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102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他是有错,可若非太太引诱哪里敢做下这样的事?他年纪轻历事少才不懂得这其中的厉害,经我们斥责,不也意识到了险恶?才肯瞒着太太服从老爷,也是决心要了断这事就在外头闯荡不敢再犯的,你这当爹的就别顾着骂儿子了,想想这事究竟要不要紧。”金妈妈眼泪掉得更凶。

“你跟申姨娘说了?”

“不敢再瞒着。”

“说了也好,申姨娘怎么说的?”

“也是说问了老爷才好决断,不过我看申姨娘的神色倒没觉震讶的,还宽慰了我几句,说老爷生气归生气却是心善的人,念着我们也是几代的旧仆,且这事要是闹出去更收不了场,是以决意不再追究了,等过上几年,连我们都调去福建,还能和二郎一家团聚,就算是再不能在家里主人身边儿服侍了,没那么体面,总归衣食不缺老有所依。”

男人念了声佛:“也多得我们遇着了老爷这样宽厚的家主,这事若换作旁人,怕我们一家都会被活活打死!”

渠出听到这里才知李同知居然一早知晓了丁氏红杏出墙的事,且连丁氏都瞒着不曾发作,这在如今男权至上的世道可真算一件稀罕事——男人妻妾成群是常态,女人若为此也刁风弄月可是死罪,根本不存在任何公允可谈,男人们当然也是一致认同,他们可以拈花惹草,妻子却必须从一而终。

就算如丁氏分析,李济为了宗族利益不至于休妻,为了他自己的颜面大约也不会声张丁氏和车夫奴仆偷情的事儿,但把让他绿云罩顶的奴仆至少得重惩吧,想那王久贵也算是仁厚的人,可都容忍不了高显市把忘年之交给驱逐,李济这是个什么处治?只不过把偃青调离了汾阳,甚至还另许了他继续依赖着李家谋生?

又不恼羞成怒折辱警告丁氏,把这事瞒下来是什么道理?

渠出大是好奇,于是又去窥望申氏,她相信申氏表面上看来虽与丁氏和睦相处,必定会迫不及待去告丁氏的恶状,造成李济和正妻更加离心,她就能够更加稳固宠妾的地位。

等到过午,李济归来,申氏果然立即去见,但并没急着告状丁氏仍然“贼心不死”,而是说起了上昼时的州衙之行:“州衙那位大奶奶虽然不是高门出身,年纪又轻,但妾身看着她却行止有度,又并无多少新嫁妇的谨小慎微,虽说传言沈夫人为了打压嫡长子,有意挑了这样一位嫡长媳,不过妾身猜测,大公子应当并不挑剔顾娘子的出身。”

“那你把意愿可对顾娘子表达清楚了?”

“这事还得亏着太太出面,否则妾身纵管是开了口,顾娘子也未必相信老爷的诚意。”申氏说这话时神情自然,丝微屈居妾室的抱怨亦无。

“姨妹是个明白人,她那时是个小丫头,我看她很顽劣的模样,结果没想到她倒比她的嫡姐更加通晓情理。对你没有为难不说,对我的事,她也是能帮则帮,待一双子女也好,还并不是一味惯纵着,犯了过错她也能教导训诫,大姐儿从前多跋扈?换成姨妹管教,如今温顺不少,才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确然是多亏了太太,这些年来老爷才能诸事顺心,不过……太太相信了偃青失踪的话,心中牵挂,求了莫问道长卜断吉凶,且又需要让金妈妈跟去卜问,金妈妈不知当去不当去,妾身也回她待问过了老爷才好决断。”

申氏虽到底还是提了这桩事,可全然没有添油加醋,而更让渠出惊奇的是,李同知竟然当真是一点怒气都没有,居然还长叹了一声:“姨妹要不是庶出,岳母定能为了她的终生考虑,断然不肯再赔上个掌上明珠给我的,也是大丁氏偏就病故了,否则我听岳父一直的意思,似乎也想在寒门士子择小女婿,赌的是将来考中进士亦能再登仕途,依姨妹的性情,不会挑剔门第出身,想必能和夫婿同甘共苦,争得夫君的敬慕。”

李同知竟然还能为丁氏深觉惋惜?渠出深刻认识到自己过去委实狭隘,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男子并不以男权为理所当然。

渠出不由又对李济刮目相看。

“我虽觉得姨妹可怜,但心里除你之外,是再容不下其余的女子,这一生都不能让她慰籍的了,我有缘和你相识,又是这样心心相印,正因如此才懂得真情难求,以及良人伴侣的重要。论来我也不应干预她和偃青的事,只不过……”李济微微蹙起眉头:“偃青暗下挑逗婢女的事我已知情,确定他对姨妹并不是一心一意,我担心姨妹将来过于失望,反而会痛苦难过,才决定把偃青支开断了他们两个的联系。”

渠出:……

“那究竟怎么答复金妈妈呢?”

“就让她跟着太太走这一趟也不碍事,怪力乱神的事我一贯不信,那莫问道长还能测断出偃青如今在福建不成?”

申氏听李同知这样说了,便不好提自己也打算求道长测一测老爷的吉凶,只盘算着有了结果,或许能通过父兄考虑着谋划,尽力让老爷避过一场风险,仕途平平顺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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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鄙恶是谁

春归见到渠出的时候,太阳已经斜沉,院子里还有残余的热气正往上蒸腾,使墙角的一株茉莉传出的浮香都似有躁意,偶尔一阵凉风卷来,才让枝叶焕发几分精神,天气闷得厉害,入夜极大机率会有暴雨。

本是用完晚饭未久,正好有个慢走消食的理由,春归一说不用人陪,丫鬟们倒都觉得习以为常了——毕竟她们这位主母很没有高门贵妇的架子,不大习惯有事没事的前呼后拥,没缠过金莲小脚,行动比丫鬟还要爽利,就拿踢毽子作比,满院子丫鬟都气喘吁吁抬不动脚了,春归往往还神采飞扬数着战绩,可谓踢遍州衙无敌脚。

既然根本不是弱柳扶风需要人掺扶行走的主人,独自往花园子里散散步就不值得大惊小怪,更别说还有菊羞的“妄自揣测”——大奶奶定是见着这辰光大爷还没回来,忍不住去花园里等了。

连青萍一都一笑置之,没上赶着去服侍。

春归便站在水边儿看那塘争先上浮的游鱼,手里不住扇着白团扇,听渠出有如竹筒倒豆子般的述说,她全程都未置一词,渠出说完话才发觉春归脸上似乎带着鄙恶的神色,气得往她这头来了个“鬼上身”。

旁的人被鬼撞着了也无知无觉,春归毕竟是看得见鬼影儿的,下意识一躲,险些没有掉下水塘里喂鱼,她扶着假山气得直瞪眼:“你好好的吓什么人?”

渠出扭着腰“哼”了一声,眉梢高高地挑起:“我可问你,你是不是觉得丁娘子不守妇道下作无耻?!”

“呦,难得渠出姑娘竟然替旁人打抱不平。”春归看着那张义愤填膺的小脸,笑得活像个登徒子:“姑娘先别忙着恼火,容我解释两句,我既不是丁娘子的夫君,又不是丁娘子的姐妹,不管她如何行事,都碍不着我些微,我至于为了她的私隐心生厌恶?连李同知都不追究这事,我多什么嘴舌,莫不是我就这样不体谅女子的难处,连个须眉浊物都不如?”

渠出半信半疑:“那你鄙恶的人可是申姨娘?也是,如你这样的正室嫡妻,可最听不得姨娘两个字,更何况她还涉嫌举告丁娘子,你疑她表面蜜糖内里砒/霜,得陇望蜀贪婪阴狠,确也有你视为卑劣的理由,不过我跟你说,你若真这样想,可也误解了申姨娘这人。”

原来渠出在李家,跟着申姨娘的时候还有后半截,却是她辞了李济出来,身边的奴婢悄悄抱怨:“老爷真不知怎么想的,竟容得下太太这样一个淫妇!别说那偃青就该打死,丁氏也该落着一封休书,又该让老太爷、老太太好好看清楚,那些个大家闺秀表面贤良淑德,皮子下究竟多少的放荡无耻,怎么比得上姨娘?唯有姨娘才配得上主母正妻之位!”

紧跟着又出谋划策:“老爷心善不忍伤了人命,更不忍逼得太太走投无路,但老太爷、老太太是必不能容忍的,姨娘何不写信回去向老太爷、老太太禀明,请两位老祖宗主持公允维护家风。”

却是遭到申氏好一番喝斥:“你还不给我住口!正因你的自作主张,才把这事捅去了老爷跟前,要不是老爷通情达理,可连累到两条人命,你怎么能……这样铁石心肠!你还要争辩不成?今日看来我真要好生和你理论了!要不是太太点了头,我和老爷再是情深似海,今生恐怕也有缘无份,除非我真连父兄的丝毫颜面也不顾折辱,甘愿去做老爷的外室。太太和先头那位可不同,她是个直心肠的人,自允了我进门,可曾表面一套背里一套阴谋算计我?莫说对老爷在外为我置田置产的事不管不顾,自来了汾阳,干脆连家事也都交给我打理。还容我顺顺利利生下二哥儿和三哥儿,由得两个孩子让我教养,你看哪家正妻嫡母像太太这样宽容的?”

“她确然对老爷无情,可正因她对老爷无情,才有我的好日子过!”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勿再自作主张,就算你是一心为我打算,也该长个脑子!你以为没了太太,老爷就能将我扶正了?我告诉你,别说没了太太,就算上头老太爷、老太太都归天了,只要李家还有一个族老在,都不许老爷把妾室扶为正妻!”

据上,渠出做出结论——丁娘子固然凄凉不幸让人同情,申姨娘也并不是可恶的人,终归是命该如此,三人都有遗恨,各自都存可怜罢了。

春归缓缓地沿着池塘边儿往花榭里走,低声说着自己的看法:“申姨娘确也不可恶,但说她可怜,我却不认同。听她那话里的意思,她并非不能选择,但她为了爱慕之情宁可为妾……我也不是看不起宁肯折节的人,毕竟各人重视的气节不一样,如申姨娘吧,或许便把爱慕之情看得更重,宁愿终生屈人一等,也要争取和李同知长相厮守,那很好,她如愿了,又有什么好可怜的呢?”

说着还斜睨了一眼渠出:“这世上原本没有纯粹的公允,如尊卑贵贱主仆妻妾,所处的位置不同付出和回报也就不一样,既然已经成了妾室,早知是低人一等,那么对正妻谦恭敬畏也就成了本份,申姨娘是履行了本份,所以她不可恶,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说话间已经是到了花榭,春归便在美人靠上斜趴着,她身边儿也不知是谁落下的一碟子鱼食,拈了两指,还往鱼塘里掷下去,看一条又肥又壮的锦鲤,竟然为了抢食儿跃起老高来。

春归接着往下说:“再说申姨娘的本份还未必是因为品行,多半是因聪明,大丁氏把她抵制了这么些年,和李同知也算夫妻反目了,结果呢,还是丁娘子嫁入李家点头允许了,李同知和申姨娘这对有情人才能终成眷属,丁娘子如今万事不论,他们同在屋檐下,却几乎各不相干,申姨娘离正妻,差的也只是那个名头,她对那婢女说的是真话,李同知除非熬成李门宗族唯一的族老,否则绝不可能以妾为妻,正妻换成丁娘子外的任何一人,都容不下申姨娘这样恣意快活,那婢女若自作主张把丁娘子和偃青的事捅给了李同知的高堂……”

“死的反而是申姨娘!”渠出大彻大悟了:“李家二老就算痛恶丁娘子,但考虑到和丁家的联姻,也绝不会张扬家丑与丁家反目,一定会决断为申姨娘陷害主母,婢女自作主张,就是将申姨娘送上绝路。”

春归颔首,意兴消沉:“申姨娘未必无心一争,但她聪明,看出争则必败,丁娘子之所以不和申姨娘相争,也是智慧,早就看穿人心比名位还要争不得,她们之间又哪来的姐妹之情呢?说到底,是秋毫无犯罢了。正如申姨娘,她若真待丁娘子如表面所称那般敬爱,她的婢女打算不利丁娘子,且已经有所行为,怎能仅是喝斥而已?”

渠出沉默半晌,咬牙说道:“申姨娘这回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为那婢女所害,转身就和身边妈妈商量,要给那婢女寻个人家,让她嫁在汾阳。”

她已经承认了申姨娘对待丁娘子的未必真诚,可冲春归的怨气看上去仍未消减:“就算申姨娘为她自己打算,就值得你这样鄙恶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鄙恶的人是她了?”春归又捏了两指头的鱼食,惹得一潭的鱼都往这头争涌。

“难不成你鄙恶的不是她们,反而是李同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