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03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将军被逼远走未尝不是好事,如今将军已官居五品,回朝受封必将荣华更盛,日后衣锦还乡,大仇得报,想想也是件快意事。”杨氏笑道,面上却有愁容。奉县知县刚被革职收押,朝中要再派县官来许还需些日子,他们一家的户籍在奉县,新知县不来,户籍难迁,路引难办,能去哪儿?再说,朝廷昏庸,狗官遍地,只要官府的户籍公文在,他们一家迁去哪儿不得被那些狗官找到?

  杨氏心中发愁,面有悲色,她捅出抚恤银两一案原是心存报复,她就要死了,儿女又求了元大将军庇护,她还怕那些贪官报复?哪成想隆恩浩荡,圣上大赦天下,她无罪了。这一回来,不便再托元大将军庇护,儿女的性命却堪忧了。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判死了她,至少能保住儿女。

  “这等快意事,夫人若想也成,明日随我一同启程进京就是。”暮青道。

  杨氏母子怔怔望向暮青。

  “我知道户籍难迁路引难办,既来提醒夫人,自不会无解决之法。夫人迁去何处都一样,唯有跟在西北军里进京才会免于被害,”

  “这……”杨氏望着暮青,一时不敢相信有这等时运。

  “进京对令郎将来入仕亦有好处,寒门子弟需拜入士族门下为客卿或门生,由士族举荐才能为官,想必夫人原先为令郎打算好的入仕门路都不可用了。我虽非士族出身,但有圣上和大将军在,令郎这些年的寒窗苦读才不会白费。”暮青语气虽淡,却句句戳在杨氏心窝子上。

  她娘家原是官家门第,虽后来家道中落,祖父当年有些门生尚在为官,她原打算好了,再过两年便叫儿子拜入青州容城知州门下当三年门生,托知州大人举荐入仕,但她走错了步路,杀了李本,捅了抚恤银两案,得罪了太多人,祖父当年的那些个门生怕是不敢帮她了。

  一家人的安危,儿子的仕途,这些事原本都是她回来后该操心安排的,未曾想会有恩人来访,连出路都为他们一家安排好了。

  杨氏忙起身,对暮青福了福身,感激道:“民妇多谢将军,若真能跟随将军进京自是民妇一家的造化,可将军今日已帮了民妇一家,若再带我们进京,将军难免在朝中成为众矢之的,民妇一家虽想活命,却不想坑害恩人。”

  “我若查此案,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帮不帮夫人一家都一样。”而且,她回朝就是为了查爹的案子的,她与朝中那些人定难和平共处,迟早是敌,何必在乎那些人恨她多些还是少些?

  “此事自是由夫人决定,若不想去京中,我也尊重夫人的意愿。明日圣驾就启程回京了,今夜夫人可考虑一二,是去是留望明日一早永德客栈门口,夫人给个信儿。”暮青说着便放了茶盏起了身,准备回去了。

  “瞧将军说的,将军此行本就是为民妇一家带了条生路来的,民妇若回绝岂非太不知好歹?民妇也不是那矫情人,将军既如此说了,民妇就应了,只是不能跟着将军白吃白住,若将军不嫌弃,日后到了京中,府上若缺服侍的人,民妇可做些粗使活计。”杨氏道,她虽是厨娘,擅长饭菜点心,但暮青是江南人,未必吃得惯越菜,她便不提侍奉饭食之事了,那些粗使活计她也是做得的。

  暮青回朝受封,朝中又有建立水师之意,想来是要在盛京住些年头的,那么开府是必然的。开了府免不得要有侍奉的人,她身边的可信之人也少,只有亲兵四人,杨氏若进府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可用之人。

  暮青此行本是为崔远而来,倒没想到为自己寻到了可用之人,当下便点了点头,允了杨氏所请。

  杨氏大喜,忙将两个女儿也唤进屋来,带着儿女一同给暮青磕了头,认了主子。

  明日一早便要启程,杨氏一家尚有行囊要收拾,暮青不便打扰,说完正事便告辞了。

  刚出门,暮青脚步便一顿,元修正立在门口,不知来了多久。

  “大将军为人真是亲和,我们将军来崔家,大将军给守门儿。”月杀显然早知有人在门口,他与元修在地宫中待过一些日子,对他的步法早已熟悉,因此才没出来看。

  元修没吭声,只看着暮青,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门虽关着,隔着院子,但屋里的话他依旧能听得清。

  “大将军属兔的?”暮青问。

  元修英眉微挑,没听懂。

  “耳朵长。”暮青淡道,转身便走。

  日色西沉,晚霞一线,少年踏雪而去,大氅翻飞,残雪随风,雪沫扑在身后男子脸上,微凉。

  元修抹了把脸,笑了声,憋闷的心情忽然消散了许多。

  与其憋闷,不如多做些事!

  待回朝中,他倒要看看是哪些人敢动他西北军将士的抚恤银两,这十年杀够了外敌,不妨杀一杀内贼!

  

  

第13章 隐疾

  天刚破晓,寒风低卷,雪扬如雾,隐约见客栈门口人马忙碌。

  将在外皆无甚行李,不过一套换洗衣袍,元修跃去马背,战马打了声响鼻,马蹄踏雪,只闻蹄铁寒声。男子转头,逆着风雪,对身旁少年道:“你不若也去马车里,路上还需几日,越往北越冷,你身子弱,禁不起寒气。”

  “嗯,身子弱。”少年淡淡接话,声音一贯的冷。

  元修眉心一颤,坏了,这话她定不爱听。

  “那更乘不得马车。”暮青端坐马背,裹了裹大氅道。

  “为何?”

  “晕车。”道罢,暮青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踏踏驰远。

  元修哭笑不得,只觉身后一道埋怨目光,回头望去,见月杀坐在马车外,脸色比刚破晓的天还沉几分。

  马车里坐着杨氏一家,西北军自边关出来,将领及亲兵皆骑马而行,未带马车。这辆马车是从县衙里征用的,但那马非战马,怕路上脚力跟不上,便套了战马。

  月杀不满的是套战马也倒罢了,套的偏是他的战马!给那女人当亲兵长已是件苦差事,如今还得当车夫!

  元修也是个愣头,偏将她气走,他驾着马车自追不上她,若又被呼延昊缠上或是出了何事,主子又要责他办差不得力。

  元修瞧了眼月杀的脸色,又瞧了眼前头不见了暮青身影的长街,对身边将领道一声,“走!”便也策马而去。

  城外的五万新军不进城,已于昨日绕奉县而过,等候在奉县北门外,迎圣驾继续北上。

  客来居门口,銮驾已备,李朝荣领着銮驾队子在前,暮青策马近前,见朝官与五胡议和使团的车驾皆已列好,便道:“可以出发了。”

  李朝荣朝暮青抱了抱拳,表示知道了,抬手便示意銮驾出发。

  暮青点头便要回马往前去,不经意间瞥了銮车一眼,忽然一怔。

  銮车里传来一道慵懒笑音,懒洋洋的似未睡醒,“爱卿来了?”

  “嗯。”暮青淡应了声,眉头皱得更紧,打马便驰近銮车,李朝荣未拦,暮青来到銮车窗旁,问,“陛下可用过早膳了?”

  “嗯,用过了。”窗关着,只听里头声音含笑,似与往常并无不同,窗缝儿里却隐隐有些清苦气味传来。

  甘松香?

  暮青心一沉,道:“陛下,杨氏昨夜进上的包子怕太油腻,半夜里又包了素馅的,刚蒸好还热着,嘱咐臣带来进上。”

  銮车里半晌无声,过了会儿,听里头叹了声,道:“那爱卿送呈进来吧。”

  暮青闻言,利落下马,进了銮车。

  銮车里四面锦绣,驼绒铺地,云龙盘丝铜炉里烧着火炭,炉壁微红,暖意融融。炉旁伴一香炉,袅袅香丝半遮一人,那人卧在软锦里,银狐袖口里手腕如雪,执着卷泛黄古卷,容颜隐在香丝后,有些模糊,却被那殷红的华袍衬得些许苍白。

  暮青关上銮门,挪了过去。

  銮门关上时,元修从远处驰过来,见一御林卫牵着暮青的马,马背上无人,便问道:“英睿呢?”

  李朝荣道:“将军在銮车内。”

  元修迎着寒风望向銮驾,被风刮起的雪沫模糊了容颜,看不真切,却怔在马上。

  她不是晕车?

  李朝荣道:“大将军请去前头儿吧,圣驾该启程了。”

  元修没看李朝荣,只望着銮驾,李朝荣唤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回马慢慢往前头去了。

  也好,銮车里……暖和。

  见元修去了前头,李朝荣才抬手示意圣驾启程,銮车缓缓行出,车里,暮青已挪到步惜欢身旁,问:“何处有痛症?”

  他在行宫时便常熏甘松,在西北边关时没见他熏,怎到了奉县又熏上了?甘松可是理气止痛的,他可是何处有痛症?

  步惜欢不答,只笑问:“素包呢?”

  “没有。”暮青道,她只为寻个理由进来瞧瞧。

  步惜欢笑了声,不见意外之色,只往暮青怀里一瞥,眼神勾人,“还以为你将包子捂在怀里热着呢,若如此,倒真想尝尝。”

  暮青披着大氅,面色沉寒,问:“究竟何处有痛症?”

  “何处都痛,要不你来揉揉?”步惜欢放了古卷,倚去软枕里,含笑望着暮青。旁边一只梅瓶,早梅簇簇,一片暗影落在眉宇,显得有些青暗。

  “你能正经些吗?”暮青皱眉。

  “这不是正经着?”步惜欢斜卧着,伸手便来牵暮青的手。

  这算哪门子的正经!

  “何病,怎不宣御医?”暮青忍怒问。

  “怎知未宣?”

  “若宣过御医,车辇里怎会无药香?若知你病了,外头随驾的御医和宫人怎会一个个神色如常,毫无慌张神色?”那些御医和宫人可不是朝官,敢不将帝王放在眼里,他们神色如常只能说明压根就不知帝王病了。

  步惜欢捏着暮青的手心,瞧了她半晌,叹道:“随行的宫人里若有你这般聪明的,定是不能留的。”

  “何意?”暮青不喜这罔顾人命之言,但也从此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之意,“此事你瞒着人?”

  “知者甚少。”

  “何疾?”

  “旧疾。”步惜欢垂着眸,梅花剪影落在眸底,一片晦暗色,“幼时练功落下的,御医也治不得,天下唯一人有方医此疾。”

  “何人?”

  “巫瑾。”

  暮青疑惑地看着步惜欢,她并未听说过此人。

  “此人乃南图国的质子,其母为图鄂一族的圣女,精于医毒蛊三术,如今人在盛京。”步惜欢道。

  南图国乃大兴属国,与江南滇州接壤,此国原为大图国,奉神权为尊,后不知因何事分裂为两国,皇族治五州,称南图国,依附于大兴,图鄂一族治四州,称图鄂,仍信奉神权。

  此国有些神秘,暮青只从一些地理杂记中读过,爹出事前,她连大兴国事都懒得放在心上,自不知南图国有位质子在盛京,还是如此一位能人。

  “此疾乃练功所致,偶有心脉沉痛之症,巫瑾开的方子,甘松只是味引子,我常年熏着,倒是有些年头未犯了。这回出来得急,以为停些日子无妨,到底还是停得久了些。”

  銮驾稳稳行着,香丝飘摇,男子凤眸半眯,面色苍白,意态比往日还懒。

  暮青瞧着皱了眉头,问:“巫瑾既精于医道,难道没有根治此疾之法?”

  “有。”步惜欢道,却嘲讽一笑,“但此药在图鄂,图鄂锁国已有百年,外人难入。我如今去不了图鄂,巫瑾乃南图质子,更出不得盛京。”

  “巫瑾的娘亲不是图鄂圣女?”话虽如此问,暮青心中却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大图分裂已久,南图与图鄂势不两立,理应不通婚才是。可巫瑾是南图国皇子,即是说南图国君与图鄂圣女有情才生下了他。巫瑾在南图皇族定是个被排挤的皇子,不然不会被送来大兴为质,而图鄂圣女与南图国君有染,又会如何?想必此事不会善了,不然身为族中圣女,帮亲子寻味药应是不难的。

  “此事乃巫瑾之忌,我亦不甚清楚。寻药如今倒是不急,此功未臻化境,有药也难医,待臻化境后才可医治。”

  暮青对内功无甚了解,只问:“那你离化境尚有几重?”

  步惜欢笑道:“一重。”

  暮青不说话了,步惜欢的身手也是成迷,他六岁入宫,在宫里事事身不由己,太皇太后怎会允许他练功?且他这身功法应颇为厉害,他从哪里学的,何时学的?

  暮青想得出神,忽觉手心一痛,低头瞧去,见步惜欢正捏她手心,问她:“怎知我身子不适?”

  暮青冷着脸把手收了回来,道:“窗子关着,你话也只问了一半,銮驾内又熏了甘松,加上昨夜没来,我若不知你有事,来的定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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