监的耳语,梁九功上前几步,小心地通报。
“乌嫔?”康熙扔了笔,淡声道,“她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梁九功赔笑着道:“乌嫔说,事态紧急……”
康熙皱起眉,还没回话,又有人来报说,大阿哥求见。
“皇阿玛。”胤禔跪在地砖上,初显英朗的面容满是委屈,“额娘照顾八弟向来尽心尽力,儿子都看在眼里。要么那几个刁奴欺上瞒下,蒙蔽了额娘,要么额娘是给人算计了!儿子求皇阿玛明察!”
康熙气笑了,兜头兜脸地扔过去一封奏折,骂道:“你看在眼里?好啊,朕倒想知道,你何时何地看在眼里了?你身在阿哥所,眼睛长在延禧宫的牌匾上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胤禷:……
第59章
眼睛长在了牌匾上?
他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别出心裁地骂过!
但骂他的是天下至尊,他濡慕至极的皇阿玛,胤禔只能硬生生地受着。他张了张嘴,脸变得通红通红的,还带了些惶恐。
如一盆冷水泼下,大阿哥堪堪回过神来,冲动慢慢褪去,通红的脸色转而泛白。
求情的最佳时机,怎么也不是现在。皇阿玛今早刚颁了旨意,他下了学就急匆匆地跑来,一时冲动给额娘求情,却正如火上浇油,许是起了反效果……
胤禔小心地捡起地上的折子,结结巴巴地喊了声:“皇阿玛——”
说着,他直直地磕了一个头,期期艾艾道:“儿子、儿子只是关心则乱,言语间颇有不当之处,还请皇阿玛息怒。可事关八弟,儿子绝不敢说谎!额娘……真不是那样的人……”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息怒?朕气都被你气饱了。”康熙睨了胤禔一眼,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而后沉声道,“你给朕好好地跪着,跪上半个时辰静静心。都十三了,整天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方才那折子,皇帝不过随手一扔罢了,要说有多生气,不至于。
他只想敲开大儿子的脑壳看看,看看它到底是怎么长的。谕旨里头明明白白地说了惠妃“教养失职”,君无戏言,难不成保清要让他更改旨意、收回成命?
虽说他没有宽恕的想法,但胤禔连求情的由头都找不好……
恨铁不成钢之下,康熙又睨了大阿哥一眼,忧心起来,暗叹了口气。
是他看走眼了纳喇氏,老大还需多多磨练啊。
……
月前因着独宠风波,云琇讽刺僖嫔的眼睛长在翊坤宫的牌匾上,梁九功打探得清清楚楚,回头学给了万岁爷听。
康熙好笑之余,只觉云琇形容得十分形象,十分贴切,随口一个重复,然后记在了心里。
云琇不知道皇上‘偷师’之后现学现用,把大阿哥骂得狗血淋头、满脸惶然,从此对牌匾生出了由衷的排斥;也不知道,日后出宫建府之时,大阿哥否决了工部官员的提议,摘去了“陶然阁”“燕鸣院”等一系列寓意绝佳的匾额,徒留光秃秃的红色梁柱……让他的府邸成了京城一景,遭来了老爷子更为猛烈的斥骂!
现下,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胤祺同胤禟玩耍呢。
说是玩耍,实则是五阿哥单方面的玩弟弟,九爷因着小胳膊小腿、毫无反抗之力,咿咿呀呀的抗议无效,只得睁着一副死鱼眼,死死瞪着他亲哥。
“额娘,皇阿玛说了,等过了年,我就要住进阿哥所,去上书房读书了。”胤祺握住弟弟的小胖手,爱不释手地揉着,揉得不亦乐乎,一边高兴道,“老祖宗给安排了一个又大又敞亮的院子,同三哥四哥挨在一处,方便我去串门玩儿……”
四公主伊尔哈正在一旁的桌案上临摹大字,闻言眨巴着大眼睛,奶音温软:“五弟,你就惦记着串门玩儿。读书可是第一要紧的事,如果功课倒数了,那多丢人?不但丢人,还会丢了宜额娘和皇玛嬷的脸面……对了,太子二哥教了你这么久的汉文,还有二哥的脸面。”
她比胤祺大上几个月,却已经有了大姐姐的风范。说罢,伊尔哈甜甜一笑,又说:“四姐同样看着,你可不能偷懒。偷懒了,我就不给你带好吃的了!”
胤祺开始目瞪口呆,听到最后,他一下子蔫了。
才几岁的女孩儿,奶声奶气地规劝弟弟读书,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可乐。云琇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附和道:“你姐姐说的不错,额娘的脸面都在你手中攥着,你得和二哥看齐,勤奋上进方是正理。”
诡异地感受到了胤祺身上散发的悲伤,摇床中的胤禟:“……”
感情您不止忽悠我一个呢?
读书有什么好读的?还不如学洋文……不对,做纨绔来得痛快!
想到此处,胤禟踢了踢腿,长长一叹,发出“咿呀——”一声响。
也是,五哥老实得很,额娘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脑瓜子和自己没法比,当不成纨绔的。虽说老实人极易被忽悠,但做弟弟的也要体谅哥哥不是?
九爷心里有点小骄傲,还有点小优越,登时大方了许多,也不计较胤祺老是给他套错开裆裤的事儿了。
当下,他眼中的老实人鼓起一张包子脸,左边写着“我不开心”,右边写着“我不想读书了”,气鼓鼓地双手下挪,开始揉弟弟白白嫩嫩的小胖脚。
一旁的奶娘淡定自若,想来是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
也没人对此产生过质疑。五阿哥年纪虽小,做事却分寸着,手上动作很是轻柔……最重要的是,同五阿哥在一起的时候,她们还没见过九阿哥哭呢!
云琇笑够了,这才温声安慰:“别怕,读书没那么枯燥的。有图岳舅舅家的福禄陪着你,还有皇上钦定的另一位伴读,同龄人一块儿上课,处处都是趣味。”
说着,她又翘了翘唇角,道:“另一个额娘不甚了解,可福禄那孩子犹如泼猴似的,你舅舅每每寄信来同我诉苦,不知废了多少纸笺……有他在,放宽心,师傅的责罚定没你的份。”
梦中这时候,正是皇贵妃与德妃争端最为激烈的时候。
四阿哥年初入学,伴读名额未定,德妃意图让娘家侄儿进宫做伴,这事已经求到皇上跟前,生生让皇贵妃用计阻止了,换了佟家旁支的一名少年。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加上佟家的孩子不是皇贵妃的亲侄子,皇上亲口夸赞皇贵妃“亲疏远近,一视同仁”,云琇斟酌再三,最终打消了让福禄进宫的念头。
福禄那孩子在盛京长大,很是抗拒读书,家里请了几个先生都不管用。之后他从军去了,远征准噶尔时凭借满腔少年英勇,立下了不大不小的功劳,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够不上领军一职,比下却也绰绰有余。
可他要当了胤祺的伴读,从小在宫中露脸,在皇上心里留下印象,起点便大不相同了。
因为此事,梦里的她积了郁气,虽慢慢地淡化下去,心里却始终存了个疙瘩。如今上天有眼,降下恩德,让她有了抹除遗憾的机会,她如何能不牢牢把握住?
还有
就读于上书房,这里的先生可不是普通的先生。且皇上常常前来考校,对于读书一事,福禄怎么也抗拒不了了!
……
认真听完云琇的话,小豆丁五阿哥陷入了沉思。
胤祺: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胤秌:别听额娘忽悠!!
刚刚放下心来,听到“福禄”两个字,胤祺的眼睛晶晶亮的,也不玩九弟的脚丫子了,蹬蹬蹬跑上前去,仰头问云琇,眼底写满了期盼:“额娘,舅舅一家何时到达京城?”
“不日就到了。他们总归要在这儿过一个好年,胤祺很快就能见上福禄了……”
承乾宫。
“咳咳……本宫以为惠妃是少有的聪明人,没想到她也是个蠢的,被人算计而不自知。”皇贵妃慢慢地叠好帕子,讽笑一声,轻轻道,“为人不能太猖狂。真以为生了大阿哥,有个明珠做护盾,她便能高枕无忧了?”
没了八阿哥,不仅颜面尽失,还丢了一个帮扶儿子的大助力,这个跟头跌得有些狠,但皇贵妃乐见其成,心间畅快至极。
现下虽看不出什么,但凭着惠妃与明珠的野心,大阿哥定然会与索额图,与太子斗争起来,不死不休,以谋帝位。大阿哥那边少了一个八阿哥,想必会同其他兄弟伸出橄榄枝,这般下去,胤禛的路也会走得顺畅许多。
惠妃的气焰同样被打压,对于皇贵妃来说,此番变故百利而无一害。思及此,她愉悦地笑了笑,想起永和宫那边的布置,笑容愈发扩大了几分。
“香囊可都到位了?”她问。
“回娘娘的话,都到位了。阿哥所那边,因着四阿哥常去,荣郡王的奶娘发现了许嬷嬷制造的‘蛛丝马迹’,几经辗转,终于递到了永和宫里头……”甄嬷嬷低声道,“有了刘氏的踪迹,乌嫔当即疯了!她晌午时候求见的皇上,您只要静候佳音便好。”
“如此甚好。”皇贵妃微微一笑,抑制住大仇将要得报的激动之感,垂首摸了摸小腹,眼神狠戾,语调柔和,“安乐,你是不是在天上看着额娘?高不高兴?额娘替你出气了。与赫舍里氏有关的,不论是谁,一个都跑不了……”
等安嫔、僖嫔几个终于抄好佛经、解了禁,已是腊月了。
刚刚松了一口气,她们就被惠妃受罚的消息惊得回不过神来。距八阿哥、良贵人母子迁出延禧宫还没几日,紧接着,皇上竟驾临了永和宫!
这是时隔一个多月,康熙第一次踏足永和宫。
随着皇帝阴沉着脸离去,流言蜚语伴着诸多猜测席卷而来。有人说,乌嫔破罐子破摔,再一次惹怒了皇上;还有人说乌嫔企图复宠,没料皇上不为所动,冷声训斥……种种流言,不一而足。
翌日,是个少见的艳阳天。
毓庆宫,卯时未至,天色还昏暗着,太子便穿戴洗漱完毕,用了热粥并几碟小菜,准备前往上书房晨读。
披了件厚厚的大髦,等出了殿门,太子一愣,奇道:“梁总管?”
梁九功候在不远处,身后跟了乌泱泱一大串人。见了太子,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提了一口气,苦笑着上前几步,恭敬地打了个千:“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太子愣神过后,意识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这大清早的,梁九功亲自前来……
神色微微一变,他低声问:“皇阿玛可有什么吩咐?”
“此事与荣郡王有关,与太子爷却是半分关联也没有的。”梁九功躬身说,“奴才奉命搜查毓庆宫宫人住处,需征得您的准许。万岁爷吩咐了,一切都听太子爷的,您若是否了,奴才即刻离去……”
太子手指一蜷,若有所思,半晌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清亮的少年音缓缓响起:“搜吧!孤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阿哥:摘下。不要让我再看到任何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