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0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与此同时,她袖口一抖,刀光乍亮,往头顶一掷!

  刀色寒凉,刺破夜色,风里一声脆响。

  头顶,一道黑影抹了月色,飘落远处,无声。

  地上,一把刀落在黑衣人脚旁,没入青石板半截,亦无声。

  暮青扫一眼黑衣人脚旁的刀,以她的臂力,绝无可能将刀扎进青石板,她的刀是这黑衣人挥落的,对方是内功高手!

  暮青不懂内功,她不曾有机会接触这些。古水县乃江南小县,纵然发了人命案子,也多与江湖事无关,因此身在大兴十六年,她至今不识内功深奥,也不曾遇到过江湖高手。

  今夜初遇,虽不知对方目的,但对方出手便杀三人,定然来者不善!

  暮青心中沉了沉,她的格斗技近战凶猛,但前提是得近得了对方的身。以此人的身手来看,战赢,难!逃脱,也难!

  她眉头紧锁,这时,那黑衣人瞥了眼地上。显然,解剖刀的古怪样式令他分了心。

  正是这分心的工夫,暮青神色一凛,袖中寒光倏现,抬手便又掷向黑衣人!她抬手的一瞬,黑衣人已察觉,指尖一弹,便听一声脆响,夜风里铮地一声长音,飞射入墙。

  刀入墙,暮青已奔至巷子口,眼看便要转过街角,踏入那灿烂喧嚣的长街。

  黑衣人鬼魅般飞身而至,窄巷里如一道幽魂,顷刻便逼近暮青身后。暮青忽然停步,回身,袖口又现一道雪光,这回却没有掷出去。她掌心一翻,刀身对着月色一照,一转,刀光如雪,正晃在黑衣人眼上。

  黑衣人没想到有人竟会用此阴招,刀光映了眼,他双目一虚,暮青抬手将刀往前一送!

  脐下一寸半,气海!

  此穴不可伤,伤之则冲击腹壁、动静脉和肋间,破气血淤,身体失灵!

  暮青虽不知内力为何物,却也知内家行气,气破则功散。

  黑衣人闷哼一声落至地上,手一抬,将刀从腹中拔出,带出一溜儿血线。那血线擦着青石路滑去巷子深处,他单膝往地上一跪,竟再难动一下。

  任务无数,伤了无数,从未像今夜这般一招被人所制,对方还是个不懂功夫的少年。

  暮青望见那刀尖上的血不过一寸,却不由心惊。她是用了力的,竟只扎进一寸?若非今夜机警,用计破此人内力,怕是她真的走脱不得了。

  她皱了皱眉,街上人虽已少,但三名赌徒陈尸巷口,若有人路过,必生事端。她深望了黑衣人一眼,压下想审问他身份目的的念头,后退转身,奔进长街。

  黑衣人欲追,奈何腿脚诡异地不听使唤,只得眼睁睁望着人消失在视线中。

  *

  半个时辰后,春秋赌坊。

  熏炉换了暗香,红烛明灭。一人跪在烛影里,身上鲜红暗落。

  步惜欢揽衣融在榻里,手中把玩着三把样式古怪的薄刀,烛影映深了眉宇,微微跳动。

  “是她?!我该说这真是缘分吗?”魏卓之哈地一笑,满眼兴味,“我说最近江湖上怎么能人辈出了,原来一直是她!”

  那位有阴司判官之能的姑娘,他记得在船上时看得真切,她并无内力,竟能破了月杀的内力,令他如此狼狈,当真好本事!

  他倒是越来越好奇了,一介仵作之女,功夫奇诡,赌技高明,还能察人观色于细微处――她究竟是何人?还有何能耐?

  “我记得你对她并无兴致,对吧?那若得知她师从何人,那位高人你自去招揽!这姑娘,你可不许跟我抢。”魏卓之手中扇子一展,笑出几分市侩气,“以这姑娘之才,文能做荷官,武能当打手,若肯来赌坊,定能帮我将送银子的捞进来,想闹事的打出去。”

  言罢,不等步惜欢开口,他便对屋外道:“来人。”

  “公子。”门开了,一名绿衣女子走了进来。

  魏卓之扇子一合,吩咐,“人在汴河城,速寻!”

  

第16章 从此孤身

  天蒙蒙亮,雾色漫了城郭,一名少年敲开了义庄的门。

  守门人一夜未眠,细细听着城中有无大事,见少年依约归来,面色顿松,赶忙将他引进了堂屋。

  堂屋地上,尸身依旧用草席裹着,口罩、麻绳、炭盆、醋罐都在地上摆着,盆里炭火已尽。

  “小子等着,我再去取些炭来,待会儿帮你将尸身绑在身上,你过了炭盆再走吧。唉!”守门人叹了叹,暮怀山一代江南老仵作,验了一辈子的尸,替人洗了一辈子的冤,终究自己做了那冤死鬼。

  老头儿驼着背,摇头晃脑地端着炭盆走远,只留了少年一人在堂屋里。

  少年跪在尸前,背影比夜里清晰,晨光里却折了那分笔直,生生弯了脊背。

  守门人回来的时候,堂屋里又没了人,这回一起没了的还有草席下的尸身。地上口罩、麻绳、醋罐,一物未少,却多了件东西。

  一只素布荷包。

  守门老头儿愣了愣,放下炭盆拾起荷包,入手只觉沉甸甸,打开一看,里面一块银锭子,足有一百两。

  老头儿望向已无人影的门口,这银子……是给他的?

  义庄守门,日子清闲,只银钱比仵作还少,一年也就二两。他驼背不能做力气活计,也不计较在这儿给死人看门晦气,不过是求个晚年有屋住有饭吃,冻饿不死。一百两银子足够他在这义庄守半辈子的门,也足够他回乡置间田屋,晚年安度。

  也不知这么多银子少年是从哪儿得来的,守门人只望着门口,忽觉雾色渐浓,糊了双眼。

  *

  晨阳未起,雾重城深。

  寿材街上,少年自雾色里来,背上背一尸身,没戴口罩,没绑麻绳,只这么背着,像人还活着。

  少年弯着脊背,似负着千斤,不堪沉重,越发显得街空旷,人单薄。他行得缓,却每一步都迈得稳稳当当。

  走过半条街,他依旧在街上最大的那家挂着松墨匾额的寿材铺门前停住,上前敲了门。

  昨夜被人吵醒,今早又被吵醒,店伙计着实有些恼,门一开,还没瞧见外头是何人,便当先闻见一股臭气!他拿袖一掩口鼻,连退几步,抬眼瞧见昨夜的少年背上背着一人。那人软塌塌低着头,瞧不见模样,只瞧见耷拉在少年肩膀上的两只手黑紫发绿,散着阵阵臭气。

  死、死人?

  店伙计悚然一惊,这店里是做死人生意的,但真把个死人背来店里的,还是头一回遇见。他张嘴便要叫出声来,一物忽然砸来他脸上!

  他被砸倒在地,鼻血哧哧往下淌,那物落去地上,沉甸甸颇有分量。那是只荷包,汴河城大府上的小厮奴婢都瞧不上的素布荷包,打开一瞧,里面却有几百两银锭子和两张千两银票!

  店伙计眼神发直,仰头望向走进店里的少年,一时忘了他背着个死人,那死人发着臭。

  “昨夜说的梓木棺,我要了。”少年背着尸身,脸沉在尸身下的阴影里,语音平缓,却令人背后生凉,“两千几百两?”

  “两、两千五百两……”店伙计惊得心头发憷,哪敢报假?

  “里面是两千八百两,三百两准备好寿衣鞋帽、冥烛纸钱,另雇吹打送丧的队伍,再请个风水先生就近选处佳地。可够?”

  “够、够!”

  “今日之内可能办妥?”

  “能……”

  暮青不再说话,只走去店里正中央摆放着的华雕大棺旁,将人往棺内放好,席地守在了棺前。

  店小二知道,这是让他立马去办的意思。他没敢再开口,只觉得这少年太吓人,不觉便依了他的吩咐,麻溜儿从地上爬起来,抹一把鼻血便去办差了。

  寿衣鞋帽、冥烛纸钱店里就有,吹打送丧的人和风水先生他也熟悉,因此没有用上一天,晌午前事情就都办妥了。

  风水先生在城外十里处选了个山头,傍晚时分,灵棺便从寿材街上直接起丧了。

  这等不从家中发丧的事以前少闻,但更令人没有听闻的是少年在起丧前又将人从棺材里背了出来,只叫吹打送丧的人抬着空棺,自己背着尸身走在了队伍的前头。

  暮青想起小时候,爹一人养育她,总有照看不周之处。有一年夏天,她中了暑热,屋子里闷,爹便背着她在院子里溜达着走,一走便是半夜。从那以后,她一生病爹便喜欢背着她走,似乎走一走,病就走了。

  后来她大了,终是女儿家,爹不便再背她。那时她便总想,待爹老了,不能再行路,她便背着他,为他代步。

  没想到,爹四十六岁,尚未年老,她便要背着他走。只是这一走,此生最后。

  长街里,少年身披白衣,负着尸身开路前行。街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听说背着的是死人都怕沾了晦气,躲得远远的。只有几个细心的人发现,送丧的队伍从刺史府门前行过,绕了几条街,最后自西门出了城。

  寿材铺就在西街,离西门极近,既然要从西门出城,为何要绕远路?

  没人知道少年心中想着什么。

  吹打送丧的人也不知少年心里在想什么,买得起梓棺的人非富即贵,墓都修得颇为讲究,哪个也得耗上个三五月,修得大墓华碑方可安葬。少年却一切从简,到了城外十里的山头,挖了坑,下了棺,填起一方小土包,立了块石碑将人安葬后,也不用众人哭坟,便让人离开了。

  新坟前,暮青未哭,亦无话,只是跪着,从天黑到天明,仿佛从前世到今生。

  前世,她很早便不记得父母的模样。他们在她太小的时候便离开了人世,童年对她来说是寄人篱下的生活,时常捧在手里的残羹冷饭。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的人生只剩下自己,所以拼命读书,拼来了保送国外读书的机会,拼来了锦绣前程,却葬送于一场车祸。

  今生,一缕幽魂寄在暮家,从此日子清贫,却未吃过一餐冷饭。本以为亲情厚重,父爱如山,此生总算有所依托,没想到忽然之间,她又孤身一人了。

  或许爹的死本就是她的错。

  爹虽领朝廷俸禄,但身在贱籍,衙门里的衙役都瞧不上他,时常对他呼来喝去。那时爹的验尸手法并不高明,大兴尚有屠户混混验尸的旧律,入仵作一行的人少,谈不上专业。大多数仵作各有自己的一套验尸方法,有的并无求证验实,许多存有错处。

  凡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检验出错,可想而知会误多少人命。

  不仅如此,古代办案的原则是“脏状露脸,理不可疑”,即重犯人的“口供”。

  验尸不完善,断案重口供,可想而知冤案又有多少。

  她心惊之余,便暗中出力,引导纠正,一步步让爹在江南仵作一行验出了盛名。自从爹有了名气,古水县的案子桩桩件件破得漂亮,知县升了官,新来的知县指望着爹升官,衙门里的人这才对爹换了一副笑脸。

  她以为这是她对爹的报答,未曾想有一日,这盛名要了他的命……

  暮青跪在坟前,山风摧了老树新叶,落在肩头,微颤。

  夕阳换了月色,月色换了晨光,坟前跪着的人额头磕了新泥,风里呜呜作响,一拜,“爹,女儿不孝……”

  “杀您的元凶,女儿定查出来!”再拜。

  “待报了仇,女儿定回来将您的棺椁运回古水县,与娘合葬。”三拜。

  三拜过后,暮青起身,晨光洒在肩头,落一片金辉。

  这一日,大兴元隆十八年,六月初四。

  皇朝变迁的大幕,撕开了一角。

  

第17章 夜探刺史府

  汴河城,东街。

  清早晨雾初散,细雨洗了青石长街。刺史府后门,五六个工匠被小厮领进了府。

  刺史府要修后园子,听闻刺史大人的老娘过些日子要来。

  刺史陈有良是个孝子,老娘要来府中,便是捉襟见肘也要为老娘修修园子。

  汴州乃大兴南北运河的门户重地,漕运养肥了官衙大大小小的官吏,刺史府本不该缺银子,奈何陈有良是个清官。他在汴州任上五年,不见商家不收孝敬不吃同僚酒席,刺史府里水清得都见了底儿。

  朝廷昏庸,清流可贵。陈有良两袖清风铁面无私,颇得天下文人仰慕,在学子中有颇高的声誉,百姓敬他为青天。

  但青天雇工匠干活也得给银钱,刺史府的工钱给得低,少有人愿意来,寻来寻去只寻了这五六个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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