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94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崔远他们今日就要结伴去江南谋事了,此一去,前路艰险,不可回头,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你真的愿意让他去?”虽然杨氏已经在为崔远准备行囊,但暮青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愿,她不希望她是因为忠心才让崔远去江南冒险的,“你放心,他不去江南我也一样用得着他,他可以继续去望山楼。”

  杨氏却只笑了笑,“那孩子一定会走的,他像他爹。”

  当年夫君也是一心报国,她没有拦,如今儿子要远走江南为圣上谋事,她也没有拦。她知道拦不住,这是崔家男儿的血性,远儿弃武从文,抱负却比他爹还要高远,他念着在奉县时大赦天下的君恩,此生必报!而她这当娘的,自不会拦着他做一个忠君报国的堂堂男儿,只望今日一别,不是永别。

  只是短短一句,暮青便知道杨氏的决定了,为母则刚,她还体会不到,但杨氏是她此生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子,她少有钦佩之人,杨氏可占其一。

  但暮青没有安慰杨氏,她只颔首沉默了一阵儿便让杨氏走了。

  神甲军之事不可说,即便有神甲军在,世间还有摸不透的二字――意外。她和步惜欢都不能保证崔远毫发无伤,只能竭尽所能地布置,助那些学子化险为夷。

  既无十成把握,何必说十成的话?她只期望崔远能逢凶化吉,让他娘亲有后福可享。

  *

  这日,盛京城里的百姓又有热闹可看了,五胡使节要出京了。

  内外城的城门一开,百姓们便聚到了城门口的长街上,百官上朝,五胡使节进殿拜别大兴皇帝,随后由礼官念唱送行,百官出了宫门齐上轿去,官轿摆开了二里地,甚是热闹。

  这热闹都督府里也有,人虽少,却也是少有的热闹。

  崔远、贺晨、柳泽、朱子明和朱子正兄弟,还有萧文林,自春日宴后再次齐聚都督府,步惜欢一身白袍,再次以白卿的身份出现在少年们面前,当他拿出六张人皮面具、假身份文牒和路引时,六个少年皆露出震惊的神色,此时就算他们阅历再浅也猜得出白卿的身份非同寻常。

  “这是你们的新身份,记牢。”

  少年们接过身份文牒,相互之间一看,惊色更甚。贺晨是良州人,柳泽是永州人,朱子明、朱子正兄弟是渝州人,萧文林是岭南人士,这六张身份文牒里,州城未改,改的只是城县村里和他们的名姓。如此安排照顾到了他们的乡音,心思甚是缜密!

  “到了江南,我会半个月与你们传信一回,传信时以贤号相称。”

  上回春日宴上,少年们各自取了古七贤之号――白卿号竹,崔远号松,贺晨号风,柳泽号兰,朱子明号梅,朱子正号雪,萧文林号菊,七贤以白卿为首。

  “此去险恶,势必有暗杀之险、内奸之诡,需步步为营,小心共谋。我与诸位传信时,信中会留下次日接头的暗语,来向你们取信的人会带着我的手信和暗语,此二者缺一不可,切勿轻信他人。”

  少年们只知点头,望着白卿的眼神里有惊意、有探究、有钦佩、有服从。

  步惜欢并未嘱咐太多,他将面具、身份文牒和路引给了崔远六人,随后便吩咐他们各回住处,午后会有一个和他们手里拿着的面具眉眼一样的人到他们的住处,和他们交换身份,从此,他们是面具上的人,而面具上的人是他们。

  少年们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怀揣着神秘、兴奋、使命感和对未来的期盼与白卿道别,各祝安好。崔远就住在都督府,他不需要回到住处,他要做的只是等待那个顶替他的人来,以及和娘亲告别。

  崔远跪在地上,朝杨氏砰砰磕头,杨氏眼中含泪,自从春日宴后她就知道儿子要走,她一直说服自己要狠得下心放他走,但告别之际却仍哭成了泪人。

  母子两人抱头痛哭,这场面暮青最看不得,她看着就会想起爹离家那日,于是抬脚便出了院子。

  步惜欢回到阁楼时,见她果然在窗边立着,似有心事。

  “没了个关心你的人,总会再来一个。”步惜欢说话时摘了面具,将一只小药瓶往桌上一放。

  暮青听见声音回过身来,见那药瓶眼熟,是巫瑾常用的。

  步惜欢牵着她的手坐下,把药瓶放到她手心儿里,“此药是暖身驱寒的,最能暖五脏六腑,其中有一味珍贵之药,名为鄂女草,乃是图鄂一族调理女子身子的圣草。盛京天寒,此草极难养得活,巫瑾悉心照料多年才得这一瓶药。你带在身上,水寒时莫下水,非要下时便服一颗,切记爱惜身子。”

  说话间,他又拿出两瓶药来,一样的药瓶,只瓶塞不同,“这是你近来服用的方子,巫瑾连夜做成了丸药,你带在身上,早晚一粒。昨夜只能制出这些来,不够你服用多久,过个十天半月,会有人去给你送。”

  暮青将这三瓶药拿在手中,未看药,只看人,“你昨夜去了瑾王府?”

  元修的伤势已无大碍,巫瑾昨日搬回了王府。步惜欢昨晚走时,她还以为他有急事,莫非他是去了外城的瑾王府里为她求药?

  “不然呢?”步惜欢叹了声,“知道你是个拼命的,这身子还得我帮你爱惜着。”

  “派人去瑾王府里求药不就好了,何必自己去?”暮青皱眉,这人不知自己出去一趟要担多少风险吗?

  “巫瑾的药岂是派他们去就求得来的?”步惜欢没好气地看着暮青,想起昨夜她说的那番话,恨得牙痒,“再说,我哪敢不亲自去?娘子如此绝情,为夫还不得殷勤点儿?”

  暮青一愣,她是觉得两人相处理应坦诚,这才将心中所想毫不保留的告诉了他,但看他这反应……莫非是惊着了?

  “这些年,我自以为能山崩于顶而面色不改,昨夜才知仍能被人给惊着!娘子真是好本事!”步惜欢气极反笑,笑着笑着,那笑里便生出了些别的意味,他恩爱亲昵地牵过她的手来,边揉捏边道,“你瞧,为夫连鄂女草这等圣药都给娘子求来了,娘子要不要说句情话,好让为夫的心往肚子里放一放?”

  暮青就知道步惜欢不会正经多久,情话她是不会说的,手却没有从他手里抽出来,唇角也渐渐勾了起来。

  “嗯?”瞧见她的笑容,他捏了捏她的手心。

  暮青扭头看窗外的桃花,不说话,笑容却比窗前一枝桃花绽得美。

  两人正笑着,窗外房檐上传来一道声音,“主子,人到了。”

  那声音是月影的,这回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步惜欢瞥了眼窗外,笑意淡了下来,懒声道:“传。”

  来的人是扮崔远的隐卫,崔远去江南后,府里要住着假崔远,日日去望山楼。这隐卫既然要住在都督府里,自然要来见见暮青。

  那少年一张貌不惊人的脸,上了阁楼便跪地拜道:“主子,都督。”

  暮青一听就愣了――好熟悉的声音!

  “你是……”暮青细细回想,能让她听着声音熟悉的人必是见过的,可步惜欢的隐卫她见过的不多,熟悉的只有月杀和月影,再就是近来见过两人。

  她目光忽然一亮,但还没说话,那少年就抬起了头,眼里有惊讶之色,没想到暮青只听声音便能知道他是何人。

  步惜欢瞧着那隐卫,却笑意寒凉,漫不经心地提醒暮青,“兔儿爷。”

  少年一听,蔫头耷脑地把头一垂,“主子,属下知罪,日后一定在都督府里好好办差。”

  “你怎么来了?步惜尘呢?”暮青问。这少年就是祥记酒楼的小二,他和掌柜的将步惜尘劫持到了元修的府里,躲过了这两日的搜城,也将毒阎罗的来历问清楚了,可这两日城里风声紧,他们一直没有将步惜尘放出来。可既然这少年接了新任务,想必步惜尘的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这时应该已经扔去街上了,待百官送走了五胡使节,回来的路上必能瞧见他,你就别操心他了,他府里的那封信我会让人帮你带出来的,你从军营回来再看。”步惜欢道。

  “那掌柜呢?”

  “朱子正。”

  朱子正也是少年,可那掌柜的看起来有三十了,不过隐卫带着面具行事,月部的隐卫又擅长扮演各色人等,应该不会露出马脚。

  暮青不得不佩服步惜欢的安排,祥记没了,掌柜和小二正被城缉拿,搜城那夜不适合躲来她府里,如今换个身份光明正大地来她府里住着倒是个极好的藏身法子。

  “有名字吗?”暮青问那少年。

  少年这回不敢抬头了,只答道:“属下骆成,隶属月部,您也可以唤属下血影。”

  刺月门中唯有首领可以月字为号,刺部首领为月杀,月部首领为月影,而其他的隐卫以杀和影为代号,如血杀、血影。

  血影?

  暮青想起那夜少年割步惜尘的脸时那嗜血狠辣的性情,不由挑眉,这代号还挺适合他。

  “你日后在都督府里假扮崔远,可知他乃学子,擅棋?若去望山楼里与人吟诗弈棋,可能保证不露马脚?”暮青记得步惜欢说过月部的隐卫擅长假扮各类人,但她还是想考考骆成,毕竟今夜她就要去军营了,走之后她得能放心府里才行。

  骆成一听,摇头晃脑,信口拈来,“瘦损腰肢出洞房,花枝拂地领巾长。裙边遮定双鸳小,只有金莲步步香。”

  暮青:“……”

  沉默了好一阵儿,她看了眼步惜欢――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隐卫!

  暮青冷笑一声,“嗯,这诗作得比你家主子强点儿。”

  步惜欢:“……”

  骆成一听下巴险些惊掉了,随后抱着脑袋恨不得钻去桌子底下,嘴里咕哝,“都督,属下跟你没仇吧?”

  步惜欢气得一笑,一脚便把人给踢了,“还不滚下去!”

  骆成如闻大赦,抱着肚子猫着腰一步并作三步地滚了。

  步惜欢的气却没消,“把他们放在外头整日扮着各类人,把性子都养野了。”

  百日后,待他功力恢复,是该好好管管门里的事儿了。

  暮青不管刺月门的事儿,她更关心崔远的名声,“你确定他要是在望山楼里作艳诗,不会毁了崔远的名声?”

  “放心吧,他性子虽差些,办差还是不敢胡来的。”

  有了步惜欢的这句保证,暮青也只能放心。

  去城外送五胡使节的百官临近晌午才回城,在往宫门去的路上发现了步惜尘。骆成办事忒损,光天化日的把步惜尘扒光了扔在街上,人的脸毁了不说,身上还受过大刑,被发现时已经昏迷不醒,半死不活。

  人被急送回恒王府,这几日,继妃宋氏忧心儿子已卧床不起,恒王府请了几回巫瑾,巫瑾都拒不登门,这回步惜尘半死不活,恒王府知道得罪了巫瑾,他必不肯来,只能递牌子请御医。

  百官去送胡使,内城空虚,祥记二人钻了空子,步惜尘被明目张胆地扔在百官回宫必经的长街上,等于狠狠扇了元相国的脸,他盛怒之下命人再次搜城。但显然搜城已无用,今日内外城的城门大开,谁知道人有没有混出城去?

  龙武卫只是呼喝着在城中奔来奔去做做样子,没多久就歇了。

  崔远午后化装成一个不起眼的少年拜别了杨氏,背着行囊出了都督府,从此远去江南,不知何日是归期。

  而步惜欢晚上才能回宫,这半日便暂且待在了都督府里,和暮青又磨了半日,磨到傍晚,暮青将韩其初、刘黑子和石大海传到了书房里,有事要说。

第131章 奇袭!

  傍晚,晚霞如火,烧红了半座盛京城,都督府里,书房的门紧闭着,里头早早掌了灯,照着桌上两张军用地图。一张地图上将盛京城外的山脉、官道、河流及军营的所在都画了出来,另一张上画的是大军营帐的分布。

  城外三十里处有湖,名曰大泽,五万水师的营帐依草泽而建,一个营两千五百人,共二十个营,各营区的分布、望楼分布、岗哨分布、巡逻哨分布,以及木墙、水壕、陷马坑等的分布尽在图上!

  此乃江北水师大营的分布图,是都督府里重要的军事秘件,藏在勒丹大王子的人骨标本底座之下。暮青接任水师都督后,书房一直用于修复和存放人骨,今天第一次作为军事重地使用。

  月杀、韩其初、刘黑子和石大海站在书桌前,一齐看着桌上的两张地图,刘黑子和石大海拿眼直瞄暮青身后,白卿立在那儿,正含笑望着地图,兴味颇高。

  月杀和韩其初知道白卿的身份,刘黑子和石大海只知此人是春日宴时被韩其初从外头请来的高人,他今日是第二次进府,竟然就进了都督的书房,还堂而皇之地立在都督身后,两人见了心中在想――莫非是韩先生为都督引荐的幕僚?

  正寻思着,韩其初开了口,“都督不是说夜里再走?此时将学生等人传唤至此,可有吩咐?”

  暮青看着韩其初意味颇深的笑容,道:“先生看见我桌上的这两张地图便心知肚明了,不是吗?”

  “学生不敢妄自揣测。”韩其初谦虚道,脸上却有憋不住的笑意,“不过,若真如学生妄自揣测那般,都督此举可不厚道。”

  话虽如此说,韩其初眼底的笑意却出卖了他――他颇感兴趣,万分赞同!

  “兵者诡道,战时敌方可不跟我们讲仁义厚道。”暮青见刘黑子和石大海还没反应过来是何事,便问两人道,“你们两个人这两个多月以来特训甚是辛苦,想不想检验一下成果?”

  刘黑子和石大海愣了一阵儿,忽然便兴奋地站直了身子,齐声道:“想!”

  “俺太想了!”石大海道,这俩月他除了特训,净守门了,“都督想咋检验?”

  “袭营!”暮青一拍两张地图,“围过来!”

  月杀、韩其初、刘黑子和石大海听令围上前来,见暮青指着城外水师大营的分布图道:“大营里有营区二十个,望楼、岗哨皆在图上,今夜我要你们潜入大营,绕过这些,直袭军侯大帐!把营区里的四个军侯大帐给我烧了!”

  烧……

  刘黑子和石大海张着嘴,下巴险些脱臼。

  月杀冷嗖嗖地看着暮青,身为都督,夜袭自己的军营,烧自己的军侯大帐,这种事也就这女人干得出来!

  韩其初呵呵笑道:“大军五万,四路军侯各领一万两千五百人马,都督想烧军侯大帐可不容易。”

  “先生觉得难吗?”暮青看向韩其初,她要回军营,但不想骑着战马身披甲胄敲锣打鼓地摆着官威回营,她要亲自检验一下水师大营的防御如何,她要给麾下五万大军一次永生难忘的奇袭!

  韩其初猜出暮青的用意,眼神发亮,笑着一抱军拳,“千难万险,愿随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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