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04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步惜欢到了西北后几乎夜夜来她房里,为她擦那止血祛疤的三花止血膏。昨日夜里他没来,她原以为是县衙里发生的事给他添了心事,因此并未多想,但今日一见銮驾她便知事有不对。

  这一路上往盛京去,西北军将领在前开路,其后是圣驾、朝臣车驾和五胡使节团,旁边由御林卫和龙武卫护着,后头由西北五万大军跟着,每日都要由西北军将领检视一遍才能启程,而每当她到銮驾前与李朝荣交代公事时,銮车总是敞着半窗,总有人风雪不误地问:“爱卿来了?可愿随朕乘车?”

  今儿窗子关着,话也只问了一半,岂非不同寻常?

  步惜欢听着,眸光渐明,眉宇间的青暗之色都似褪了些,笑道:“我说过的话你都记着?”

  暮青一愣,瞥向窗边的梅花,道:“自然记着,我还记着每日都回文官乘车武将骑马,但偏偏有人要日日问。若有人天天都让你答同一句话,你也会记着那人说什么的。”

  “撒谎。”步惜欢瞧着她笑,“如若不然,看梅花做甚!”

  暮青听出他说的是视觉阻断,不由转头盯住他。

  “嗯,似乎总盯着人瞧,此人也不可信。”步惜欢笑意更沉,苍白的脸色都笑出些红润来。

  暮青眸底涌出怒意,咬牙道:“你真有病痛?我瞧着你精神好得很。”

  “见着你,自然万般皆好。”步惜欢又去牵暮青的手,“昨夜没去,还挂念了?”

  “我眼下有青乌?”

  “没。”

  “那我就是没彻夜难眠。”她是挂念了,但只一会儿,以为他只是有心事不来了,她便睡了,没人打扰,这一夜睡得还挺好。

  “……”

  “观人面色乃最简单的察言观色之法,想学此术,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吧。日后这等事,你可自己瞧,那没影儿的话就别问了,问得人不自在。”

  步惜欢眸光一亮,似没听见前头暮青教他的话,只听见了那最后一句,笑道:“既如此,那便习一习观人色之法。”

  暮青皱眉,总觉得这话不太正经。

  步惜欢已坐起身来,眉宇间柔意缱绻,伸手去解她的大氅,道:“祛痕之事贵在勤,一日不可懒惫,你身上那疤已淡了许多,昨夜未去,我可是挂念着,不如这就瞧瞧。”

  果然!

  “以往都是夜里在帐中瞧,是该在白日瞧瞧,这銮车行着,晃晃悠悠的,想来应别有一番趣味。”

  “……”

  奉县街巷颇窄,雪天路滑,銮驾行得慢,马蹄缓踏之声悠悠,马上御林卫被长街两旁堆着雪晃得虚着眼,远远瞧着,昏昏欲睡之态。

  銮车忽然传出咚的一声!

  两旁御林卫齐齐转头,仍是那虚目昏睡之态,眯缝的眼里却寒光胜雪,手整齐划一地按在腰间。

  只这一按间,銮车里又传来几声闷响,御林卫拔刀齐指銮车时,那响声已落,听里头传来一道少年冷音,“停驾!我要下车!”

  銮驾果真慢慢停下,李朝荣将车门一打,暮青寒着脸跃下,车里未闻帝音,李朝荣抬眼一瞧,眉心儿一跳!

  只见步惜欢仰卧在车里,脸上盖着只软枕,旁边梅瓶翻倒,一支梅花挂在头顶,雪水湿了古卷……

  “陛下!”李朝荣大惊,回头去望暮青,暮青已翻身上马,策马去了前头。

  銮车里,步惜欢脸上仍盖着软枕,只抬手摆了摆,双肩颤得厉害,有笑声自那盖着脸的枕下传来,低沉愉悦。

  “继续前行。”步惜欢没将那软枕拿开,只闷声道。

  “是。”李朝荣瞧了他一眼,关上銮车的门,上马示意銮驾启程。

  但没走一会儿,銮驾又停了下来。

  “嗯?”车里传来步惜欢不悦的声音。

  李朝荣下了马来,又开了车门,这回面上带了些激动之色,道:“陛下,前方……奉县百姓跪送圣驾!”

  *

  奉县北门,百姓跪满了长街,銮驾停在长街口,步惜欢从车上下来,举目远望,难见尽头。

  数十位老者相携跪在前头,高举彩绸大伞,道:“奉县无父母官,草民几个代奉县百姓跪送圣上,此乃一县百姓昨日赶制的万民伞,望送与圣上,愿吾皇万岁,安康长健!”

  “吾皇万岁,安康长健!”百姓山呼,声震长街。

  “奉县地贫,除了万民伞,不知还有何物可进上,城中百姓只好昨夜清扫出了百里官道,盼圣上回朝,一路顺坦。”山呼声落,老者又道。

  北门缓缓打开,现一条平坦官道,万军列在林中等候圣驾,雪被扫去了另一旁的林沟里,官道上只见黄土,少见白雪。

  “盼圣上回朝,一路顺坦!”百姓伏地,山呼不止。

  步惜欢望着长街官道之景,未言,袖口一拢,深深一揖。

  百姓跪在地上,未看见躬身一拜的帝王,亦未见到帝王眼角的乌青,带头儿的老者只将万民伞交给宫人,便带着百姓退去两旁,让出一条出城的路来。

  那路刚让出来,步惜欢尚未回銮驾,忽闻銮驾后有马蹄声来!

  马踏长街,未闻蹄铁声,只闻烈马嘶鸣,一声冲云霄!

  步惜欢转头,銮队亦纷纷回头,退往两旁的百姓抬起头来,只见一神骏白马奔来,疾如白电,不见马蹄!

  只抬头的工夫,那马已到了銮驾跟前,扬蹄长嘶,蹄踏青石长街!

  嚓!

  马蹄落下,那马嘶鸣一声,对着步惜欢一甩头,望向北门,马蹄急急踏着地,打着响鼻催促。

  李朝荣见了面有叹色,这马好通人性!

  这马在石关城马场与陛下有一面之缘,事后陛下命西北军将野马群放归草原,西北军确实开了城门,将野马群系数放出了关去,这野马王当日也是走了的,后来在圣驾启程回京前几日,五胡使节进关时,不知怎的又回来了。

  那日嘉兰关城门一开,这马当先驰入城中,五胡使节团见其乃神驹,本想套了它,奈何它聪明得很,祖祖辈辈在马背上征战的胡人也套不着它,它入了关城便在大将军府附近溜达,胡人不敢在大将军府放肆,便只能望马兴叹。后来圣驾回京,它便一路跟在了后头。这马乃野马,虽通人性,性情却烈得很,一路跟在圣驾后头,却不亲近陛下,也不亲近军中战马,只自顾自跟着,独得很。

  它不近人,陛下便传旨由它,不得驱赶伤它,它愿跟便让它跟着。

  本以为这马会这么一路跟去盛京,没想到它今日倒近了銮驾,也不知怎的改了性子。

  步惜欢一笑,似明了马意,道:“卿卿稍安,无险。”

  那马闻言打了个响鼻,左右瞧了瞧,马蹄依旧急急踏着地。

  步惜欢笑意更深,定是昨日和方才,城中百姓高呼之声惊了它,让它以为他有险才来救他出城的。昨日城门关着,若开着,想必昨日就来了。

  “当真无险,不过你若是想带朕看看越州风光,朕也是乐意的。”步惜欢笑道。

  卿卿闻言,又左右瞧了瞧,待真的感觉无险,这才喷了声响鼻。那响鼻喷得颇为不屑,显然是不乐意,自甩着马尾,踢踢踏踏地出了城门,只留给銮驾一道神骏的背影。

  圣驾还没走那官道,马先走上了,步惜欢失笑,由着它去,自己回了銮车,不多时銮驾便再次启程了。

  百姓相送,长长的銮驾队伍缓缓出了城去,踏上了回京之路。

  出了越州,行三百里便是盛京。

  圣驾在奉县耽误了一日,一路紧赶慢赶,行了半个多月,终于在过年前一日抵达盛京。

  

  

第14章 深夜献计

  盛京城外三十里,朝中已为西北五万新军扎下新营。西北军乃外军,需驻扎在新营,将领们奉诏才可进京入朝。

  銮驾与两国使节团先入城去,跟随銮驾一同入城的还有元睿。

  元睿在地宫中被青州军将领吴正毒害后一直昏迷不醒,元修回朝自把元睿也带了回来,路上看护他的人是齐贺。西北军多数将领仍在边关,吴老正奉命督办蒸馏水与生理盐水一事,离不开边关,齐贺一路帮元睿施针吊着命,不知是齐贺医术高明还是元睿命不该绝,千里颠簸,盛京在望时竟还真留了口气。

  圣驾回宫,百官相迎,圣驾和使节团一进城,元家的人便紧随其后接走了元睿。

  銮驾进城时,元家有两辆华车停在城门后,一辆接了元睿回相国府,一辆出了城门直奔三十里外新军军营。

  到了军营外已是傍晚,马车上下来名老者,白面青须,圆领青锦袍,披深赭厚锦风裘,将帖子递给守营小将,小将一看顿惊――相国府的总管,衣袍竟这般贵气!

  那总管求见元修,小将拿着名帖进帐通报,稍时出来,领着那老总管便进了中军大帐。

  帐中只元修一人,未着战袍,只穿着身常服,乌冠墨袍,气宇轩昂。

  相国府的老管家进了大帐,一见元修便红了眼圈,颤颤巍巍跪拜道:“公子!大将军!老奴给您见礼了!”

  “陶伯!”元修大步走过来,一把将人扶起,拍着老者的手,激动难言。

  “十年了,公子……公子走时还是少年郎,如今已是英雄儿郎了。”

  “陶伯也老了。”

  主仆二人相顾感慨,陶伯拿衣袖抹了把眼泪道:“老奴能活着再见公子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说哪门子丧气话,我瞧你这身子还健朗着,少说再享个二三十年的福气!”元修笑着拍拍老仆的肩膀。

  “老奴若活那么久,不成老妖了?”陶伯抹着眼角,被这话逗乐了,多年未见的心酸皆淡了些,只剩心头暖融融的感慨。

  公子走了十年,还跟当初一样,待下人万般亲和。

  主仆二人叙旧罢,元修这才问道:“陶伯来此,可是家中有何话要你递给我?”

  陶伯这才道:“哟,瞧老奴这记性,实在是人老不中用了。相爷夫人都知您不爱看书信,特叫老奴来递句话,明儿是个好日子,公子披甲还朝金殿受封,又是年节,夜里圣上大宴百官和五胡使节团,退了宫宴后,公子随相爷回府,夫人在府中等着公子一同守岁!这些年公子身在边关,夫人年年守岁夜都望着边关,盼了十年总算把公子盼回来了,公子回来的这日子也真是吉利,夫人说了,今年定要好好热闹一番!”

  元修点点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一字,“好。”

  “那老奴这就回府回禀!”陶伯高高兴兴应了,便要赶着回去。

  “不急,晚上让伙头营做几道江南菜,我与陶伯好好叙叙。”元修拉住他,硬要留饭。

  “老奴不敢。”主是主,仆是仆,哪怕他看着公子自幼长大,尊卑也不可乱,陶伯忙谢过元修,道,“天快黑了,相爷夫人还等着老奴回话呢,老奴可不敢耽搁。公子今夜也早些歇着吧,这军营离京中三十里,明日大朝,公子可要起个大早。不瞒公子说,盛京城中百姓都知明日公子披甲还朝,早些日子酒肆茶楼的临街雅间就被订空了,听说大多是朝中官家小姐们订的!如今这京中未出阁的女儿们可都惦记着公子,盼着明日一堵英雄风采呢!”

  此言听着是打趣元修,实是给他提个醒,要他心中有个底儿。

  公子早到了成亲的年纪,只因戍边耽误了,夫人这些年都为他端量着朝中士族门第的千金贵女,只待他回来挑个喜欢的。

  公子可非一般人家的儿郎,太皇太后的亲侄子,相府嫡子,将来那登高之人,正室夫人自是要好好挑的。

  元修一听此言,反倒兴致淡了,送走了陶伯,心中莫名憋闷,便问帐外亲兵道:“什么时辰了?”

  “回大将军,酉时了,再半个时辰就该用晚饭了。”亲兵道。

  元修一听说快晚饭时辰了,掀了帐帘便走了出去。

  那亲兵在身后问:“大将军去啥地儿?”

  “去英睿那儿等饭吃。”元修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那亲兵在后头挠头。

  英睿将军人冷话少,大将军总爱往那儿去,难不成是那儿的饭菜香些?

  元修到了暮青帐外,却听帐中有人。

  月杀、韩其初、刘黑子和石大海都在,刘黑子正问明日金殿受封,暮青能封何职,韩其初道:“以将军之功封三品镇军也是使得的,只是将军年少,为免日后封无可封,此番受封大抵也就是个四品,能晋左将军便是可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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