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05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啊?”刘黑子原本欢喜着,这一听有些替暮青抱不平,“将军这么能耐,就封个四品?”

  韩其初失笑道:“朝中文武,四品已是中流砥柱了。朝中士族官门,弱冠出仕,也没有一出仕便是四品的。以将军的年纪,士族公子们尚未出仕,将军便已官居四品,此在我朝已是惊天先例了。”

  石大海道:“韩先生此言有理,俺家里那知县比俺年纪还大,咱将军才多大?已经很能耐了!”

  刘黑子一听,觉着也有道理,复又欢喜了起来。

  暮青话少,只听不插话,韩其初瞧了她一眼,笑意略深,似有未尽之言,此刻却不方便说。

  这时,暮青忽然起身便往外走,道:“我去瞧瞧崔家人。”

  杨氏一家安排在暮青帐子旁边,军中不得有女子,但杨氏一家如今有险,不好随圣驾先行进京,暮青便问过元修,将这一家安排在自己帐子旁边,只住一夜明日随她进京。元修念及杨氏一家乃西北军英烈亲眷,便开了特例,只嘱咐杨氏一家在帐中待着,无事不可出帐。盛京天寒,杨氏那两个女儿尚且年幼,下午暮青已让刘黑子加了两只炭盆进帐,人是她带出来的,自要多关切些。

  刚打了帐帘出来,暮青便撞见了元修,元修怕她又说他耳朵长,便先一步道:“日后新军就安置在此,我带你瞧瞧这军营地势。”

  暮青见元修瞥去一旁不敢瞧她,便心中有数,点头道:“知道了,等等。”

  她先去了隔壁帐中看了杨氏一家,元修也跟进去瞧了瞧,见帐中暖和,一家子未有不适,两人才相携出帐,一同察看新军营去了。

  月杀在后头不远不近跟着,见元修带着暮青看罢军营,又带着她往山上走,脸色便越来越阴沉。

  盛京郊外山势不高,新军营两面环山,山后有湖,隆冬腊月,湖面覆了冰雪,日暮西沉,红霞一线,天云湖雪,山色壮美。

  暮青见那湖阔如云河,延绵十里,心中便知朝中将新军营建在此处之意了。

  元修在山坡上坐了下来,望湖不语,暮青也坐了下来,问:“近乡情怯?”

  他哪是带她出来察看新军营的,分明是想散散心。

  “嗯,是有些。”元修笑了笑,十年未归家,如今离家三十里,见着家中老管家才恍惚想起儿时,那时陶伯正当壮年,一晃眼,故人已生华发。

  爹娘姑姑,是否也已老了?

  在边关时,他可以借着战事忙,不去想家中,如今盛京在望,明日便要见爹娘,才知归心似箭,才知近乡情怯。

  急切、怯意,想起陶伯临走时的话又觉得烦闷,诸多心思一股脑儿揉在心里,不知如何排解。军中将领都是些粗汉,他若说近乡情怯,定要被笑话,只觉在她身边是最自在的。

  “我倒是盼着明日早来,恨不得此时就归京。”暮青转头望向盛京的方向。

  山遮了巍巍帝都,只望得见雪林枯枝云烧天。

  “想着给你爹报仇?”元修蹙眉问,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的心情他理解,只是此案扑朔迷离,要查她的杀父仇人,先要查柳妃,柳妃之死似与姑姑有关,他只望一杯毒酒赐死她爹的人不要是姑姑,“此案涉及皇室朝官,怕不那么容易查,回了盛京……我帮你!”

  暮青点了点头,两人再没说话,只并肩看那湖光山色,红霞照雪,待夕阳落入山后天色暗了下来便下了山去。

  元修在暮青帐中用了晚饭,明日还朝,四更便起,用过晚饭元修便回大帐歇着了。

  但这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暮青睡不着,半夜出了帐去。

  六月爹故去,如今年末,半年时日,她终于到了盛京。

  暮青披着大氅,目望盛京城,却见前头有人行来。

  军营里升着火把,火光如繁星,来人一身都尉军袍,相貌俊秀,气度如剑,锋锐割人。

  暮青微怔,数月不见,从军时骄傲毛躁的小子倒真像个将军了。

  自暮青去了大漠,与章同就没再见过,分明在同一军营,却各自有事忙,今夜撞见,章同一时怔住难行,只知深望着暮青,直到身后跟着的一队新兵给暮青见礼,他才反应过来,皱眉道:“夜深天凉,不在帐中待着,出来吹什么冷风?明日还朝受封,激动得睡不着?”

  数月未见,再见她,挤兑她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暮青看了眼章同身后的兵,道:“今夜是你带人巡营?”

  新军刚到西北时,章同还是陌长,手下领着百人的兵,如今已升了都尉,领兵两千五百。都尉无需夜里巡营,他却依旧做着这些军中低级将领做的事。

  这些日子虽未见,韩其初却与暮青说起过章同。

  她在地宫里的那段日子,西北军与五胡战事不断,新军小规模的参与过战事,章同跟着老熊在外围诱敌,助大军打过几回胜仗,因作战勇猛,元修回来后围剿狄部,曾命他领一小支新军半路袭截偷到乌那作乱的狄军,章同杀了那狄军将领,立了军功,回来便升了都尉。

  “你的伤如何了?”暮青问,听闻章同曾为诱敌,腹背挨了两刀,一身是血将胡人诱入了包围圈,便是那一战他成就了勇猛之名。

  “不过是刀伤,没死就能好!你以为跟你似的,风寒还能病上好几日。”章同傲气一笑,逮着时机又挤兑暮青。

  暮青没回嘴,两人相视,半晌后都笑了笑。

  数月未见,各自忙着,却都打听着对方的消息,当初一同从军同帐同席的战友情义,终究不会因时日而淡。

  “别在帐外吹风了,着了风寒,明日可上不了朝。我还得巡营,先走了。”章同道一声便带着人往前头去了,一路未再回头。

  明日进京的都是军中高级将领,将军往下皆在营中等候圣旨,不必入朝。他不能随她一起进城,也看不到她披甲受封之景了。其实他也不太想看,他希望那披甲受封之人是他,可这一日对他来说未到,那他宁愿留在军营里,做他该做的事。他不介意升了都尉还带兵巡营,日后他升军侯亦或封将,他依旧会带兵巡营。他就是要做的那低级将领的事,与兵同食同寝,带出一帮生死兄弟来。

  这一生,论大才他不如她,论官位,只要她身份不露,他也许永在她之下。但她女子身份大白天下的那日许会有险,那一日他算不出是近是远,若在近处,他武职尚低,难以领兵救她,至少有一些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兵随他救人。

  暮青望着章同的背影,瞧得出来数月来他心性沉稳了许多。其实论为将,她不如章同,连兵书她都未读过。本朝最不务正业的武将便是她了,身在军营,心在复仇,领着武将的俸禄,干着仵作的事。

  待爹的仇报了,这一身将袍她终是要卸了的。

  待章同的身影不见了,暮青才回了帐中,刚要歇下,韩其初又来了。

  看着进帐来的韩其初,暮青道:“看来今夜都睡不着。”

  韩其初施礼道:“有一事白日不便说,只得夤夜来见将军,若不说,在下确实睡不着。”

  “先生但讲无妨。”暮青不爱绕弯子,也不与韩其初客套,叫他有话就说。

  “将军傍晚随大将军察看新军营的地势,瞧着如何?”韩其初笑问。

  暮青一听便明白了,“先生说的是水师之事。”

  韩其初闻言有些诧异,没想到暮青竟能瞧出来,眸光一亮,叹道:“将军聪慧。大将军还朝,不带老军却带新军,新军营背湖,湖水延绵十里,新军有来自江南,朝中此举必有深意。依在下愚见,如今天寒,来年雪化,朝中定立水师!”

  暮青颔首,此事步惜欢早料到了,韩其初不在朝中,却一眼能明朝事,此人真有谋士之才。

  “大将军不擅水战,朝中若立水师,必另寻水师都督,此乃良机,将军不可错失。”韩其初道。

  傍晚他在帐中之言并非主要之意,金殿受封,三品四品皆无妨,水师都督才是将军该谋之事。不提江南,江北有外三军,军权皆在士族门阀手里,将军再有帅才,亦不可能谋三军主帅之位,唯有另谋他路,而将军能谋的便是水师。

  江南有水师,江北有外三军,朝中新建的水师独属一支。应是为与江南一战而备。江南水师二十万,江北水师五万,朝中必会扩充水师,水师都督统兵之重实属能预料之事,将军若谋此职,必是建功立业之机!

  “我亦有此意。”暮青道,权势是助她查凶报仇的利剑,她自不会放手。

  “好!将军果有此志,韩某未看错人。”韩其初目光明亮,笑道,“既如此,在下有一计,助将军谋事成功。”

  暮青忽然转身,问:“何计?”

  韩其初高深一笑,抬脚便往案前去,揭了茶盏,蘸冷茶就灯烛,挥洒一书,负手笑望暮青。

  暮青走来案前,低头细瞧,见案上只有两字――不争!

  暮青抬眸望向韩其初,见这二字的瞬间,眸底已起慧光。

  韩其初低声道:“若在下没猜错,水师之事早有风声传出,京中望族定为此职争得厉害。江北有外三军,盛京有内二军,各门阀世家在军中皆有势力,多年来已相互制衡。水师若落入其中一家之手,平衡必破,是而水师都督一职朝中必会谨慎处之。将军有两利,一者出身微寒朝中无势,二者江南出身颇识水性!将军在朝无势,对朝廷来说便是最好的人选,一来各门阀世家间的制衡可不破,二来无势将军易掌控,用也无忧,罢也无忧。且对朝廷来说,建立水师不难,如何将水师练出来才是难事,将军乃江南人氏通识水性,岂非绝好的练水师人选?将军无势,实为他人比不得的优势!只要将军不争,莫显露雄心壮志来,水师便是将军的囊中之物!”

  其实将军还有一利,那便是新军归心,只不过此利乃将军之利,在朝廷看来许会有所忌惮,但除了将军,朝中也确实再无合适人选,所以他才嘱咐将军不争。她不争,朝廷才会放心将此职给她。

  此言之意,暮青一听便了然于心。

  “明日入朝,晚上宫宴,将军不可多交朝臣。”暮青性情冷淡待人疏离,不擅交际,韩其初深知,只是嘱咐一二,言明利害,“将军不怕人缘儿差,将军越不得朝臣之心,元相国或者说太皇太后才越不会心存忌惮,水师都督一职将军才越十拿九稳。”

  韩其初笑意高深,短处成了长处,实乃天意要成就一代水师主帅!

  待将军统帅了水师,由不由得朝廷拿捏,那就不是朝廷说了算的了。

  “多谢先生之计。”暮青朝韩其初一揖。

  “莫如此,在下既跟随将军,自是要助将军成就一番功业的。”韩其初将暮青扶起,两人就明晚宫宴一事又商谈了几句,韩其初这才告退,只道明日等暮青的好消息。

  这夜,暮青彻夜未眠,刘黑子四更天便进了帐,捧来了战袍甲胄,待暮青梳洗穿戴妥当,战马已候在帐外。

  天色未明,将士还京。

  披甲入朝,金殿受封!

第15章 金殿受封

  大兴建国六百余年,高祖以汴州为根基打下天下江山,后定都盛京。

  晨阳初升,白雪皑皑覆了城壕,万丈金辉里坐着巍巍古城。

  天刚破晓,城门便开了,锦毯铺过金桥,迎将士披甲凯旋!

  元修率文武卫将军、前后左右四将军、偏将与中郎将共十名将领,领亲兵五千穿战袍骑战马,过金桥,进城门,入长街!

  长街上百姓如潮,龙武卫执腰刀列两旁,茶楼酒肆、银号当铺、客栈雅庄,皆被拥挤的百姓堵得看不见了门脸。临街窗子皆关着,窗后却见人影绰绰,淡淡的脂粉香自窗缝里飘出散入长街,只为寻那十年春闺梦里人。

  那人端坐神驹之上,簪螭虎雪冠,穿鲜袍银甲,挽神臂烈弓,长弓杀气凛,银甲雪霜寒,映那人眉宇星河朗朗,乾坤坦荡。

  那人身后,猛将相随,面庞如刀刻,目光藏剑,威凛如虎,唯后方一员小将略显单薄。那小将舞象之年,簪苍鹰雪冠,穿白袍银甲,踏鹰羽战靴,不过少年郎,却披五品甲!少年跟随在末,身虽单薄,气度却如莽莽北原里扎根的青竹,清卓坚毅,不可摧折。

  少年身后,五千精兵相随,马踏青石,军容齐整,甲胄寒彻,腰间长刀未出鞘,风里却似有杀音。

  长街寂寂,百姓无声,原为看热闹而来,如今却人人绷着心神,大气不敢出。

  风荡长街,将士还朝,如一把出鞘利剑,荡尽六百年古都富丽靡靡,豁开一路沙场征战波澜壮阔。

  西北军!

  戍守国门的战神们,得胜归来!

  沿街百姓无人出声,不约而同地以静默目送将士们入城门,过长街,走荆道,鞭炮未响,狮龙未舞,戏班未唱。这一日,盛京原本该有的热闹场面皆未有,只因无人想堵住将士们还朝的路。

  宫门前等候的礼部官员迎到人时颇为诧异,时辰竟比预计的早了不少。

  将士下马,东门大开,元修率五千将士入东门,过景门,上乾华门广场,列高阶之下。

  有宫人自乾华殿出,手捧圣旨高声宣诵,宣圣上仁德,颂边军之功,十年之功,一一细数,将士跪听,高呼精忠报国誓。

  圣旨宣诵罢,宫人将圣旨奉去一旁,此道颂功之旨今日将同封赏的圣旨一道儿八百里加急送往西北边关,下到仍在边关镇守的将士们手中。

  “宣西北军将领进殿――”

  宫人长声喝报,元修率众将士谢恩起身,五千精军立于广场,将领随元修上玉阶,步步登高,披甲入殿!

  殿中天子高坐,百官肃列,众将领入殿而拜,宫人将圣旨一展。

  啪!

  将士垂首,听封!

  “西北军大将军元修,固关城,戍边防,外抵胡虏,内剿马匪,定国安邦,忠烈盖世,封一等镇军侯,赐良田万亩,金银万两。”

  “西北军镇国将军顾乾,忠君报国,戍边半生,封一等忠勇伯,赐良田万亩,金银万两。”

  “西北军骠骑将军鲁大,英武果敢,勇冠三军,封二品镇西将军,赐良田三千亩,金银三千两。”

  顾乾和鲁大等西北军将领皆未还朝,封赏圣旨当殿宣读后还要加急送往边关。十年戍边,西北军将领皆有封赏,宫人宣旨之声如潮,一波接着一波,传出金殿,广场上空如闻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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