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29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数日相处,她与兰庭虽说仍旧算不上彼此熟知,但有一点却很显然,那就是无论才学还是品行,兰庭至少没有太过恶劣的弊病,春归明白自己的家与兰庭相比并不般配,所以她越发疑惑兰庭为何如此轻易就接受了这桩姻缘,她并不是不担忧的,猜测太师府里有更险竣的人事,可性情使然,春归从不会因为未卜的前途,便在起点就开始伤春悲秋踌躇不前,风波没有来临之前,能轻快一日她且轻快一日。

只不过这并不是说春归就完全没有未雨绸缪的准备,身后有坎坷波折的过去,眼前临风云莫测的将来,注定她无法真正的安享短暂太平,无论如何,她与兰庭已经成为夫妻,利害互担,并肩共进才是准则,只有这样她才有足够的力量面对未来的险阻,所以这不是担心会否造成隔阂的时候,她的准则,必须要让同行的伴侣了解,她需要争取兰庭的认同,尤其当面对于她一直不减恶意的宗家。

她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在以怨报怨,她只是想要彻底断绝宗家夺取她未来安乐的妄念。

兰庭傍晚时分,回到暂宿的这处客院里。

这时夜色尚未沉郁,天光已然苍茫,廊庑下的条案上,一盏白麻纸罩的烛灯,把这苍茫里,亮起一点光辉。

春归摁捺下长谈的心思,眉眼平静,素手执笔,还在抄一卷《地藏经》。

她像没有关注白衣素服的男子,从暮色苍茫中走近,那眉那眼,仍如云定水止。

兰庭站了一阵,看她柔和却暗透锋芒的字迹,恰如她妩丽的容颜底下,不失刚毅的神骨。

男子眼睛里就有了一些赞诩和笑意,像本是平静的水面,有潜鱼摆动的波澜。

一张纸,一段经,墨至而收。

婢女来收去笔砚,这个时候,东望有月影淡淡显出一弯轮廓。

廊下稍微还透着风至的凉爽,让人越发不耐烦屋内的敝闷,所以两人还是隔坐于条案。

“不知让下厨准备一些宵夜,会不会太麻烦。”兰庭先说。

“迳勿难道未用晚膳?”

“面对索然无味之人,胃口自然不好,这个时候却觉得腹中有些空了,指不定再过一阵,肠中就有雷鸣。”他还记得新婚夜时,春归小小的糗事,这时拿来自嘲。

春归被“索然无味之人”的说法稍稍取悦了一下,便道:“厨内终归是备着食材的,莫不如我去烹煮几味羹肴?”

兰庭本来无意劳动春归,但忽而有些期待她亲手烹煮的食物,他一贯认为在羹汤上的用心,却也能够体现对于日用的意趣,于是笑应“有劳”,并不说自己的喜好。

春归内里存着杂念,实在有些心不在焉,倒也全然没有迎合兰庭喜好的闲睱,还得克制着思绪,格外小心莫要在油盐上失误,自是不曾往复杂里治办,确然只有简简单单几味羹肴。

清淡为主,却也讲究色泽搭配,食材本身的鲜美未被油盐酱料夺盖。

兰庭深觉满意。

他也知道春归晚间还要为亡母守丧,劝着妻子也稍稍进了饮食,而后本着岳丈大人关于养身的教导,夫妻二人就在小院里缓缓散步,兰庭见春归比往常要沉默,一语中的:“有心事?”

虽说只有几日相处,尚且还论不上昼夜不离,但春归却也意识到她的这位夫君,那看似澹宁的眼睛,实则却有看穿隐晦的锐利,她知道兰庭纵管出身富贵,大约人生平坦也没有经受多少波折,教养成霁日光风愉色婉言,但胸腹之中,却藏着远超年龄的沟壑。

春归其实不大懂得,怎样取悦这样一类人物,她只抱着朴素的观念,如果委婉会被看穿,不如采取直接。

“我在担心。”她站住步伐,不去看一直跟在身旁,仍然焦急不已对她的决定饱怀疑虑的母亲,她微仰着面颊,眼中不见耀采:“未知宗祖请迳勿相见,说了什么,迳勿又是怎么应对。”

兰庭并不觉得这样的询问有何奇异之处,因为他也懂得春归和顾氏宗家的势同水火。

陈述一番,简单又真实,和李氏去掉夸赞后的说法,并无差异。

“我更加担心了。”春归仍是站在那里,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抑制了急躁和怨气:“宗伯祖不会真正原谅我,更加不会悔过,所作种种,不过是为了利益二字,迳勿对待他们太过谦和,会让宗家觉得有利可图、有害可施。”

她看见兰庭微微蹙起了眉头,却仍一鼓作气:“族兄入狱,宗祖失族权,虽说我是为亡母、嗣兄讨回公允,并不认为自己犯有过错,可在宗家看来,此仇不共戴天,迳勿既娶我为妻,我自然希望你我能够同仇敌忾。”

兰庭又忽觉释然,他其实很明白一个孤独无依的弱女子,遭受宗族侵害时,境遇该是怎样的凶险,心存恨怨也是理所当然,反而麻木不仁才最可笑。

于是松开眉头,诚心和气的解释:“数句交谈,再观神色,我便知宗家这位伯祖,是浊邪之辈,结合他的行事动静,正应‘静若半睡,动若鹿骇’,通俗而言,便是得势时看似无为,实则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昏沉迷惘;当失势时,稍微一点惊吓,便形色慌张。此流依相书所言,为别忖而深思,不能坚定操守,既图争利,又怀有惧怕之心。”

春归:……

说这么详细,是教她如何相面么?不过,不得不说自家夫婿对宗伯祖的判断极为符实。

“但这样的人,在处于劣势之时,一般不会妄动,尤其是自认为还有转机,更不会有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坚决,我对他们示以谦和,就是为了安抚躁动,辉辉应该也知道,父亲想要立足汾州而有所为,根基就在于能否挫折荣国公府,这还需要顾氏宗家的配合,若将他们逼得狗急跳墙,于你我皆为不利,不如养着他们的畏惧之心,纵着他们的一线曙光。”

却又道:“我虽是这番考虑,但若真如辉辉所料,宗家眼见曙光却急着得寸进尺,那么我再示以厉害,总之,对于顾氏宗家,我们当然是要同仇敌忾的。”

否则,就对不起早前那几味亲手烹煮的佳肴美味了,赵兰庭不无“感恩戴德”的想。

春归对于“同仇敌忾”的结盟达成,如释重负心满意足,压根就不介意兰庭言外之意,关于“谦和”的别有用心,那也是衡量利弊的选择,而且还是基于赵家的利益为重。

她不知道,兰庭为此却稍稍有些郁堵。

这丫头及笄未久,对于权利的衡量竟然远超年龄历事的通达,偏偏又因他之故,日后或许会涉入更多的利害关系,要能一直坚持初心,自然是好,可要是……渐渐被势利纷华所扰,一味深染智械机巧,到后来,说不定就会歧迳殊途,形骸相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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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立即考验

夫妻二人这番沟通未久,短得只隔了一昼二夜,立马就又有了是否同仇敌忾的考验,这不仅是出乎赵兰庭意料之外,就连顾春归都没有想到。

要说根结,似乎还真因为兰庭的谦和。

起因于顾大太太安插在书房的耳目,窥听得男主人们的交谈相处,在女主人面前做了耳报神,然而这仆人的见识不敌李氏,再说双方立场也有根本的差异,所以传话造成的结果,也完全是天差地别。

总之顾大太太是这样认为的——

“顾春归这门婚事,完全是沈夫人居中促成,她是继母,而且还有了亲出的儿子,自然不希望赵大爷既占了嫡长,还得妻族帮衬,原本妾身就笃信,赵大爷年纪轻轻就声名雀起,家世又好,很得赵太师生前看重,要不是被沈夫人和皇后娘娘压制着,哪里会娶个庶支落魄的孤女?听闻赵大爷对待宗家,完全不似沈夫人一样倨傲,足见心不甘情不愿,妾身便想,与其放任顾春归使尽手段在太师府站稳脚跟,还不如趁这时候,就想法子打压她的气焰,说到底,咱们争取的是太师府,是赵大爷的提携,顾春归这个纽带,也不是不能取代,更何况,在妾身看来,这个纽带的一头,根本就没系在宗家这边!”

这番话的听众,就是顾大太太的丈夫顾济宗,也就是顾华英的父亲。

要说从前,顾大太太对春归尚且没有刻骨的仇恨,并且每当顾老太太咬牙切齿想把春归干脆斩尽杀绝时,她还温言劝解,但这自然也不是出于什么伯母尊长的慈爱之情,无非就是认为春归的容貌活着比死去更有利用之处而已,但这一切,当顾华英以杀人害命之罪,眼看就会处以死刑时,结下了杀子之仇,顾大太太当然再不重视所谓的利益了。

当在利益面前,仇恨尚且不能化解之时,根本再无可能化干戈为玉帛。

吴氏能悔改,真心诚意向春归求和,并不代表她比顾大太太更加善良,那是因为吴氏对顾华英这个丈夫的爱慕,远远弱于对亲生儿子的珍惜,但顾华英是顾大太太十月怀胎所生的嫡长子,她曾经寄予了顾华英无限的期望,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害死儿子的凶手荣华富贵,这是一个母亲的情感,也是一个母亲的狠绝。

因为人母,所以完全不问是非公允,甚至不顾会不会再牺牲其余子女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