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44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暮青立在大堂当中,奉县知县的尸体已从义庄抬了来,当初去天牢验尸的老仵作也一并被传唤了来。

  暮青当众穿了验尸的白衣,戴了口罩手套,将笔墨交到老仵作手中,道:“我验尸,你写尸单。”

  老仵作接过纸笔,那日在义庄还敢与暮青说几句,今日却不敢开口,满朝文武皆在,连圣上和相爷都到了,他家中祖辈都是仵作,却从未见过如此堂审的架势!

  死者躺在大堂当中,身上盖着草席,暮青将草席一把掀开,只见尸体趴卧在地,脸朝一侧,双目圆睁,眼底布满淤血,死前那一刻的神情令望见之人纷纷惊退。

  死的虽是一介知县,但他是第一个被查出贪了军中抚恤银两的人,他死了,而把手伸向这笔银子的人还有不少立在这刑曹大堂之上,他们还活着,同案犯的死状近在眼前,能淡然视之者甚少,暮青将百官的神态看在眼里,蹲下身子,开始为尸体宽衣。

  当尸体裸陈在百官面前时,人人目光躲避。

  偏堂的帘后,步惜欢低头品茶,平日里清芬的茶汤今儿有些涩,分外难入口。看她验尸,对他修养和耐性总是场考验。

  元修前几日在义庄时已看过了,因暮青在金殿上说名单里有他爹的心腹,此刻他心里正百味杂陈,急待结果,看见裸尸的心情便被这些冲淡了些,只是将目光略微转开了。

  “看好!”暮青出声道,这话是对文武百官说的,“诸位不看也行,待会儿查出死因来,别说是我暗中动了手脚。这么多人瞧着,我可动不了手脚。”

  这是她非要当着百官的面验尸的原因之一。

  这些人不懂验尸,却惯会胡搅蛮缠,她不想起无谓的口角,只好要他们看好,到时候都给她闭嘴!

  “不看我验尸者,待会儿无权质疑我。”暮青说话时解了袖甲,将一套解剖刀拿了出来。

  那拿着纸笔等着写尸单的老仵作一看到解剖刀便眉头微皱,这套古怪的刀子是从江南暮家传出来的。

  仵作起于屠宰殓葬行当,虽作为朝廷吏役只有两百余年,但民间七十二行,行行有派别,仵作一行也不例外。

  两百年来,仵作行分了南北两派,北强南弱。北派唐家在盛京,刑曹、盛京府、五城巡捕司里的仵作皆是唐家人,刑曹掌天下刑狱,江南江北的刑案都要送到刑曹复核,北派的仵作年年验看大案,经验丰富,在仵作一行里地位尊崇,南派也是以北派为尊的。

  但十几年前,江南忽然出了个暮家,那暮怀山只是县衙里的仵作,手下却没有验不出门道的尸体,江南那一带出了案子,凡是请了暮怀山去,便没有破不了的。古水知县区区九品,在朝中竟成了捞政绩的肥缺!暮家人对上官仕途助益良多,唐家人在盛京便受了不少的奚落,北派渐渐视南派为仇。

  南派的验尸之法有别于传统,解剖刀、口罩这些都是从暮家传出来的,唐家人从不屑用。

  口罩能挡尸气?还不如口含姜片!

  解剖刀有何用?开棺剖尸乃不道重罪!

  老仵作便是北派唐家人,他看暮青拿出解剖刀来,这才想起新任的江北水师都督是江南人的传闻!

  朝中上品无寒门,仵作出身比寒门出身还要微贱,这位都督却能位列上品,此例大兴开国起未有!这少年早就成了盛京城里的茶楼酒肆里百姓津津乐道的人物,那日义庄里见到她,见她贵为都督,竟还不忘仵作的老本行,他一时诧异不解,竟没想到南派北派的事儿,直到见她拿出解剖刀来,他才想起这茬来。

  老仵作看着暮青手里的解剖刀,不知她要做何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难不成她还想动刀?

  暮青确实动了刀,她先将死者的头发给剃了!

  虽然剃的是头发,这刀一下,也是惊了不少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须发也是父母所赐,都督怎可行此不道之事?”

  “闭嘴!”不管这话是谁说的,暮青张口便斥,刑曹大堂上一静,百官只见她手法干净利落,一会儿工夫,奉县知县就成了秃头,“验!死者年纪四十有二,身长五尺二寸,右面、胸部、腹部、四肢前面见紫红尸斑,眼结膜呈淤血状。剃发后,头顶未见火烧钉,眼口舌鼻及粪门处未见异物。”

  暮青忽然开口,老仵作见她望来才醒过神来,赶忙低头写尸单,若是往常,他绝不给南派的仵作填尸单,但唯有此人他不敢拒绝,因为她已是正三品都督!

  “民间杀人,常以火烧钉,钉入死者顶心发内,或颅后,或鼻内,或粪门。火烧钉钉入之处,因血肉被高热封住,血不流出,又因伤在隐秘部位,伤痕难见,因此不易验出。刚才的话是何人所说?若死者真被火烧钉所杀,因身体发肤之论便不敢剃死者之发,导致死因查不出,想必凶手会很感激你。”暮青扫了眼百官,那说话之人头都不敢抬,就怕被她认出来。

  林孟在堂上坐着,这时却开了口,问道:“都督所言虽没错,可发剃了,人却并非被火烧钉所杀。本官记得都督说过,人并非猝死,那就表明都督知道人是如何死的,既如此为何要剃死者之发?都督早知发下无钉不是吗?”

  人若是被火烧钉所杀的,她剃死者的发倒还能理解,可人不是被火烧钉杀的,她明明知道还去剃发,岂非多此一举?

  “我从不做多此一举之事,一会儿诸位自会明白。”此事还不到解释的时候,暮青继续验尸,“想知道死者的死因,需要解剖。”

  解剖?

  百官皆怔,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暮青干脆说得直白了点儿,“剖尸。”

  剖尸……

  院外风寒,残雪卷入堂,百官脚下忽生凉意。

  只听啪的一声,那老仵作的笔先掉到了地上!

  这一声惊了百官,满朝文武目光如刺,惊异地望向暮青,仿佛想听见她下一刻就开口说自己是在顽笑。

  偏堂帘内,步惜欢笑了声,他听过比剖尸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比如恋尸。比起恋尸来,剖尸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惊世骇俗些!她若不行惊人之举,那便不是她了,且若论惊世骇俗,他这些年在世人眼中不也如此?

  惊者,庸人也!

  元修也不觉得惊讶,他在大将军府见过她煮尸剔骨,在都督府见过她复原颅骨,如今剖尸又算什么?不过是在死人身上动刀!活人身上都动过刀的人,还怕在死人身上动刀?

  但满满一堂的人,能这么想的也只有这二位,其余人惊惧过后皆沉了脸,几名御史脸憋得青红,深吸一口气,把满腹的孝论都掏了出来,张嘴就要抨击暮青。

  暮青扬刀,寒光虚了众人眼,在御史开口之际一刀划下!

  刀落,皮肉开,一刀剖了死尸的胸腹!

  

  

第61章 什么仇什么怨

  人死了五天,若在夏天早就腐了,好在年刚过,盛京的天儿还寒着,日日见雪,这些天尸体停放在义庄地上,赵良义守着,不给铺草席,白天用雪镇着,夜里也不关门,如此才将尸体保存了下来。

  但人死已久,血液早就不流动了,暮青一刀划开尸体的胸腹,皮开肉露,黄的紫的扎入人眼,黄的是肚腹上的脂肪,紫的是尸斑处的肉切开后的颜色,那颜色瞧着就像是肉放久了,再放便要臭了。

  那几名御史的嘴刚张开,话未说出,纷纷捂嘴,转身便吐!

  呕吐声传来,顿时起了连锁反应,除了几个武官还站得住,满朝文官纷纷转身,掩袖捂着口鼻,有人歪歪倒倒地奔出去吐,有人还没奔出去便吐在了刑曹的大堂上。

  一时间,堂上气味难闻,元相国还坐在椅子里,端着百官之首的威仪,那端着茶盏的手却捏得发青,印堂间瞧着直泛白气儿。

  林孟坐在大堂高处,视野高阔,活人死人都看得清楚,寒风刮入大堂,味儿都往他的鼻子里钻,他没元相国那忍功,哧溜就转身蹲了下来,吐过之后往偏堂里招手,帝驾在东偏堂,刑曹的衙役们候在西偏堂,他将衙役们招进来,白着脸道:“快快!快把堂上收拾出来!”

  衙役们忍着胃中翻搅,提着水桶抹布入内,一番清洗,两刻钟后,衙役退出,堂上的味儿散了,百官才纷纷回来,只是没人看暮青,见着她就绕路。

  林孟从堂案后起身,牙都快咬碎了――没见过这种人,招呼都不打,下刀就剖,这人到底跟满朝文武何仇何怨?!

  元修低下头去,不合时宜地想笑,这招够狠,也够奏效!别说御史,百官都可以闭嘴了。恐怕让他们开口,他们都不想再说话了。

  偏堂帘内,宫人将新沏的热茶呈给步惜欢,步惜欢端来手中,执着茶盖拨了拨嫩绿的茶芽儿,笑了声,啪地盖了茶盖。这招是够狠,他连茶都喝不下了。

  堂中,刑曹的老仵作未吐,却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死尸的胸腹,震惊在心底如同惊涛骇浪,拍得他头脑一片空白。在衙役们来来去去清扫大堂的时间里,他的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她竟然敢剖尸,竟然真的剖了!剖得干脆利落,不容他人置喙!

  世间仵作,只她一人敢如此行事,还是南派之人都敢?

  “继续。”这时,暮青开了口,她特意看了老仵作一眼,那老仵作这才惊醒,拾笔蘸墨。暮青见帮忙填尸单的人回了神,便不管百官心情如何了,她继续解剖。

  她在尸体的锁骨下又划了两刀,加上胸腹上那刀,瞧着呈丫字形,两刀划好后,她便开始分离胸部的肌肉。她挑了把合适的解剖刀,贴着尸体的胸骨和肋骨,下刀范围既阔且准,刷刷几刀,一面胸部的肉就从骨上剃好了。

  少有人敢看,文官们侧着身,将脸别开,但越不敢看,越觉得堂上死一般的寂静,那刀剔肉的刷刷声和着院外的风声,大白天的竟让人觉得风声幽幽如鬼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剖尸?

  剖尸之罪,罪同不道!

  文官心里皆有此想法,但没人敢出声,一张嘴就想吐。

  武官胆大,尽管有些多年未戍边杀敌,但成日舞刀弄枪,胆子终究是比文官大,但看着暮青剖尸的手法也不由脊背生寒。只见那手法干净利落,一刀一刀,刀刀精准,人肉剔得像屠夫剥兽皮,肉划尽,皮分毫不破,而眼前之景是肉剔尽,骨分毫不伤!手法漂亮,胆量惊人,这少年真非常人也!

  暮青解剖的手法快狠准,一会儿工夫便开了尸体的胸腹腔,只见胸骨和肋骨扎着人的眼,死尸肚子里的肠子淌出来,那股气味比刚才百官呕吐的味儿都难闻。

  有个文官听见堂上没声儿了便偷偷瞄了眼,瞄见那景象转身便往外奔,奔到门槛处双腿虚软,跌坐在地,扶着门框便吐了。

  门口的衙役见了赶紧来收拾,有人抬头看了眼堂上,也吓软了腿脚。刑曹的官差经手查办的都是大案,死尸见过不少,什么花样什么死状的都见过,但死得再惨那也是死后之态,而非亲眼看见凶手如何杀人行凶。但眼前有人将死尸像猪肉似的开膛破肚,这种感觉就好像看见凶手如何虐杀一人似的,那种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即便经验老道的捕快官差也未必受得了。

  那老仵作站在暮青身后,他都有些腿脚发软,当了大半辈子的仵作,自小就进出义庄,但凡死人,刚死的、烂臭的、化骨的,水里泡过的,火里烧过的,山里被野狗啃过的,什么模样的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剖开过的,而且还是当面剖!

  衙役速速清洗洒扫了门外,不管那扶着门框瘫软在地的文官,纷纷避去远处了。老仵作在堂上等着填尸单,却避无可避,只得强忍着。而堂上正强忍着的还有元相国和林孟。

  百官不敢看的可以不看,元相国身为百官之首,却要端着相国威仪,即便不看,也不能露出怯意,哪怕胸中翻搅,极欲作呕,也要在人前强忍着。

  林孟只觉得自己倒霉,身为刑曹尚书,今日坐在这大堂高处,视野最佳,不想看就只能以手扶额,以袖遮着视线。

  但看不见,却能听得见。

  只听暮青道:“死者的脏器还算新鲜,组织看起来挺正常。”

  此言一出,文官袖口一抖,武官纷纷侧目。

  新鲜……

  这什么词儿!

  林孟以手扶额,听闻这话一栽,险些磕在桌上。这一栽,他眼前没了遮挡,不经意间瞄见堂下景象,惊得倒吸一口气!

  只见暮青这会儿将尸体的胸肋都拿开了,五脏直入眼帘,景象触目惊心。更惊心的是暮青的举动,她将手伸向死者的心,小刀割了几下,一颗心就被她取下拿在了手上。

  林孟惊得眼神发直,惊到极致,人已傻愣般忘了转开目光,桌案下腿脚发颤,颤得椅子砰砰响。

  元相国听见这声响,皱眉瞪向林孟,见他眼神直勾勾的,似惊惧已极,便不由忍不住瞥了暮青一眼。一看之下,手一抖,手中茶盏啪一声碎在了地上!

  偏堂帘内,步惜欢低头沉沉笑起,那笑声低沉,让人想起夜风吹过湖心,涟漪动人,又想起春风拂过柳枝,缠缠绵绵。

  但此情此景――大堂上一具被开膛破肚剔肉除骨的死尸,一名手拿人心的少年,再听着帘后传来的低笑声,百官的脸色真称得上是丰富多彩,只觉这情形诡异得让人毛发直竖。

  今儿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要在这刑曹大堂上遭这等罪!

  这少年十日没上朝,一来就行如此惊世骇俗之举,还不如天天都上朝!

  暮青拿着那人心瞧了会儿,挑了把尖头的刀在那心脏上切了个十字刀,随后道:“拿镊子来。”

  哪有人敢动?

  元修转身便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问那老仵作,“何处找镊子?”

  那老仵作颤巍巍的,笔都拿不稳了,声音更颤,“前前前、前堂……偏院杂房。”

  话没说完,元修便往前院去了,他耳力甚佳,边走边就听见了后头说偏院杂房,于是去了前院,寻了个衙役到杂房取了镊子,来回也就一会儿工夫,镊子交给暮青后,只见她转了个身,将手中心脏对准了院外的光亮,拿镊子伸进了那切出的十字刀口里。

  元修凝眸屏息,只见暮青的手一顿,似镊住了什么,随后慢慢将镊子拿了出来!

  只见那镊子夹着一根长针,针有两寸长,粗比大号的绣花针。

  暮青一笑,“嗯,死因找到了。”

  死因?

  一听这话,那些一直没敢看验尸过程的文官纷纷望来,一见地上尸体的惨象,有几人两眼一翻,咚咚晕倒在地,也有些人看见暮青手里拿着的镊子上的长针,被这景象惊得转移了注意力,一时忘记了地上被剖的尸体和暮青手中还拿着颗人心的恐怖景象。

  “人是被这长针射入心脉而死?”元修问,针是常见的江湖暗器,高手飞针杀人并不难。

  “是的,这针就是凶器。”暮青一手举着镊子,一手将心脏还了回去。

  “你怎知这心里有根针?”元修不解,刚才她验尸,他眼都没眨过,程他看得清楚,记得也清楚。她将胸腹剖开后,没有动其他脏器,毫不犹豫地将心拿了出来,且十字刀一切下去,这根针就找到了,这说明她早就知道人是被飞针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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