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24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尹寄余现下却不在意,他往书案这头的玫瑰椅上坐下,仍瞪着两个眼珠:“大爷怎么来了汾阳?”

赵兰庭反客为主,借着尹寄余的“小江团”,斟出一杯给他:“老爷写了信来,让我往汾州侍疾,我当然不敢耽搁,至于让仁兄舍了眼珠子往地上丢?”

“不敢?”尹寄余挑着半边眉,显然对这两个字不屑一顾:“大爷真要和老爷耍机巧,必定能让老爷一个理字都说不出还惭忸着是自己无理取闹,莫非是……大爷没收到在下送去的信?不知晓老爷摧您来侍疾,是另有意图。”

“仁兄那封告密信,紧跟着家书就送到了我手里。”

“那大爷就这么由得老爷和夫人的算计了?”尹寄余撇嘴摇头,在他的认知中,赵大爷可不会如此乖顺。

“卑幼婚姻,自当奉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是老爷、夫人的算计呢?”

对于这位大爷的一本正经,尹寄余只能付予呵呵一笑:“大爷是个什么性情,就别在尹某跟前扯什么礼法为上的幌子了,怕不是在北平,也受不住晋国公的一再逼婚了吧?”

“晋国公确然对我青眼有加,热情似火。”赵兰庭倒是承认了这话。

“在下就不明白了,晋国公的嫡长孙女,那位董姑娘真是炙手可热,自从及笄,晋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被媒人的脚踩平了,晋国公偏偏就看准了大爷,就算没有老夫人的热心,晋国公也一意要招大爷为孙婿,大爷怎么就偏不领情,宁肯被夫人算计,娶一个门第远远不及董姑娘的女子?”尹寄余的确不解,两道眉头像挽成了死疙瘩:“诚然,无论太孙,还是郑、万等家,都以为和晋国公府联姻,一个储位稳固,一个争储有望,老夫人对这门姻缘如此热衷,也有这样的意思。”

但尹寄余显然对这些人的计量不屑一顾,脸上全是鄙夷:“都不过是蚩蠢妇人一流的陋见罢了,晋国公是什么人?由来便懂得远害全身,纵曾立下盖世功能,也能不矝不傲,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孙女儿的姻缘,便牵涉进储位之夺?皇上对晋国公如此器重,也自是明白晋国公的立场,自来都只对君上尽忠,从来不怀私谋,大爷就算娶了晋国公府的闺秀,皇上也并不会以为赵家动了拥立的念头。”

这就是尹寄余的看法,他并不认为赵兰庭成了晋国公的孙婿,就会有损仕途。

“但我要是动了拥立的念头呢?”赵兰庭品一口茶,仿佛他刚才说这句话,并没有任何震悚的威力。

只见尹寄余瞬间呆若木鸡,他才微微一笑:“如果我动了拥立的念头,那么在皇上看来,联姻晋国公府就成了居心叵测,那么受我拥立那位,自然也会引起君上的顾忌,但倘若我能恪守臣子本份,不用攀高结势的权谋,即便择一立场,亦不足以触及皇上的厌恶。现下的情形,太孙是否具备明君贤主之质,是否具备安定社稷之能,皇上与众臣实则都不确定。太孙的储位从来就不稳固,各位皇子,也都还有转机。”

“拥立!”尹寄余深深吸一口气:“大爷说的可是拥立!大爷当然也清楚,赵家现今,就算不涉拥立,日后亦能荣华富贵,反而一涉拥立,那可是非成即败了!”但他很快又意识到:“难道顾老临终之前,之所以有这些安排,便是动了拥立的意思?”

赵兰庭颔首:“荣华富贵无非过眼云烟,祖父担心的是弘复之治后,未成开明盛世,反而祸殃乱生。”

他的手指,抚着白瓷茶碗光洁的坯壁,抬眸看向尹寄余:“晋国公无意涉入储争,与我并非同路之人,我又何必连累董公,辜负董公一番赏识。”

尹寄余终是一叹,竟不再用“大爷”相称:“迳勿奉从顾老遗愿,舍弃者非但自幼志愿,就连婚姻,也怕是要妥协牺牲了,尹某这一叹,是忧伤倘若迳勿顺服于父母之命,万一不得情投意合的女子,岂不余生遗憾。”

赵兰庭却不以为然:“原本从来,也就不望两情相悦,又谁说身边没有知心的女子,就定会造成遗憾。”

“难道迳勿的心愿,是得知心男子相伴?”尹寄余惊悚的瞪眼:“这、这、这……大爷不会觉得在下……”

“你想太多了。”赵大爷冷冷刮了自作多情的尹先生一眼。

尹寄余哈哈笑道:“也是不容易才抓到大爷您的这个口误,不过,您难道就不好奇那位顾大姑娘,是个什么人品?”

“夫人总不至于乱点鸳鸯谱,想必顾大姑娘虽说并非高门望族出身,也总有不俗之处。”

“不俗得很。”尹寄余突而就眉飞色舞起来:“因着两件事由,在下倒是目睹过顾姑娘的容颜,确确是难得一见的妩丽,更难得是,顾姑娘虽说也是世族出身,先君读的是圣贤书,走的是经济途,顾姑娘却没有世家女子扭扭捏捏的行事,虽说有绝代姿容,又很存几分男子的英气,处事相当果决。”

便先把“卖身葬母”那段细细说来:“看上去是因贞烈节孝一时义愤的举动,尹某细细一察,才知顾姑娘闹这一出之前,实则是早做了安排,比如古槐左近的村集,无论庄户还是乡绅,早在诽议顾氏宗家欺逼族人,若没有老爷出面,这些人固然不会为了与己无关的孀妇孤儿,出头和顾氏宗家理论,但只要老爷动意,追究顾氏,这些人必然也会落井下石,顾大姑娘分明是懂得利用舆论造势,造成宗家的压力。一个弱女子,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之下,竟然还敢算计宗家,为亡母讨回公允,这一点,就是多少大家闺秀都不如的。”

“可是任凭顾姑娘怎么筹谋,却无法料中一点。”赵兰庭摇头道:“那就是我们家这位老爷的性情,对上荣国公府郑家,是以回避为计。”

尹寄余笑道:“确然,要不是尹某坚持,老爷的确不会插手,顾姑娘的筹谋也就落空了,光是这一件事,顾姑娘也算歪打正着的话,接下来,她一见有了转机,就不肯再让顾氏宗家全身而退了。”

就又把揭露顾华英谋害人命,逼得顾长荣让出宗长一位的事件也细细诉来。

尹寄余啧啧称赞:“和一族宗长对抗,便是换作普通男子,也没有这大胆量,顾姑娘却敢仅凭蛛丝马迹,就联合族老举告宗家,尹某时常梳理这一事件,都觉奇诧,大爷想想,倘若一切判断都不确实,顾华英并没有指使张冲杀人,或者刘氏和张冲没有被几句所谓的谶言一吓就慌了手脚,干出趁夜掘尸的蠢事,顾长兴白忙一场,顾长荣毫发无损,顾长兴在族老中威望受损,再想图谋宗长之位就难了,心里会不会对顾姑娘心怀不满,顾姑娘如此果决,都说得上背水一战,这胆量,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又道:“且顾姑娘矛头只冲顾华英,却放过非但知情不报并且还算同谋的顾老太太,应当熟知律法,明白顾华英不大可能供出自己的祖母不说,就算供出,顾老太太乃死者亲长,殴杀卑幼甚至可以免刑,她要是把矛头对准伯祖母,顾老太太干脆自己顶了罪,把孙儿择清,顾华英就能逃脱刑罪了。”

“你还漏了一点。”赵兰庭也是微微蹙眉:“仅凭蛛丝马迹,又就算把张冲抓了个罪证确凿,顾姑娘怎能断定主谋一定就是顾华英而非顾老太太,要知这件事,若真与顾华英无关,顾老太太就算因为罪行暴露心慌意乱,也必定会为顾华英辩明。”

尹寄余再一次愕住,好半天没有转动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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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来日未卜

自诩智械的尹寄余,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的确忽视了这一点:“对呀,刘氏和张冲母子,是顾老太太的陪房,顾老太太必定脱不开干系,但就凭蛛丝马迹,顾姑娘究竟是怎么判断出主谋是顾华英,顾老太太只不过是被孙子游说才给予配合,若不是因为这样的判断,顾姑娘也不可能针对宗家诸人各自性情,制定如何逼问真相的计策,才让这背水一战赢得如此漂亮。”

“看来仁兄,还是低估了这位顾姑娘的机智和细致呀。”赵兰庭其实也心生好奇,暗暗打算着日后把顾姑娘娶了进门,再询问这一个疑惑。

尹寄余却道:“我这几日,都在思忖顾姑娘的手段,通过族老游说顾济渝夫妻纠缠质问张冲虽说简单,可那狸猫绞脏腑、群鼠上房柱又是怎么做成的?尤其是那群硕鼠,在下到场的时候,竟然还没有散去,我也试着驱赶了下,一点作用没有,尹某百思不得其解,听说过驯犬甚至驯虎的,可还从没听说过能有驯鼠的奇人,大爷您博学,可想得通顾姑娘用的是什么手段?”

“这我还真是闻所未闻。”赵兰庭也越发好奇了。

“总之,我们家这位未来大奶奶,可不敢把她看作弱女子,大爷虽说足智多谋,怕也难以降服这么一位妻室。”尹寄余竟很有些期待,要万一大爷和大奶奶斗智斗勇起来,可就有一场好戏看了。

赵兰庭睨过去一眼,不肯让尹寄余兴灾乐祸:“我家的情形,你也知道几分,未来内子若真是个一味贤良隐忍的,夹在祖母和夫人之间怕有受不尽的委屈,反而这位顾姑娘,颇为要强,且还机智,倒可能游刃有余。”

尹寄余挑着眉梢,心说大爷你现下只管嘴硬,就没听说过男子娶妻,不求贤良温柔,竟求刁钻古怪的,就让我睁大双眼,看你被算计为难时,还能不能这样轻松愉快。

突地就想到正事:“大爷既然赶到,也好替在下分担分担,尤其是弹劾荣国公郑秋的奏章,由大爷捉笔,必定能把郑公置于众矢之的,就连施良行也不敢替他理辩。”

“也好。”赵兰庭十分任劳任怨,只是还没等尹寄余喜笑颜开,又追加一句:“不过就尹先生这两年的劳业,怕是不能承当现领的薪资,私以为,减上三成,将将是‘受享勿逾份外’。”

尹寄余愕怔,直到眼见着赵大爷施施然往外走,才连忙追赶出去:“大爷,我的大爷,这事可还需商量呀,您可不能摞下一面之辞,就减了我的薪水,我可还要养家糊口的!”

“藜口苋肠者,多冰清玉洁,衮衣玉食者,甘卑膝奴颜,仁兄既自号藜苋,当视钱财如糞土,放心,我满足不得仁兄衮衣玉食,还能照顾藜口苋肠,成全仁兄冰清玉洁之志。”

赵兰庭一边说,嘴角却卷起极富意趣的笑容,看上去非但无邪,似乎更加霁日光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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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公子不存异议,愿意奉从父母之命,沈夫人当即便如释重负的加快节奏,操办起长子的婚事来, 因需赶在女方热孝期成婚,纳征礼和请期礼都是在这一日内告成,所以今日不仅有媒人,连知州老爷都亲自去了女方送聘,只这回见的人,当然不再是顾长荣夫妇,但宗家自上到下,竟有不少人好奇大有才名的未来姑爷,是否也如传言当中的风度翩翩,只可惜赵大公子并不用出席纳征礼,多少窥望的目光,也只好落在知州老爷身上。

宋妈妈避开了郭妈妈和文喜,此时正满脸带笑的告诉春归:“老奴见知州老爷,是张国字脸,眉眼也端正,真真就是官老爷的气派,想来未来姑爷,模样肖父,自然也是一表人才。”

要知虽说皇上举行殿试,钦定三鼎甲时,传言相貌也是标准之一,但毕竟只限于一甲的三人,事实上外派地方的州县官员,也不是个个都容貌端正,偶尔也有獐头鼠目的官老爷,看着都觉硌碜,宋妈妈一看赵知州,顿时喜气洋洋。

春归却有些郁闷了:“在妈妈看来,我以貌取人得如此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