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91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练兵也一样,我既是江北水师都督,如何练兵我说了算,信不过就另请高明!否则,练兵之事还请不问不查、不指手画脚,否则耽误了练兵的效果,莫再如查案一般,要下官担责!”

  这一天两夜被搜查的可不仅仅是江北都督府,王侯公卿、文武百官府上都被查过了,敢怒不敢言的想必大有人在,暮青此番痛斥元相国,不知替多少人出了口恶气,只是无人敢如同她一般表露出来罢了。

  说到底,文武百官皆有族人亲眷,不像暮青上无高堂下无儿女,一人之命便是九族之命,身死也不过自己一颗脑袋,自不怕得罪元相国。

  元相国也是因此才拿暮青无可奈何,但想到她的命至多还有一年,满腔怒意便生生的咽了下去,“好!那你就练兵去吧!明年三月冰融之时便是阅兵之日,江北水师若练不出样子来,本相必不饶你!”

  暮青冷笑一声,谁不饶谁,还不一定!

  一年之期,元广有元广的算计,她有她的筹谋,鹿死谁手,且看!

  暮青当殿责问相国,两人不欢而散,早朝难再进行下去,明日尚有不少事,元相国便奏请退朝,命礼官们商量明日之事去了。

  早朝一退,步惜欢先行从侧殿离开,走时看了暮青一眼,那一眼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嗯,年下攻,老男人,他需要夜里去趟都督府,好好问问她。

  步惜欢走后,百官这才退出金殿,暮青走在前头,不与文武百官为伍,出了宫门便策马而去。她本要回府,却听见身后马蹄声渐近,回头一瞧,元修策马追了上来,与她齐驱,转头问:“要不要去外城?”

  “何处?”

  “望山楼!”

  暮青蹙眉,有些迟疑,上次与元修去望山楼,他忽然向她表露心迹,这回为的想必是步惜欢的事。前夜他和步惜欢刚达成了君臣协议,以他的性子,前夜就该问她,只是祥记二人带着步惜尘躲去了侯府,他需回府坐镇,以防龙武卫搜府,这才将事情压了下来。

  “我回府换身衣裳。”暮青道,她和元修都穿着朝服,这么去望山楼太显眼了。

  “好!都督府见!”元修见暮青同意了,打马一转,驰出长街,往侯府去了。

  暮青回府换了身常服,小半个时辰后,元修来了,还是驾着上次去望山楼的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暮青独自出来,没许月杀跟着,钻进马车便跟着元修出了城去。

  到了望山楼,还是上回那间能遥望大寒寺的雅间,还是上回那壶茶和四盘点心,待掌柜的退下后,暮青问:“你想说什么?”

  元修负手窗边,大寒寺外的山腰上,山花漫漫如雪,他却无心赏看,听闻暮青的声音便回身定定望住她,问:“他待你之心,可能长久?”

  

  

第126章 愿为天下先!

  “何意?”暮青刚端起茶盏,听闻此问轻轻蹙眉。

  茶香满室,袅如轻雾,却隔了他与她。

  元修一挥袖,袖风携着窗外山花香将暮青面前的茶气扇得一散,暮青皱着眉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听元修道:“你不知我是何意,难道不知你自己的心意?你不喜男子纳妾,却偏偏看上了他,你难道不知他的身份?他大业若成,此生三宫六院必不可少,你跟着他,难道愿成为他后妃中的一人,一生困于深宫?”

  “我不愿。”暮青断然道。

  元修面色一松,“那你还……”

  暮青起身走去窗边,望着望山楼下熙攘的长街,二月盛京,春花烂漫,远眺富丽如画的古都,她声音缥缈,“我心悦一人,必为其倾尽所有。”

  山风拂进窗来,城外半山腰上日光正媚,元修背衬着寒寺日光,忽如一尊人像,唯见墨袖随风飘摇无定。

  “我愿为他披一身戎装,换他为我去那身龙袍,三宫六院,只我一人。”此话暮青对步惜欢都未说过,说给元修听是因为她知道他在关心她,也知道他并未死心。

  元修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忽然便笑了,笑出满眼痛楚和淡淡的嘲讽,“你觉得可能吗?”

  暮青回过身来,目光清明,不见迷惘,“世上无难事,只怕有人心。”

  “少来这套!阿青,你醒醒吧!自古贵族男子不纳妾的都少有,何况帝王?”感情迷人眼,他觉得她已经不清醒了,“以他如今的处境,败则被废幽禁,胜则亲政治国!你以为亲政容易?储君之乱、上元宫变、外戚摄政,自先帝年迈时起,朝廷这二十多年乱不可言!他亲政后,欲治国需先治朝中的士族门阀,门阀皆是百年豪族,势如老树盘根。他这些年虽在外广建江湖势力,在内广植眼线到朝臣府中,但想让士族俯首称臣只能以利益为饵,而君臣利益相连最行之有效的法子就是后宫!哪怕他待你是真心的,你敢保证日后势单力孤群臣逼迫时,他能不封后纳妃?你敢保证他会为了一个女子,危及来之不易的帝业?”

  元修所言皆是现实,暮青懂,但她亦有对待感情的态度,“他愿不愿,那是他的心意,我无权看管,只能看管我自己的。”

  人人都有爱或不爱的权利,她所受的教育让她崇尚平等,如同元修心悦于她,她只能明示她的态度,却无权命令他收回感情。元修心悦谁、心憎谁,皆是他的情感,除了他自己,旁人没有权利强求。步惜欢也一样,若日后他想要充实后宫以保皇位,那是他的选择,她管不着,她能管的只有自己的心意。

  元修眉头深锁,甚难理解她的话。有时,他觉得在她眼里,这世间似乎没有尊卑贵贱,天子王侯,贩夫走卒,在她眼里皆是一样。

  “你如何看管你自己?”听不懂她的话,他只能问,且他看不出她将自己看管得如何好,他只看到她为那人失了心,“你可知道,他若为你不设三宫六院,你便会成为众臣之敌?”

  他太了解朝中那些文武百官了,他们会日日在早朝上说她红颜惑主,说她是扰乱朝纲扰乱江山社稷的妖女,奏请将她打入冷宫甚至赐死!

  三宫六院,只她一人,若真如此,帝位有险,她亦有险!

  “群臣敢拿捏君王,无非是君权势弱!群臣敢管到君王的后宫里去,无非是不畏后权!”暮青冷笑一声,负手立于窗边,傲然,“那我就让他们畏惧!”

  受人欺辱者,皆因自身势弱,那她就强大自己,强大到无人敢欺!

  “兵弱谋兵权,人少养新贵!君为舟,民为水,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话用在士族门阀身上也一样,天下学子,九成寒门,求仕无路,报国无门,朝政之弊经数百年至今已显,而历史的车轮总是在不断前进的,新政势必取代旧政,腐朽的必将被清除。我愿为天下先,愿为天下新贵之首,倒要看看,被历史的车轮碾压的是新政还是旧政,看看朝中有谁敢将我推上断头台,看看有谁敢往我的男人枕边塞女人!”

  少年一身素袍,临窗远眺富丽繁华的古都,街上忽起一阵大风,凌空而上,卷了她的衣袂大袖,霎那犹如凤于九天。

  元修怔怔不言,他目露陌生之色,仿佛眼前之人他从未见过,仿佛直至此刻他才看到了真正的她。以前,他以为她只擅验尸断案,她一生之愿只是天下无冤。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她亦可披甲从政指点江山,以前她对国事没有兴趣,而今她有了,却不是因为他。

  那夜,那人在他面前摘下面具时,他便知道她与他情非一般。当他知道,她为了化解废帝之险竟不惜背负一生的沉重时,他有多痛,她不会知道。

  只是因为那夜事多,他没有立刻找她问个清楚,只是因为心有不甘,他才今日约她再来望山楼。

  没想到,当初她敢女扮男装从军西北,如今她还敢为天下新贵之首,敢谋兵权以压朝臣!

  “你……为了他竟至于此?”心口又生剧痛,元修却握拳而立,硬生生不动。

  暮青看着他,眸光清澈明净,“至于。”

  “好!”元修一笑,那笑却有些气短,笑罢他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回过身来,眸光沉若沧海,“你坚持要走这条险路,我亦有我的路走。”

  暮青一愣,“你待如何?”

  “你不必问,你只看管你自己,我看管我自己。我只告诉你,我与他的君臣之约里没有你,你未嫁,他未娶,你的名字一日未写进他步家的玉牒里,我如何走我的路都不过是各凭手段!”元修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暮青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猜不透元修到底想如何,她匆匆下了楼去,掌柜的见她下来忙陪着笑前来禀事,说元修走时没坐马车,吩咐他说等她下来,那马车让她坐着回府。

  驾马车的是元修的亲兵,暮青坐着马车回了都督府,月杀见她回来,冷着一张脸,暮青不必看都能翻译出来了――大白天的跟着男子出城,也不知避嫌!

  “你还怕我白日宣淫不成?”暮青边往阁楼走边道。

  月杀一听,咬牙切齿――白日宣淫!这话也是女子能挂在嘴边的?看来她天天喝那些汤药还不够,他得出府去买本女戒回来!

  “我明日就要出城去军营了,传信问问你家主子,今夜能否来一趟?”暮青上了阁楼才吩咐月杀。

  月杀闻言脸色好看了些,总算知道想主子了。

  “正事。”暮青补充。

  月杀刚好看的脸色又冷了下来,转身下了楼去,过了一会儿回来,端了碗温温的汤药,“这才是你的正事。”

  暮青看了那汤药一眼,端起来喝了一口,皱眉问:“这汤药我喝了几副了?”

  “五副。”五副还不管用,巫瑾那毒医圣手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明日起我便去城外军营了,在军营里多有不便,若被人知道我在服药,难免影响军心,这药就别带了。”暮青淡道,杨氏已经在为她准备行装了,她这才特意吩咐此事。

  其实军营就在城外三十里处,她已不是新兵蛋子,这也不是在西北边关,她想要回盛京随时都可以,因此行李倒不必多带。

  暮青也不想让杨氏多为她忙碌,她最应该忙的是崔远的行装。

  明日她去城外军营,崔远、萧文林等人也要起程去江南了,此后险路重重,而崔远等人还都是未经世事的少年,杨氏大义,但身为人母,怎能不担心独子?

  暮青想让步惜欢夜里来都督府一趟,为的也是问问这些少年此去江南,江南那边安排的如何,当初是她起了求才之心将杨氏一家带在身边的,尽可能的保住这些少年的性命也是应该的。

  月杀一听暮青不想带药去军营便皱着眉头出了阁楼,那女人虽在男女之防上常常做出不妥之事,但她在其他事上思虑还是很缜密的,药确实不能带去军营,但看她的样子像是明年阅兵之前都不打算再服了,这可不行。他从青州山里就跟着她了,以她的行事作风,到了军营里必是比谁都拼命,这一拼命必伤身子,她刚服用了一段日子的汤药,若停一年,先前的药效还有何用?且她练水师要入水,江北的水寒气重,她的身子本就被寒气伤着了,不可再重下去了。

  月杀走后,暮青将汤药喝了之后,用过午膳,小憩过后便去了书房。

  那两件案子不必再查了,暮青轻松了些,只是闲不住,便从书房的箱子里把老多杰的尸骨拿了出来,打算跟勒丹大王子的尸骨一样做成人骨标本。

  但这标本刚做,下午都督府里便传来了拜帖,帖子是从驿馆里递过来的,多杰求见。

  多杰想将老多杰的尸骨运回草原,但这案子没查清,暮青虽说不查了,但心中清楚,那幕后真凶通敌叛国,他谋的若是帝位,日后他们定还有交手的机会,这案子终归只是暂且放下,日后还是要查的。

  

第127章 呼延查烈

  都督府乃军机重地,暮青没在都督府里会见多杰,而是将人请去了望山楼,她没要雅间,只让掌柜在大堂中间留了张桌子,此非密谋,大可大大方方的谈。

  暮青带着月杀到了望山楼时已是傍晚,她毫不意外的看见了呼延昊。

  多杰的脸色臭不可言,这就要离开盛京了,难得跟桑卓神使再见一面,偏偏有两个人要来插一脚!

  只见望山楼大堂正中的圆桌旁,除了多杰和呼延昊还有一人――狄部的小王孙呼延查烈。

  呼延查烈是被带来盛京为质的,明日呼延昊一行走时会留下服侍他的人,往后他便要独在异乡,不知归期,而他……只有四岁。

  男孩穿着身藏青胡袍,满头的小辫子上缀着彩珠,遮得小脸儿都快看不见了,知道有人来也不抬头。

  暮青入座后,掌柜上了茶点便慌忙退下了,正值饭时,望山楼里文人满座,平日里谈古论今赋诗饮酒甚是热闹,今儿却静无声息,雅间大堂,重重目光皆落来暮青这桌,人人竖着耳朵听。

  暮青入座后便问:“你想明日走时将你爹的尸骨一并运回草原?”

  多杰只递了拜帖到都督府,并未提及所为何事,一听此言便道:“神使果然有神通之能。”

  “我不是神使,我是大兴朝廷的武将,江北水师都督。”暮青纠正。

  大堂里顿时嗡的一声,人声低窃,江北水师都督之名盛京城里人尽皆知,但许多人还是头一回得见其人。

  “都督就都督!”多杰对大兴的武将无甚好感,但暮青不喜欢他称呼她为神使,他只好听从,起身用一口不流利的大兴话道:“英睿都督,按照我们草原人的信仰,勇士的尸体是属于天鹰的,它们是天鹰大神的使者,会将勇士的灵魂带到天上。我阿爸已成白骨,但他是勒丹的金刚,死后理应仰望草原的天空,下辈子还守护美丽的勒丹部族。都督,多杰家族会一辈子记着你的恩情,还请允许我将阿爸的尸骨带回草原。”

  多杰以掌置于心口,垂首一礼,甚是真诚。

  “抱歉。”暮青却拒绝了他,“你阿爸与假勒丹神官一案有关,此案尚未查清,我还不能将他的尸骨交给你。”

  “都督!”多杰急切地开口。

  “你不是不查那案子了吗?”这时,呼延昊插嘴问。多杰多次称他为女奴之子,他杀他还来不及,自不会好心帮他,他只是乐意跟她作对罢了,他就爱看她生气的模样!

  呼延昊一心想要挑起暮青的情绪,暮青一心无视他,只对多杰道:“你若信我,一年后我送嫁去关外时,定将尸骨归还草原。”

  这一年的时日,她有空再验验尸骨,说不定还能有所发现。

  多杰一愣,还没说话,掌柜的便带着小二上菜来了。掌柜的有心,望山楼里的文人墨客皆爱清淡的吃食,今儿这一桌上坐的是胡人,他午后接到都督府的传信后便命厨子买了头羊回来,今晚上的都是大肉菜。

  呼延昊撕了块羊腿肉,狠狠一咬,嘲讽笑道:“这肉还没本王在呼查草原上吃的那几顿狼腿肉香!本王甚是怀念,不知英睿都督怀念否?”

  “怀念,恨不得再回一次呼查草原。”暮青总算肯理他了。

  呼延昊却玩味的一笑,“恨不得再宰本王一回吧?”

  暮青点头,“没错。”

  呼延昊仰头哈哈一笑,抱起坛子就一灌就是一坛,烈酒辛辣割喉,他却只觉得痛快。想宰他也无妨,总归想的是他!他走之后,这一年的时日,她若是也能想着他就好了。

  桌上的菜除了羊肉还有盛京的名菜,呼延昊不请自来却不客气,仿佛知道这桌菜是暮青请,他要连盘子都吃光,可他身旁的小王孙呼延查烈却一筷未动,男孩从暮青进来至今,一直低头不语,后头服侍的人布了一碟子菜给他,他也不动不吃。

  暮青坐在他对面,问:“不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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