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 第8章

作者:刹时红瘦 标签: 长篇言情

说到这里突然又生了气:“可杜家的,四处恶语伤人,说顾姑娘妨克,说顾姑娘无耻,说顾姑娘和宁儿……杜家的是你陪房,我不好直接处治,这才让你来,说给你听,让你训诫处罚,你倒搁我这哭哭啼啼起来,你说,我哪里做得不对,才让你这样委屈?”

“阿母又哪里有不对呢?都怪儿媳不贤惠,早知阿母和相公都爱怜顾家妹妹,儿媳就该主动些,替相公纳了顾家妹妹做二房。”

“你!”纪夫人大觉头痛,又觉无力,终究是叹息一声:“好好好,我知道你这小性儿,也懂得你这症结,今儿个,我就给你一句准话,只要你四十岁前,能为宁儿养下嫡子,别说二房,侍妾都不会有一个,只你给我记好了,无论是你,还是你屋子里头的仆婢,再敢诋辱顾大姑娘,我决不轻饶!”

李氏飘出时,再红了眼圈儿,心头又是感恩,又是悲愤。

悲愤当然是为简氏,想不到她竟然会这么想春归,感激的也自然是纪夫人,原本和她们母女两个,非亲非故,唯一的交集,是自己父母当年入京时,正巧和纪夫人同行了一段路,后来,纪夫人听说父亲获罪,家眷流放去了铁岭,唯有自己是出嫁女未受牵连,却因担惊受怕,生春归时险遭难产,纪夫人于是遣了人来问候,她的丈夫也备了礼,亲自感谢了纪夫人,就这么浅浅的来往,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时,纪夫人想也没想便收容了她们母女,直到如今,对春归依然如此维护。

只是为了春归,纪夫人和简氏婆媳之间竟起了嫌隙,春归再留在孙家,还指不定被多少恶语中伤,又难免让纪夫人母子两个为难,再也没有更好的出路了,只望赵知州能被沈夫人说服,答应为儿子求娶。

李氏唉声叹气,一路往春归闺房飘去,想着这件事八字才成了半撇儿,早早说给春归,要是不成,女儿岂不难过?便想暂瞒一时,她这样重的心事,偏使得魂魄更轻,荡荡离地三尺,直到了屋子外头,才落下去用脚步走。

春归这时间却不在屋子里。

自从目睹母亲的亡灵,又能交谈,丧母之痛便消减了不少——原以为生死永别再无相见之日,怎能想人寰之外确乃亡灵仍在,虽是阴阳有隔,又还能够时时相见,这生死的界限似乎就并无那般明显,倒是从此之后,再也不愁永别一刻。

可到底在外人看来,孝女仍要在灵柩之前祭奠,春归额头上的撞伤虽还有些痛楚,却真算不上严重,故而她也不能一直躲在屋子里,任由灵堂空空。

她这时正守着亡母的灵柩,与赶来帮忙的旧邻居说话。

那中年妇人是柴生的寡婶,从前多受春归一家的照应,正把那闯了祸的侄儿埋怨得抬不起头来:“我一再叮嘱你,就怕你呆笨,坏了大姑娘的计策,你可倒好,又不是让你负担多艰难件事儿,就是上前阻拦而已,没有出门之前,也演练过多少遍,你拍着胸膛指天发誓不出岔子,临了却就是你坏了大事,这点子用都没有,你怎么对得起顾大姑娘,怎么对得起你顾叔顾婶儿。”

柴生自昨日起就担惊受怕,挂着两个乌眼圈儿,脑门上闪着冷汗,他这时根本不敢去看春归,高高壮壮的后生,缩着肩膀塌了脊梁,沮丧得像那岳王庙前的秦桧像,只能嗫嚅着一再解释:“婶子骂得都对,是我不顶用,明明打算冲上前,不知为何,当时就是不能动弹,一双腿脚像被绳子捆绑住,眼睛前也是白晃晃一片……”越说越是羞愧,怕是他自己,都觉得这解释更像胡诌。

倒是春归想得通透,劝着柴婶:“不怪生哥哥,兴许真是佛祖显灵,施法困住生哥哥,由得我这一撞,把那寺庙的围墙撞毁,却并没伤着性命,围观人群尽皆相信了我确有冤情,越发怨怒那郑珲澹为非作歹。”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春归原本也不相信什么善恶有报,但这时她却有了保留——多么惊天动地的一撞呀,都和孟姜女哭毁长城足够一拼了,非但没有触壁而亡不说,醒来后竟然还能身具异感,若不是神佛显灵,又该如何解释?许真应了那一句“休说天道无情,万般皆有造化”。

但柴婶又怎能安心?哭拜在李氏灵前:“想当年,一场大火,一家子只有我和阿生逃出性命,孤寡无处安身,也断了生计,要不是顾解元和太太心善,照庇我与阿生多年,早就没了生路,顾解元又不嫌阿生呆笨,废心教他识文断字,望着他有朝一日兴许能进学,考得功名,阿生是没这等运数了,但顾解元和太太的大恩不能不报,只恨我们,实在无能,眼睁睁看着太太和大姑娘被族人欺凌,些微不能帮衬。”

春归也劝不住柴婶,只见她的阿娘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灵堂外,瞅着柴生的眼神不无惋惜,俨然透出“哀哉悲哉,我儿憾失良婿”的内容,她也不由闷闷地一叹。

父亲在世时,不知打趣过多少次,称赞柴生厚道上进,待他的春丫真心实意,说他们两个,也算青梅竹马之谊,便起了意思,要招柴生为婿。

春归虽觉柴生对她的好,倒有八成是为了知恩图报,言听计从诸多维护之余,其实一直仍存隔阂,那隔阂不是因为喜恶而生,更像是身份所限,少年是将自己放在极为低下的位置,把她的一切言行,视为金科玉律视为不能违拗。

这和她认知里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无差距。

但春归却是不那么在意的,她喜欢柴生,当作亲哥哥一样的喜欢和亲近,她也相信她的生哥哥会一直真心实意毫无保留的相待,就像她的父母,性情其实也相差得远,阿娘并不能完全理解阿爹的喜好和抱负,更多的是顺从和敬崇,但她的父母,也从来相敬如宾恩爱和睦不是吗?

若与柴生哥终成眷属,她的一生,也必将如父母从前的安好美满,曾经渴求的,如此而已。

然而终究这样的安好,不能属于自己。

阿爹突遇飞来劫难,客亡异乡,阿娘和她都失了倚靠,命运岂由自己作主?内有族人逼迫外有权贵觑觎,倘若再提这桩婚事,无疑会给柴生带来灭顶之灾。

柴生从来不会退祛,春归却于心何忍?

就连她的阿娘,病重之时,虽念念不忘她的终生大事,却也再未提过这段旧话了。

盆中炭火,吞噬白钱,灵柩里未知遗容是否安祥,灵堂外那缕亡魂神色凄然,披麻戴孝的少女脊梁硬挺,沮丧羞愧的少年面目低垂,是端阳已过,金乌灿烂的季候,但尘世之间,又那阴冥之下,谁也不知命运的轮盘如何推进,会把万千的人,依然带入浩劫抑或出路,就像春归不知自己的日后,柴生更加茫然将来。

知州夫人沈氏却在为了自己的意图不泄努力着,她的丈夫赵江城也果然受不住枕头风的威力,于是幕僚尹寄余在奔波之余,更添一桩糟心事,他唉声叹气的写下一封密信,令人马不停蹄送往北平。

仅仅两日之后,沈氏再次造访清远里,先是和纪夫人一番长谈,待唤来春归,她表现得越发亲近,竟像是答应春归所求,前往顾氏宗家斡旋说和并非恩情,反倒是欠了春归多大的人情一般。

春归欣喜之余,未免疑惑。

但她很快就从纪夫人口中听闻了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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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细说赵家

看着面前的春归,纪夫人暗暗惋惜。

她是当真喜欢这个孩子,不下一次想过,要若是早些年便熟识,定要为自己的独子求娶,她的夫家虽因获罪,落得族灭人亡,但有梁国公府在,当今圣上还念惜太皇太后也就是她的姑母情面,不怕荣国公府横行汾阳,也不敢嚣张狂妄逼迫上门。

只可惜,早在交熟之前,她已经为儿子定了亲事,李氏母女来投时,儿媳都已经被娶了进门儿,说什么都晚了。

简氏到底还是太小家子气,要不是孙宁不能入仕,姻缘一事上也实在诸多限制,她当时也不会草率定下这门亲事。

遗憾归遗憾,但春归终生有靠,纪夫人仍然为她感到庆幸。

“沈夫人今日前来,一是为早前知会那一件事,另外……她想为长子,求娶你为妻室,但又不好直接冲你开口,她也知道你的处境,上头再无长辈为你着想,便托了我,先问一问你的意思。”

因为李氏一直瞒着,春归毫无意识,猛一听这话,自然觉得惊谔:“儿有重孝在身,沈夫人怎会在此时,提说姻缘?”

“为父母守丧,虽是子女应尽孝道,但世事无常,总有例外,热孝期内婚嫁,也是偶尔会有……沈夫人自言,那日求请隆灵寺方丈释讲解厄,方丈点拨,你为时运之人,故而她才有了这样的心思,先不论她有什么打算,春儿,我只以为,你阿娘在世时,最挂念最忧愁一件,就是你的终生,倘若你终生有靠,你阿娘亦能瞑目,这才是你真正应当的孝道。”

一个父母双亡,又无兄弟手足的孤女,在热孝时成婚,夫婿便能尽半子之孝相随送葬,从来也都是被世俗律法认可的事,不会引生诽议,担当不孝的罪名。

春归却越发疑惑了:“难道……知州府的长子乃庶出?”

“我替你问过了,是嫡出,比你年长两岁。”

“可沈夫人看上去,未至而立之年。”

一旁的李氏听此疑问,暗暗自责:当初听沈夫人提起这遭,只顾着惊喜,倒是疏忽了沈夫人的年岁,万万不像膝下已经有了年满十七的儿子。

她就听纪夫人道:“原来沈夫人,竟然是赵知州的继室。”

堂堂六宫之主的嫡亲胞妹,居然屈为继室?

李氏和春归一齐瞠目。t

纪夫人解释道:“春儿有所不知,建国之初,高祖为防外戚,曾颁令旨,严禁高官权重之门,荐举女子选入皇廷,故而皇后、妃嫔竟多为平民抑或低级官员之家选出,后来虽有了变移,高祖之令有所松懈,但仍有不少皇后、嫔妃出自平民寒户,沈皇后的家族,就是平民,后来才被赐了爵位,又再者,赵知州的家族的确非同一般,故而沈夫人甘为继室,并不是多么奇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