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22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没有!”听闻此话,元修猛然一醒,想也不想便急切否认。

  “嗯。”暮青淡淡应了声,元修否认时神情急切,且身体同时前倾,语言、神态、动作皆在同一时间完成,没有作假,他这句话是真的,“那说说吧,出何事了?”

  他并未做出对她有愧之事,但还是觉得对她有愧,究竟是何事?

  元修见暮青信了他神色才松了些,但听闻她问何事,顿时又觉得难以开口。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暮青道,元修不是她的犯人,那是他的私事,他有权不说,“我对你说这些只是要告诉你,这便是察言观色之法。”

  元修怔怔看着暮青,不知该说什么。他带她来望山楼,一路都未提过心情烦闷,她却看了出来。他只说了句没有,她便把他的心思都看透了,他也知这大抵便是察言观色之法了。但他今日心中因事烦闷,方才被她看破心事又惊又奇,此刻又怕瞒着她她会生气,诸般情绪,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你看那楼下那孩子。”暮青瞧出元修颇有压力,便转移话题,望了眼楼下。

  元修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她正望着茶楼的天井大堂,大堂里茶客满座,茶香袅袅,小二穿梭在各桌茶客间,闲聊的,唱曲的,吆喝声,声声热闹。大堂里正中那桌旁坐着个幼童,约莫三四岁,父兄喝着茶,他也有模有样地坐着,面前放着盘点心。那幼童肥短的小腿儿还够不着地,踢踢踏踏的,煞是可爱。

  “他不想坐着喝茶,他想去街上玩儿。”暮青道。

  “你怎知?”元修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看见他的身体了吗?他的身子向外侧着,朝向茶楼门口,他的腿脚虽还够不着地,但你瞧他的脚,踢动时也脚尖也转向茶楼门口。我所说的察言观色,所察之事并非仅指面色神情,也包括肢体动作。人虽然会撒谎,但神态和身体却很诚实。很多时候,在你想一件事时,还没有说出来或者去做,神态和动作已经可以先反映出你的想法了。”暮青如此说,元修很难一下子便听懂,但令他瞠目之事下一刻便发生了。

  那幼童不耐地在椅子里挪动,明显想要下去,并对父亲道:“爹爹,宝儿要街街。”

  孩童声音稚嫩,被大堂里热闹的人声遮了,却逃不出元修的耳力。他震惊地看向暮青,见她还望着天井大堂,待他再向大堂望去时,那幼童的父兄已起了身,那父亲笑着抱起孩子,将茶钱放在桌上便带着幼子到街上玩耍去了。

  “你再瞧那两个跑堂的小二,他们两人有私怨。”这回暮青不待元修问,便指给他看,“瞧见他们两人到掌柜处取茶时的样子了吗?两人取茶时都往对方相反处侧着身,明明中间无人,两人端了茶可以打个照面再走,却偏偏要背身而行,就像不愿看见对方。”

  元修瞧着皱起眉来,或许是凑巧呢?

  暮青瞧见元修的表情就知他在想什么,道:“一次是凑巧,次次如此就必有问题。”

  她以前选修心理学时,常去公共场合观察人的行为表情,久而久之养成习惯了,今日一进茶楼她就注意到那两个小二了,直到此时,她已经观察他们有一会儿了。

  “你若不信,待会儿掌柜的送茶来,一问便知。”就像要证实暮青的说法,这话刚说完,掌柜的便敲门进来了。

  “侯爷,一壶明前春山,四盘点心,雪山梅、芝麻南糖、翠玉豆糕、糯米凉糕,您瞧瞧,可是老样子?”掌柜的将茶点摆上桌,笑道。

  “十年没吃你这望山楼的茶点,闻着这味儿就知是老样子!”元修笑道。

  那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忙给元修和暮青斟了茶,将热茶奉去暮青面前时笑问:“这位公子可是西北军的小将军?”

  他在盛京久了,没有哪家公子是他不识得的,眼前这位小将军虽貌不惊人,但披着的紫貂大氅可是贵气。狐裘大氅皆是贵族之物,寻常百姓可用不得,因此这公子身份必贵。既是贵人,他又不识得,那自是随侯爷回朝的西北军将领了。

  “你这眼力也跟十年前一样。”元修笑了笑,“这位是今晨朝中刚封的江北水师都督,圣上赐号英睿。”

  那掌柜闻言顿惊,忙行礼道:“侯爷还夸小的眼力好,小的这眼力还是差了,有眼不识都督大驾,失敬失敬!”

  朝中要建水师,这事儿盛京百姓不知,望山楼里日日文人墨客士族公子不断,他自是听闻了这消息,只是没想到江北水师都督这等肥缺竟落到了一个少年将领身上。

  这少年瞧着也就十六七岁吧?

  那可是三品武官,他在盛京大半辈子也没听说过这等事!这可真算得上是朝中新贵了,又是侯爷旧部,日后若来,可得敬着些。

  掌柜心里惊着,却也知进退,知道不好在屋里久留,于是便望了暮青一眼,记住了她的模样,笑道:“那侯爷和都督用茶,小的便不叨扰了。”

  “你等等。”元修却唤住了他,问道,“我问你件事,你这茶楼里那两个小二可有私怨?”

  掌柜的以为是何事,一听此言顿时愣了,诧异地问:“侯爷怎知?”

  问罢那掌柜的便脸色一变,接着问:“可是那俩小子有眼无珠冒犯侯爷了?侯爷向来宽厚亲和,若有此事千万不可饶了这俩小子,您尽管跟小的说,小的叫他们走人就是!”

  话虽如此问,掌柜的又觉得不太可能,这两个小二在店里干了有三两年了,看人的眼力也是不差的,就算不识得元修,见到他这般相貌气度也不敢惹才是。

  那侯爷怎知茶楼里两个小二有私怨?

  “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他们真有私怨?”元修看了暮青一眼,满眼惊奇之色。

  “原也没有,只是前些日子要添个去江南购茶的伙计,此乃肥差,这俩小子都抢,便生了嫌隙,这些日子常有口角。”掌柜的不敢扯谎,实言道。

  原来如此。

  竟真如此!

  元修点点头便让掌柜的退下了,回头惊奇地看着暮青,还没问,暮青便开了口。

  “还记得你喜欢拍人肩膀的习惯吗?”

  元修顿时转开脸,有些不自在,她怎还记得此事?

  “你在军营里常行此事,回了朝中,我没见你拍过哪个朝官,这便是亲疏有别了。了解你这个习惯的人,只要根据你待人的习惯便可知道你心中待谁亲待谁疏,即便你见了朝官们会寒暄,但举止间还是会泄露心意。”暮青道。

  元修听着,眸中惊奇渐淡,深意渐浓。那幼童和茶楼小二之事,他还能当看戏,与自己有关的事便只觉心惊了。他生在钟鸣鼎食富贵已极的门阀世家,待人待事喜怒不露之道自幼便耳濡目染,若非今日听她说起这些,他从不觉得这些待人之道竟有如此多的破绽。且不提这察言观色之法她是从何处习得,只说她有此能力,那世间人世间事,在她面前岂非没有尔虞我诈之说?

  真心,假意,她岂非一看便知?

  这才能……实乃人间利器!

  暮青端了茶盏,低头品茶,她就知道这世上有懂得这门学问利害之处的人,比如步惜欢,比如元修。

  “没想到你喜欢吃甜食。”暮青品着茶,看了眼面前的四盘点心,芝麻南糖自不必说,那翠玉豆糕和糯米凉糕也是甜的,就连那盘本该是酸的梅子上头都洒着糖,怪不得叫雪山梅。

  “哪是我爱吃,这些是钰儿爱吃的。”元修看着那四盘糕点,笑意柔和了些,道,“钰儿与我一母所出,乃家中小妹。我去西北时她才四岁,从军前一年我常带她来这茶楼,她便是吃这些,后来回回都一样,茶楼掌柜也就记下了。”

  元修看着暮青,他今日带她来,不知她喜欢吃哪样点心,想着她是江南人,许爱食甜,这些点心又刚好是甜的,便叫掌柜的按照老例子了。

  “阿青。”他头一回这样叫她。

  暮青有些诧异,抬头望向元修,听他道。

  “我今日拜见姑母,姑母跟我提了娶妻之事。”

  

第34章 可愿嫁我?

  暮青很意外,并非意外元修要娶妻,只是意外这事怎会让他觉得对她有愧?

  她问:“你不喜欢?”

  他怎会喜欢!

  元修望着暮青,有些恼,道:“姑母瞧着宁国公府的宁昭郡主不错,宁昭年岁与你相仿,我年少时与她见过,那时她尚年幼。”

  他去西北时十五岁,宁昭才六岁,他怎会喜欢一个女童?他又没有娈童癖!

  元修转开脸,望着窗外,一眼繁华热闹景,心里却生着烦闷意。他就知道他说家中要他娶妻,她不会紧张此事,有些心思就只有他有。

  “我没答应。”元修望着窗外,声音有些闷,“我对姑母说……我有意中人了。”

  暮青端着茶盏的手忽的一顿,怔住。

  她方才瞧元修的神情,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不想多想,没想到还是……

  何时之事?

  元修也不知是何时之事,只知姑母跟他提娶妻之事时,他满心烦闷,一脑子想的都是她。他对姑母说他有意中人了,姑母问他是朝中哪位大人府上的,他知道若说是庶族百姓人家的姑娘,姑母定不同意,便说是朝中三品官府上的,没说是哪家,姑母却还是觉得门第低了些。她和母亲都属意宁昭,还说他多年未见她了,改日在相府办个诗会,要他远处瞧瞧,兴许喜欢。

  他虽明说了不喜,但姑母和母亲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诗会定是要办的,日后这等逼他娶妻之事只怕是没完没了。

  “阿青。”元修望向暮青,未开口,耳根先红,紧张得如情窦初开的少年,“如果将来有一日,你爹的仇报了,你可愿、可愿……”

  元修有些恼自己这时候嘴笨,战场杀敌他不惧,倒惧问她一个心意。但他堂堂男儿,话既出口就没有说一半的道理!

  “你可愿嫁我?”元修问得快,问完已面色通红。他倒了杯茶,也不管那茶烫,仰头便喝,喝完只觉心也烫脸也烫,浑身都烫。

  暮青看着元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元修又道:“你不必担心门第,我们去西北戍边,大漠关山,自由自在,不在这盛京过拘束日子。”

  暮青这才开了口,“你真的觉得可以一生都在西北?”

  且不提元家有谋朝夺位之心,即便没有,相国夫妇也不会让嫡子在苦寒之地戍边,终生不归的。

  这不现实,她不喜欢做梦。

  元修抬头望来,茶香袅袅,男子面红如樱,目光却深如沉渊,佳人对面而坐,眸若三春雪,清冽不可言。

  她果真半分欢喜也无。

  元修低头一笑,昔日爽朗坦荡的男儿眉宇间添了落寞。这些年在西北,他与将士们不问朝堂事,亦不问儿女情长,一心杀敌报国,日子自由痛快,一回了朝中,事事绊着手脚,这才刚回来家中便提娶妻之事,他一时心乱,便对她袒露了心意。此事是他莽撞,但方才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期许的,只是结果……果然如他所料。

  “我会安排好朝事和家事的。”元修道,却没再问暮青的心意。

  他是应该先安排好这些事再问她的心意的,此事是他心急莽撞了。这次回朝,事情颇多,他一定会劝说家中,阻止议和,然后带她回西北,远离这些纷争!

  暮青看出元修心中决意,心中一叹,道:“元修。”

  元修望向她,见她目光认真神情严肃,不由心头一凛。

  “我很喜欢在西北的日子,哪怕那时日日想着军功,夜夜想着替父报仇,没有一日心中安宁,但我还是喜欢。我和你一样喜欢西北自由的风,放不下那些一腔报国的热血儿郎。这一生,我不知还能不能再回西北,但我永远敬重西北军的儿郎,敬重你这一军主帅。”暮青道。

  元修怔住,敬重?

  暮青望着他,见他怔愣的眼底渐生痛楚,却不躲不避。

  看来他是懂了。

  这辈子,她说话从来没这么拐弯抹角过。

  她这性子本不讨男子喜欢,步惜欢也好,元修也好,她感激他们让她知道这世上除了爹以外,还有人能用心包容她。元修乃英雄儿郎,志比天高,骄傲也比天高,她不想拒绝的言辞让他太难堪,也不想暧昧不清,只好拐弯抹角,望他能懂。

  她心中已有一人,无法再安放他人。

  “我有些累,回府歇着了,改日再叙。”

  *

  望山楼外,飞雪零星,阳光一照,刺人眼。

  暮青到了茶楼外,月杀和元修的亲兵见她独自出来都有些意外。暮青拢了拢风帽,把马车留给了元修,慢步出了长街。

  她刚走,一辆马车便从城门外驶了进来,在望山楼对面的首饰铺门口停了下来。

  马车里下来名丫鬟,打了帘子,扶下来一名少女。

  那少女薄纱覆面,披着件香荷大氅,朔风寒,裙裾如波。只见少女缓步而下,行路若春蝶点水,微风拂柳,冬日里的风都不禁柔了几分。

  不见容颜,便已秀色空绝。

  街上渐静,来往百姓停下,目送那少女主仆进了首饰铺子。

  半晌,丫鬟抱着只首饰盒子出来,打了帘子,少女便要上车,望山楼里却走出四五个士族公子。

  为首一人紫冠玉面,披着件松墨狐裘,凤眸微挑,笑意风流却带着几分阴郁。

  百姓们见了纷纷噤声,面含惧色,这人皇城里无人不晓,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弟弟,恒王府世子步惜尘。

  步惜尘身后的都是恒王府的庶子,盛京里没有哪家府上的公子愿跟恒王府走得近,他们向来是独来独往,骄奢淫逸不输当今圣上。今儿这姑娘撞上这几人,怕是走不了了。

上一篇:画满田园

下一篇:重生之嫡女有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