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78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我还偏要告诉你!”渠出又犯了倔强,也不管春归是不是在装模作样,又来了一番竹筒倒豆子——

却是说尹寄余今日完全不同于柴生,是打着州衙书吏的幌子光明正大往东墟去,挨着询问吴家的四邻,又说这些布衣百姓,原本对官吏都存着忌防之心,也怕生事,往往都不愿意多嘴多舌,换了旁人这样去察案,找得到蛛丝马迹才有鬼,可尹寄余却很有他的一套,虽说亮明白了身份,可温文尔雅的谈吐极快就打消了众人的忌防心,再经一番动之以情,先打动了过去和蒋氏走动亲近的一个妇人,长吁短叹说一番话。

“我们两家,是前后脚一齐办的喜事,那时节我和阿蒋同为新妇,年岁也相近,性情也相投,一来二去就好得像打小认识的闺中好友了。但我可没阿蒋那样的好运,她家相公虽说是匠户,祖上没有良田桑地积传下来,却有一身好力气,又有造办舟船木工的好手艺,人也勤快,看着五大三粗,却还细心体贴。吴家大哥靠着自己,攒下也算丰足的家业,这么些年了,就没让阿蒋吃一点苦头的,阿蒋也是个懂得惜福的人,自嫁进了吴家的门,上头侍奉公婆,对相公也是体贴入微,后来有了儿女,一日间为了老老小小操劳,尚觉得是她的福份,半个字的抱怨也没有。”

那妇人也的确是满脸的羡慕:“我们这样的人家,自小养在父母家中时,听的就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教诲,就不懂得什么琴瑟和谐你侬我侬,只以为四邻都没差别,男人都是养家糊口粗声大气,女人呢,也就是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单只看着东墟一带,唯有阿蒋,她年年生辰,可被她家相公记在心里,每逢年节也惦记着她,时时就买了衣裳首饰回来讨娘子的欢心,阿蒋一回不小心扭了脚,大贵连地都不让她沾,端了饭去床边喂给阿蒋吃,入了冬,阿蒋洗衣,大贵瞧见了,二话不说就替了阿蒋,男人做这些家务,反让女人到屋子里暖炕上歇着。”

尹寄余问:“娘子可知蒋氏和吴母之间关系如何?”

吴母可是唯一的证人,也正是她指供的蒋氏和焦大通奸,害杀亲夫。

“阿蒋是个和气人,纵然吴老娘有些挑剔,可谁家婆母也都是一样,把儿媳视若亲出的可少之又少,磨擦那是难免的,但阿蒋也不和婆婆置气,更不说大贵虽然孝顺,暗里也心疼着媳妇,就算吴老娘有心责难,也有大贵领着,阿蒋受的委屈算少了,她对吴老娘倒是真心实意,吴老娘有回病倒,阿蒋一连三月衣不解带的照顾,为这样还小产了。”

妇人很笃定的告诉尹寄余:“要说阿蒋和那焦家男人……我死都不会相信!原本就是一南一北,根本就不沾边儿的人,虽说都住在这一片,阿蒋却鲜少出门乱逛的,怕是连焦家男人长什么眉眼都不知道!且大贵和阿蒋夫妻这样和睦,多少年了,硬是脸都没红一次,怎么会谋杀亲夫?!阿蒋定是被冤枉的!”

“吴大贵和吴二贵兄弟间有没有矛盾?”

“吴二贵从前在外头跑营生,也不知他如何,三年前才又回来,媳妇也是在外头娶的,那年吴老爹死了,吴二贵要去外头闯荡,吴老娘点了头,兄弟两个就分了家,但大贵是个厚道人,见兄弟离家多年,屋子没人住,破旧不堪,就出钱替吴二贵把屋子重建好,吴二贵也看似收了心,跟着哥哥到处揽活计,帮打下手,兄弟两倒也友悌。只是阿蒋说,仿佛旧岁时,兄弟两闹了些矛盾,我也听见他们吵过几回,但仍在一处干活,并不像反目的模样。”

只是妇人很快又补充:“可自从大贵出事,阿蒋被困牢狱里,吴二贵接了吴老娘去家侍候,他那媳妇张氏,可没少和吴老娘斗气,日日里吵得个沸反盈天,指着吴老娘的鼻尖,专挑难听刻薄话辱骂,却待吴二贵一回家,那婆娘又变了模样,唉声叹气淌眼抹泪,反倒她像受了不少委屈。”

总之就是为了蒋氏打抱不平:“吴老娘也是自作孽,该她被恶人磨,只可怜了大贵的一双儿女,现下没爹没娘的,虽说还有处屋子安身,饮食衣用一应都没了人照管,吃了上顿没下顿,大贵夫妇两这些年的积蓄,定是都被吴二贵给谋夺了去,否则那两个孩子,日子也不至于过成这副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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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孙宁之证

此日春归还从兰庭口中,听得了关于东墟命案的不少内情。

“要说手足反目以至于让吴二贵对兄长痛下杀手,仿佛确然缺乏诱因,据尹仁兄询察得,吴家兄弟二人,旧岁时是因吴大贵院子里种植的一棵枣树起了争执,也不知为何,吴二贵忽然要让吴大贵把那枣树砍伐去,吴大贵却因枣树是祖父亲手栽种,就不愿意,兄弟两为这事争执起来,还惊动了里老调解,都说是吴二贵无理取闹。可纵然兄弟两在命案发生之前发生了矛盾,但总不能吴二贵真为了一棵树,就生谋害人命的恶念吧?”兰亭不是信不过华萧霁的证辞,但他经过问察,却对吴二贵杀兄的动机产生了疑惑。

“那吴二贵和焦满势间,是否存在仇隙呢?”春归问。

“两家人虽然都住东墟,但各处东西向的二牌,自来就没有交集,我看卷宗,吴二贵否定他和焦满势交识,无论吴家的甲邻,还是焦家的甲邻,也都作证二人确然没有矛盾。”

“那焦满势有没有其余的仇家呢,尤其是衙门里的官吏?”

“经察,焦满势和吴大贵虽说在居住一带家境还算殷实,不过靠的都是自身的勤俭,不是依靠歪门邪道积蓄的家业,焦满势性子虽说有些急躁,但也没有和旁人出生过激烈争端,吴大贵就更是个正直仁厚的品行,二人应当都没有仇家。”

却一个无端丧命,一个负罪在身不知所踪。

“那迳勿就没察问出任何蹊跷么?”春归也是一筹莫展,想不通吴大贵因何丧命,又是什么人陷害的焦满势。

“蹊跷也是有的。”兰庭喝一口茶,才继续往下说:“辉辉向我举荐了安世兄,没想到我向他请教,安世兄果然对东墟命案有所印象。”

孙宁字自安,“安世兄”正是指他。

春归也觉惊喜:“孙世兄当真留意过此案?”

“据安世兄称,当时他正好任刑房的书办,也还记得当初报案人确是吴二贵,安世兄和仵作接了差遣赶去吴家,刑房司吏问案时,吴母、吴二贵与蒋氏也确然各执一词,但吴老娘虽说一口咬定长子为蒋氏、奸夫所杀,却说没看清奸夫的长相,吴二贵更说他听见响动赶过来时,奸夫已经不见踪影,只见母亲在打骂蒋氏。”

“那又怎么能牵连了焦满势的?”

“东墟虽由州衙管辖,可吴家命案起初并没有引起胡端的关注,依据地方上的惯例,他这堂堂通判也的确无需亲自审理此案……”兰庭却说起了州衙官员们的职责,没有照顾春归急于断案的心情。

“我知道,好比州县发生的刑案,一般都是由推官审理,但因为东墟是属州衙管辖,而通判又对辖区内的刑案讼事都负有职权,也完全可以决断亲自主审,不过一般来说,除非案情重大,关涉广泛,否则通判更加注重粮运、家田等等事务,而不至于审断刑案。”春归打断道。

“辉辉竟知官员职能?”

“也是父亲在世时,随口同我讲解过几句。”

兰庭:看来岳丈大人是完全把春归当作了承祧家业的继嗣培养呀,连官场中事,都在其年幼时就有授教。

他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惹得春归更加着急,颔首道:“原本的舒推官,也询问过四邻,认为死者吴大贵和蒋氏夫妻恩爱,更加采信蒋氏的证供,怀疑凶手乃吴二贵,奈何蒋氏并没有亲眼目睹吴二贵杀人。”

据蒋氏交待当时的情形,是她和丈夫已经息灯安歇,半梦半醒时听见院子里有响动,蒋氏还以为是进了贼,吴大贵推开窗户一瞧,骂了一句“二贵这浑人怎么偏就和祖父栽种的枣树过不去”,原来半夜三更,竟然是吴二贵从角门里过来,正挥刀砍树。

吴大贵就披衣出外阻止,蒋氏心里忐忑,在窗子里支着耳朵听,便闻兄弟两吵闹起来,她更加不安,也穿好衣裳出去劝阻,没想到待她出去时,已见丈夫躺倒血泊之中,吴二贵呆呆站在一旁,蒋氏惊叫一声赶上前察看,丈夫已经没有知觉,她冲着吴二贵哭骂,却被也已惊醒出屋的吴母喝止,母子两把她连推带搡挟制进入房间,吴母威胁她不许“污陷”小叔,蒋氏不从,且坚持要去告官,遭到了母子二人的阻止。

蒋氏怎是对手?竟被吴二贵打晕,等她醒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吴二贵去告了官,孙宁等等刑房的吏员正在录问证供。

双方各执一词,但因为吴老娘是吴大贵的生母,她咬定是蒋氏杀人,向四邻哭诉蒋氏的淫恶,可怜她长子被害,次子也被冤屈,一番寻死觅活,好不悲凄,倒也让一些邻居可怜起吴老娘的处境,舆论便也有了蒋氏是真凶的一说。那舒推官眼看就要到任,担心处理不好防碍了升迁,便越发犹豫起来。

“舒推官一时难断此案,就被胡通判明正言顺的接手,又正是因胡端的审理,才察清蒋氏是和焦满势通奸,趁丈夫去了二叔家饮酒夜宿的便利,邀奸夫上门偷欢,不料吴大贵回家撞破奸情,蒋氏因而被吴大贵殴打,而焦满势为了脱身,拾起院子里的柴刀砍击吴大贵后脑,致其死亡。而吴二贵也供诉,当晚他邀兄长饮酒,正是因为枣树之争心怀愧疚,打算弥合兄弟之间的友悌,谁料酒酣耳热之余,兄长却一改固执,突然说要砍伐枣树,并不由分,提了二贵家中的柴刀,就经两家院墙上开的角门回去,没想到撞破了妻子的奸情,因而丧命。”

“胡通判究竟是怎么察实的案情呀?”春归仍觉满头雾水。

“说是蒋氏不堪刑讯,自己招供了,且又有焦妻等人辅证,此案就这样‘确凿无疑’的审结,就连蒋氏变供之前,那套原来的供辞都被一笔勾销,不久,舒推官就调职离汾,要不是安世兄正好参与了此案的前期察勘,我甚至不知此案前后还存在这多歧差。”兰庭冷笑道。

春归也是蹙紧了眉头:“听着倒像是吴母的证供不清不楚,意图只是为了让吴二贵逃脱罪责,才把长子吴大贵的惨死归咎于指控次子的儿媳蒋氏,所以她起初的供辞,才说并没看清奸夫样貌,倒是这案子被胡通判接手之后,才把奸夫确凿为焦满势。”

“安世兄和当初参办此案的仵作也有交情,而他之所以对此案格外关注,正是听那仵作提起胡端曾经召他询问过案情。”

衙门里的诸多差役,要数仵作的地位最是低贱,那仵作被堂堂通判召见,受宠若惊的心情可想而知,只道胡通判是尽职责,于是把那晚出值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就提到他往吴家的途中,经过焦家门口时,刚好撞见了一个熟人,那人是家住东墟附近的郎中。

结果没过多久,吴家命案水落石出,凶犯竟是蒋氏和奸夫焦满势,仵作深觉讷罕,隐隐猜测不知自己提供的线索是否成为断案的关键,一回饮多了酒,就对孙宁提起,孙宁要比仵作敏锐不少,他根本不认为蒋氏就是真凶,更加相信舒推官一开始的直觉,蒋氏无辜,二贵弑兄!

不过孙宁只是怀疑,他没有能力察明事实更加不能赈救无辜,他只是一介吏员,且毫无入仕的希望,就算已经察觉不平,也只有悄悄的感慨和同情。

直到兰庭向他提起这桩旧案。

“如此说来,假设吴二贵是真凶,蒋氏和焦满势都乃无辜,那么必定是胡端这一州通判陷害二人,而为吴二贵开脱!”春归深觉诡异:“可胡端与吴二贵非亲非故,与蒋氏、焦满势也无仇无怨,他身为朝廷命官,为何行此违法乱纪的事?!”

这案件既是在胡端手中才水落石出,且还是他有意模糊档录卷宗,那么渠出先前假设诸如“下吏狡言”的原因就不存在了,一定是胡端故意把这桩命案断成如此结果,没有证据显明他和蒋氏、焦满势有仇,那只余一个动机,就是为了让吴二贵脱罪。

要么就是胡端受贿,但吴二贵并不具备让胡端枉法的贿资。

另一个可能就是吴二贵乃胡端的亲朋故交,但这显然也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