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24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步惜欢走向暮青,却没在她身旁停下,而是经过她去了书案旁,提笔蘸墨,片刻后拿着张纸回来,递给了暮青。暮青接过来一看,只见上头写着的是一些茶楼酒肆的名字。

  “这些是刺月门的暗桩,掌柜的是自己人,你若想查朝官的一些消息就去这些地方。”步惜欢回去坐了,道,“假勒丹神官一案和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一案,需密查。”

  西北军抚恤银两一案在朝中牵涉甚广,他将此案交给刑曹比交给她好,她新任江北水师都督,此事已让她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若再明着让她查抚恤银两贪污一案,她在盛京便险了。

  刑曹尚书林孟为人世故,向来不愿得罪王公同僚。他查此案,朝中定无人当回事,如此一来,她才可一不被忌恨,二无查案的阻碍。

  暮青一听便懂了,却皱了眉,问:“那你呢?”

  他不让她明察此案,却在早朝时明说要查,林孟圆滑世故,自不会得罪同僚,那些贪官私下里不会埋怨林孟,只会埋怨他。他在朝中已经很艰难了,何必再树敌?

  “我在奉县说了要查此案,自然要表个态。”步惜欢道。

  暮青却不认为如此,他答应了奉县百姓要查此案,明查暗查都无妨,只要能查清,就是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西北军将士了,何必非要明说,让自己树敌?

  步惜欢只笑不语,她新任江北水师都督,朝中将她当成眼中钉的不少,自然需要一些事分散注意力,让一些人忌恨他,总比让他们把心思都放在对付她上强,反正这些年他在宫里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差这一桩。

  “吃饭吧,待会儿还有一事要与你说。”见暮青想问,步惜欢便说道。

  果然,她听了这话有些诧异,一会儿便把饭吃完了,放了碗筷问道:“何事?”

  步惜欢看了她一会儿道:“你爹的事。”

  暮青一愣,面色顿沉,“我爹?”

  “当初在刺史府给你爹下毒的人,你可想知道?”当初,他没告诉她,一是想将她留在身边,二是她即便知道凶手是谁也没有报仇的能力,可如今她到了盛京,此事定会查下去,眼下她要查的案子颇多,过些日子还要出城练兵,这么多的事,他实在怕她身子吃不消,不如告诉她,只望她量力而行。

  暮青望着步惜欢,她并没忘记他知道下毒凶手的事,只是忍着没问。反正她已到盛京,凶手是谁,她早晚能查出来。但步惜欢既然想说,她没理由不想听,于是问道:“谁?”

  “你可还记得我在汴河时说过,柳妃死后,太皇太后曾下过懿旨将龙船上的侍卫和柳妃身边的人都杀了?”

  “记得。”暮青目光一寒,莫非……

  “下毒之人是来传懿旨的太监,盛京宫内廷总管,安鹤。”

第36章 别院诗会

  盛京宫内廷总管,太皇太后的人?

  暮青目光结了冰,寒声问:“你是说,杀我爹的幕后真凶是太皇太后?”

  “下毒之人是安鹤,太皇太后有没有口谕就不得而知了。安鹤自太皇太后进宫起便跟着她,九皇子夭折,她闭门不出那三年也未曾弃主,是而元家掌权后,安鹤当了盛京宫的内廷总管,这些年来颇养了几分跋扈性子,宫内宫外处处是其爪牙,太皇太后感念当年,这些年来便纵着他,连他在宫外私开象姑馆之事都未管。”步惜欢看着暮青寒着的脸色,叹了口气,他与元氏有杀母之仇,这会儿却得替她说话。

  “你的意思是,毒杀我爹可能是安鹤自作主张,与太皇太后无关?”

  “嗯,有关无关查了才知。”步惜欢淡道。

  她若将元氏当作杀父仇人,他倒是无妨,但他知道,天下无冤乃她一生所求,杀父元凶若是错冤了人,她这一生都会留下心结。他不愿看到,宁愿实言相告,让她将此案查个清楚。

  暮青深看步惜欢一眼,她知道这番话对他来说有多难。

  其实,她不相信安鹤背后无人指使。

  爹是中毒死的,安鹤性情跋扈,这等人若杀人,大多喜欢刀枪棍棒等暴力之法,毒杀不会是首选。尤其爹是仵作,在安鹤这等人看来不过是贱籍蚁民,何需用毒?

  安鹤背后八成有人指使,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太皇太后。柳妃死后,她下懿旨将龙船上的侍卫和服侍柳妃的人都赐死灭口,爹验过柳妃的尸身,被灭口也是有可能的。

  但这只是八成可能。

  还有两成的可能是安鹤自作主张,她验尸时,曾闻见爹嘴角有淡淡的杏仁味儿,那毒含有氰化物,不易炼制,若是新毒,许有拿人来验毒的可能。但这只是推测出来的可能性,到底是不是,查了才知道。

  “安鹤平时何时出宫?开的象姑馆是哪家?”暮青问。

  “你要去象姑馆?”步惜欢笑着,眉却挑得老高,他有点后悔刚才跟她说象姑馆。

  “不然你指望我在宫里问他?”

  “他在宫外,你也难凭一己之力审问他。他乃大内高手,你不懂内力,很难擒他。你若想擒他,需等些日子,待我得闲,与你一起。”步惜欢道。

  暮青看了他一会儿,饭菜渐冷,男子的笑容却暖着心。

  “好。”暮青应下,她想为爹报仇,但不会鲁莽行事,已经等了半年,也不怕再等些日子。

  暮青望向窗外,廊下灯光斜斜照着窗子一角,隐约见雪花糊了窗纸,听风从湖边来,低如夜哭。

  爹,害你之人就快查到了……

  “去歇着吧,时辰不早了。”步惜欢的声音传来,暮青回神时见他已来了她身边。

  刚得知杀父凶手之事,她哪里睡得着?这一夜定是要不眠了。但步惜欢深夜出宫,想必要早些回去,暮青便没说什么,起身入了帐。

  步惜欢打了帐帘儿进来,坐在床边替她掖好被角,却不肯走。暮青一看他那懒洋洋的笑就果断翻身,面朝里躺好,免得被吃豆腐。

  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步惜欢瞧着暮青,见少女肩头线条柔美,如见天上月,清冷独好。他抬手拢了她的发丝,细细整理,安放在枕旁,见青丝如云颈如玉,他忍不住轻轻抚上那玉颈。暮青肩膀微颤,感觉男子指尖儿温热,沿着脖颈划过,像羽毛挠在心里,痒不可言。她闭眼忍着,不出声,不回身,听身后男子又笑了声,随后便觉得脖颈一痛,那痛极轻,像被人点了一下,她心神一凛,没来得及思考便觉得困意袭来,抵不住眼皮的沉重,渐渐睡了过去。

  步惜欢在床边静静坐了会儿,又替暮青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出了阁楼。

  风雪正急,月杀立在廊下,见步惜欢出来跪道:“主子。”

  “嗯。”步惜欢淡淡应了声,负手望着院外的大雪,问,“神甲之事如何了?”

  “今夜刚收到传信,刺部已到关外,算算关外到盛京的日子,如今应该已经下了孜牧河。”月杀禀道。

  西北军回朝前,他们便将地宫里的毒虫装在罐子里,秘密送了回来,瑾王爷不愧是毒医圣手,解药年前就研制好了,西北军尚未进京,解药就已送往边关了。刺月在西北的暗桩因上俞村一事倾巢动过一回,之后便立刻撤出了西北,元修在地宫里得知他是刺月门的人之后,曾命军中暗查过刺月门留在西北的暗桩,因为撤得早,他什么也没查到。他一走,暗桩重返,拿了解药便想办法混出了关城,算算时日,应该下河去了。

  “五日后,新的联络就会到。”

  “嗯。”步惜欢又淡淡应了声,道,“这几日宫中事忙,你多看着她,莫让她去城中的象姑馆。”

  “是!”象姑馆?那女人还想去象姑馆?她还想干嘛?

  月杀低着头,眉头狠皱起来,再抬头时见步惜欢已在院门口,衣袂舒卷,送大雪入院来,地上雪色莹白,不见脚印。片刻间,人已被院中桃枝挡了,不见了人影。

  *

  次日早朝,刑曹尚书、盛京府尹和五城巡捕司有本联奏。

  宫宴上中毒的勒丹使节多杰已经醒了,巫瑾开了调养的方子,只道再养半个月便没事了。只是那夜假勒丹神官没回驿馆,勒丹王臣乌图派人报了盛京府,以为布达让被贼人所害,失踪了。盛京府尹郑广齐将乌图请到了刑曹,林孟命人将布达让的尸身抬来,说明了前夜破庙之事,并将布达让所戴的面具给乌图看了。

  乌图大惊,看样子是不知布达让已被人暗中掉了包,他怒不可遏,称定是大兴人在五胡使节团进京的途中将勒丹神官杀死换掉,他要求大兴查出真的勒丹神官在何处,严惩凶手,并向朝廷索要巨额议和赔偿,还称要修书回草原,将此事禀告勒丹王。

  戎人、乌那和月氏使节也纷纷怀疑自己人里有假的,如今正查得凶,只是尚未提出议和条件。

  狄人意外的安安静静,没跟着掺和此案,也未提出议和条件。

  年刚过,大兴与五胡还没开始议和,元相国命刑曹速查此案,又命范高阳和刘淮等人先陪着胡使,待上元节后再谈议和之事。

  假勒丹神官一案刑曹上下就忙得焦头烂额,林孟奏请待议和事毕之后再查西北军抚恤银两贪污一案。

  元修不同意,“林大人之意是,刑曹连两件大案都无法同时侦办?”

  说到底不过是林孟想拖着此案,不想查罢了!

  元修回朝的本意就是阻止议和,对他来说刑曹越忙,议和之事拖得越久越好,而军中抚恤银两之事他必须要查个清楚,给将士们一个交代,此案他自是容不得刑曹拖着的。

  “侯爷误会了,这两件案子都是大案,容不得有失,刑曹上下当力侦破,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林孟边说边偷偷看向元相国。

  元相国道:“此言有理,议和之事为重,待议和……”

  “相国大人之意是我西北军将士之事不重?”元修打断元相国的话,朝中无父子,此言颇不客气。

  元相国怒容满面,这些年在朝中,他说话还没人敢打断!

  这个逆子!

  “待议和事毕,刑曹再力查办抚恤银两一案!”元相国怒瞪元修一眼,咬牙将话说完,这才询问圣意,“不知陛下之意如何?”

  “朕以为西北军戍守边关,抚恤银两关系军心。”步惜欢一开口,元相国便猛地抬头,眼底有看不清的晦暗之色。

  这些年在朝上,但凡他问圣意,皇帝只说准奏,今日竟有别的话,果真是……不能再容他了。

  “待议和事毕再力查办军中抚恤银两案并非不可,只是林爱卿多久能将假勒丹神官一案查清?”步惜欢问道。

  “这……”林孟心里咯噔一声。

  “此案倾刑曹、盛京府和五城巡捕司之力,想必不会让朕等太久。”步惜欢倚在御座上,声懒意却凉。

  元相国望了眼步惜欢,皇帝今日之举虽有翅膀硬了之嫌,但假勒丹神官一案确实不可拖太久,若是此案破不得,定误议和大事。他看了林孟一眼,寒声道:“此案就以一个月为期,林大人可破得了?”

  林孟见元相国脸色阴沉,心里直叫苦,却不敢说破不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是……下官定尽力!”

  他原只是想拖延抚恤银两一案,不想竟被陛下将了一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还能说什么?

  元相国面色稍霁,朝臣们却因圣上看重抚恤银两一案而面色各异。

  暮青扫了眼大殿,将文武百官的神情暗记在心。

  随后,百官又商议了下议和之事,早朝便退了。

  下朝后,暮青走在后头,到了广场回头望了眼,见大雪覆了金瓦,金殿巍峨遮了后宫。少年一身武袍,目光比雪清寒,似宝剑锋刃,穿透巍巍宫墙刺入那永寿宫。

  太皇太后……

  “咳!”

  一声低咳声打断了暮青的思绪,她转身看去,见元修正望着她。

  男子立在天光里,眉宇疏朗,目光温和,雪一般清澈,问:“一起出宫?”

  元修看起来并无尴尬神色,仿佛昨日望山楼里的事没发生一般,他不提昨日之事,暮青自不会去提,只点了点头便和他一起往宫外走去。

  “假勒丹神官一案,你怎么看?”元修找着话问。

  “若乌图这些日子没发现布达让有何不同以往之处,那么人在进京途中被换掉的可能性就不大。”暮青低声说道,这事她没当殿说,昨夜与步惜欢说好了,此案要密查。

  “我倒希望人是在进京途中被换掉的。”元修道,若不是,那就说明人是在更早以前就被换掉了,那么多年前就换掉了勒丹神官的人实在有些可怕,此人藏得太深,所谋之事必不小!

  其实,当发现勒丹神官是假的后,他曾怀疑过爹,但爹对议和之事紧张得很,看起来对此事并不知情。

  那么,此事会是何人所为?

  暮青不说话,这案子不归她审,询问乌图时她不在场,无法根据他的神情了解到更多事,因此不想做无凭的推测。

  一路上本有朝官想与元修攀谈几句,但见暮青在旁皆纷纷止步,两人之间无旁人打扰,气氛便更显沉默。眼看着便见了宫门,月杀牵着马在宫外等,元修便唤住了暮青。

  “呃……”

  “有话就说,何时变得婆婆妈妈了?”暮青见元修似有些话不好开口便说道。

  “谁婆婆妈妈!”元修被这话一激,想起了两人在西北时的日子,那时在地宫,她为他拔箭治伤,把他腿上割下来的裤子团成布团让他咬着,他被气着,也曾说她婆婆妈妈……那段日子可真好,回来了倒做什么事都不自在了。

  元修一叹,笑了笑道:“过几日,我母亲在相府别院办诗会,邀士族子弟煮茶论道,还有些士族小姐在后园赏花。”

  暮青一听就懂了,论道赏花是假,相亲是真。

  “你那天也来吧,我回头把赵良义他们也喊上,他们都老大不小了,还未娶妻。”元修边说边瞧着暮青的脸色,“跟你们在一起我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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