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195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好!”暮青颔首,将两张地图往前一推,“那今夜袭营之策就有劳先生了。”

  为将者,领兵杀敌,为帅者,善用将领。今夜袭营,她心中已有谋算,但这风头她不可出,需交给韩其初。知人善用,使得人人觉得自己有用,人人战后有功可领,此乃上位者的御人之道。她是心理学家,以前不愿与人交际,如今身在其位,她自然知道如何御人。

  “都督抬爱,学生自当尽力!”韩其初领命,随即指着地图道,“水师大营择地而建,营区间有水壕,五个营区拱卫一座军侯大帐,望楼林立,夜里还有巡逻哨,以四人之力想要夜袭万人大营,看似痴人说梦,实则可行。”

  所谓四人之力,指的是暮青、月杀、刘黑子和石大海,韩其初没把他自己算在内,他乃文人,再精妙的奇袭之策他不懂武艺也不能成事,因此今夜他只是谋士。

  “嗯。”暮青淡淡应了声,接着听。

  “其一,水师大营建在盛京城外三十里处,天子脚下,一无战事,二无山匪,且都督不在营中两月有余,将士们守营之心必定松懈!”

  “其二,水师由新军改建而成,望楼上和木墙内的弓弩手也皆是新兵,新兵未经常年操练,又是夜里,准头儿离精军差得远。诸位一旦潜入营中,弓弩手便会形同虚设!诸位袭营失败中途被发现也好,亦或者袭营成功烧了军侯大帐也好,营中都会大乱,到时四面是人,弓弩手势必不敢放箭,因此诸位无需担心会被箭弩所伤。”

  “嗯。”暮青又应了声。

  “但诸位潜入营中之前,却需躲开望楼上和木墙后的弓弩手,不可被他们发现,不然有险!”韩其初道,潜入营中之后,弓弩手因害怕夜里乱箭射杀自己人而不敢放箭,但他们若是在军营之外就被望楼里的岗哨发现了,那可就有险了,“都督想烧四方军侯大帐,此四方且以东西南北四大营称之。北大营即前营,此乃水师大营的辕门,陷马、木墙、望楼皆在,守卫最强,不宜潜入;东大营近水,依着大泽湖,被其他三大营呈偃月形包围,无处可进;西大营依着大泽山,围有木墙,建有侧门,亦有望楼;南大营乃水师大营的后方,太远,以脚程来算,待我等到了那里天都要亮了。因此,诸位只能从西大营进!西大营的侧门是军中运送泔水和粪水进山之地,这些向来是晚上往外运,都督可率人在大泽山里埋伏,将出来的兵打晕,假扮后进入营中。”

  军营人多,易传疫病,因此兵法中对安营扎寨甚是讲究,每个营区都建有茅房,茅房不可离营房太远,免得白日操练时,将士们如厕后不能及时归队,但需离水源和贮藏粮草之地远远的。人畜每日所留下的泔水、粪水都要及时掩埋焚烧,因拉送焚烧时味儿太难闻,这些活儿都是夜里才干,只有战时才白天干,因为怕夜里有奸细混进军营。

  而如今恰巧非战时,韩其初猜测西大营的侧门夜里必定会有泔水车和粪水车出入,而西大营正好依着大泽山,因此是潜入营中的最佳地点!

  “诸位进入营中后,需各自择一方军侯大帐,分开行事,不知都督想选哪一方?”韩其初问道。

  “东大营!”暮青道,东大营里有章同在,他是都尉,领着一营两千五百人的兵力,她要瞧瞧这些日子他把他的兵带得如何。

  韩其初毫无意外,笑道:“欲去东大营,需先穿过西大营,都督可顺着西大营的二营摸过去,二营的都尉是从西北军里挑的,此人杀敌勇猛,心怀抱负,可如今两国议和,边关无战事,将领无军功可领,日子没了盼头儿,他难免会对操练疏忽懒怠。有其将就有其兵,二营必定最疏于夜防,都督可从此处潜过,到了东大营后需绕开章同所率的一营,他如今心性已成,可不再是新兵那时了,一营必定是夜防最严密的!”

  暮青颔首。

  “北大营乃前营,夜防必定最严密,并无可以避开的营帐,唯有一营的马都尉甚是崇敬大将军,听闻他常学大将军,夜里不睡觉,抱着酒坛子往山岗上一坐,对月饮水。因此欲烧前营军侯大帐,除了避开望楼的岗哨和巡逻哨,还需避开马都尉,最保险的法子是先将人放倒。”

  “南大营乃后营,可择西路而行,西路紧邻大泽山,地势呈山坡,与望楼之间有死角,可寻这处死角潜入。”

  “西大营就是泔水和粪水车出入之处,只要绕过二营就可以直袭军侯大帐!”

  韩其初指着地图,一一将各大营的情形说明了,石大海听得眼神发直,刘黑子不由露出钦佩的神色。韩先生这两个多月在都督府里除了与崔远谈古论今,似乎也没做别的事,怎么就对各营的将领这般了解?

  暮青看了韩其初一眼,还能是何时?定是在边关时他就留意过新军的将领了。能将每个将领的性情了解得这般透彻,因人而献策,此人的军师之才果然不是假的。

  “东大营是我的,你们呢?”暮青问月杀、刘黑子和石大海。

  “北!”月杀就一个字,哪儿最难潜入他就去哪儿,这些日子跟着这女人端茶倒水的,连马夫的活儿都干了,也是该他活动活动筋骨了。

  暮青对此并不意外,但南大营和西大营,刘黑子和石大海却争执不下,西大营的军侯大帐最易取,两人都不想要,都想选难的,最终暮青给两人定了下来,刘黑子取南大营,石大海取西大营,刘黑子虽腿脚不便,但他身形削瘦,夜里易于隐藏潜伏,而石大海祖籍江北,水性不佳,各大营之间有水壕,他想过去不太容易。从今夜奇袭的大局来讲,需要他择近处行事。

  石大海这两个多月一直在守门,今夜又被安排到了最容易的西大营,暮青也照顾到了他的情绪,“你莫要以为西大营最容易,西大营最近,需要你潜伏的时间是最长的,你不可先动手,不然西边火起时,我们还未到达各自要取的营帐,大军就会被惊动了。我需要你等着,等我们有一人得手时,你才可行动!等待是最难熬的,你这两个月守门熬出来的性子,今夜派上用场了。”

  石大海一听,苦瓜脸重露笑容,拍着胸脯保证,“都督放心,俺这门不是白守的,俺一定忍得住!”

  “好!”暮青不吝赞赏。

  咳!

  韩其初低头想咳,但硬生生忍住了。

  白卿垂眸瞧了暮青一眼,眸中含着浓郁的笑意。她得罪人的本事很高,笼络人心的本事也很高,原以为她不懂人情世故,原来她想做,竟可以做得这么好。她白天不走,择在夜里走,他就猜出她必会有所作为,却没想到她要夜袭自己的大营,还敢火烧军侯大帐,真不知这一生,她要给他多少惊喜。

  “既无异议,那便如此吧。”暮青从桌上拿起都督大印就交给了韩其初,“你带着它,一旦火起,营中必将大乱,你带着都督大印从前门进入止乱。”

  她又从身上拿出三块调兵虎符递给了月杀、刘黑子和石大海,“大乱一起,为防有人不识你们,刀剑无眼,可拿着我的虎符和你们的亲兵腰牌亮明身份,并命各营都尉军侯到中军大帐见我!”

  “是!”四人接过大印和虎符,齐声应是。

  奇袭之策已定,暮青命令即刻出城!她准备带去水师大营的衣衫等物都没有带,只命杨氏将行李都装进马车里,明日由骆成驾着马车送去军营。骆成假扮着崔远,崔远是都督府里的人,出入城中不会惹人怀疑。

  暮青轻装出城,走时只骑着战马,带只小包袱,里头有一身衣袍、一只小火油罐子和一支火折子。这装备除了韩其初,其余人都是一样的。

  城门将关,天边一道残霞,少年策马而去的背影英姿飒爽,残霞落在肩头,人似沐在金辉里,渐渐远了。

  步惜欢立在都督府门口,望着那一抹背影,手一抬,忍不住想抓住,却终是一挥衣袖,放那背影离去了。

  *

  暮青等五人出了城后,一路策马疾驰,天黑了后就借着月色在官道上赶路,夜深时分在距水师大营十里处勒缰下马,牵着战马入了官道旁的林子里,各自将战马拴在树上,解了包袱。

  “你自己慢慢往大营走,我们进山!”暮青对韩其初说了声,就带着月杀、刘黑子和石大海入了林中深处,往大泽山里摸了进去。

  正值月中,圆月如盘,山里树密草高,刚长出嫩芽儿的老枝将月光割得细碎,落在四人肩头,斑斑驳驳。四人曾从江南一路强行军到西北,夜里走山路再习惯不过,刘黑子虽腿脚不便,但甚是坚忍,不肯拖累同伴的速度,硬是咬牙跟得紧紧的。

  这一走,走了两个多时辰,暮青带着三人蹲在大泽山阴处的一处空地上时抬头望了望月色,估摸着是下半夜了。她将身上的地图拿了出来,月光自树顶上透下来,照见少年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划,顺着林子指出去,“从这儿出去有条小路,泔水和粪水车会经过此处,我们往前走一走,就在林子里等。”

  

第132章 潜入军营

  虽然已是后半夜,但五万大军一日的泔水和粪水不少,山路上仍有新兵赶着马车在忙忙碌碌。

  两辆马车进了林子,才一刻的时辰就出来了,马车拉着空泔水桶停在林子里,两个兵跑出来摘了面罩在山路上喘气儿。

  “太臭了!那泔水坑都快满了,还不让烧埋!”一个少年大口吸着山风,蹲在地上发牢骚。

  “你小子懂啥?这才刚开春儿,山里还生着不少枯草,烧起来把山给点了,殃及大军营帐哪个担待得起?”另一人三十来岁,身量壮实。

  少年一听就乐了,“可别提大军了,都督到底啥时候回营啊?”

  那壮汉道:“听说还在盛京城里查案呢,大案!”

  “嘿!武将干的都是练兵的活儿,咱们都督倒好,干上衙门里的活儿了。盛京城那是啥地儿?皇城!城里的大官儿一窝一窝的,查个案子还得用咱们都督,欺负人吧?”

  那壮汉被这话逗乐了,一脚尖子踢在少年屁股上,笑骂:“啥一窝一窝的,兔崽子才一窝一窝的!”

  少年险些一头栽倒,捂着屁股回头恶狠狠道:“就是兔崽子!朝廷里的狗官、龙武卫骁骑营的兵痞,都他娘的是兔崽子!”

  壮汉一听,叹了口气,“行了,军侯都尉他们都命咱忍着,咱就忍着吧。”

  少年闻言,愤愤站起身来,“忍到啥时候?那群龙武卫欺人太甚,天天骂营儿,一天一个花样儿,都骂到咱们都督头上了!他们说咱都督是仵作出身,只会验死人,不会练活人,除非咱们都变成死人。伍长,那群兔崽子都咒咱们去死了,还忍?”

  “得了,你以为他们不憋火?他们是骁骑营的,爱马如命,那匹野马王偏偏跑到了咱们大营里,咱们关着营门,他们不敢硬闯,除了骂骂营图个痛快,还能干啥?”

  “我呸!他们要不要脸?那野马王本来就是跟着咱们从关外回来的,只是性子烈,咱们只得放它在军营四周溜达,骁骑营的人眼馋咱们的马,抢也就算了,抢不着还要骂营,欺人太甚!”

  “都督回来了,兴许他们就收敛了。”

  “那都督啥时候回来?”

  “听说湖水冰融了就回来。”

  “行!”少年转身就往林子里走,“那明天咱就去刨大泽湖的冰!”

  那伍长一听又乐了,“你以为把冰刨开了都督就能回来?眼下湖水还冷着呢,咱们可是水师!水不暖练啥兵?我听陌长他们说了,都督要回来少说还得一个来月。”

  “啥?咱们还得忍一个来月?”少年回过身来,气得直点头,“那湖冰刨开后,咱们军都到水里潜着得了!”

  “干啥到水里潜着?”

  “装乌龟王八!”少年高声一喊!

  话音刚落,林中忽闻簌簌草动之声,他以为是伍长跟进了林子,压根就没当回事儿,身后却忽然有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少年一惊,刚要反抗,颈侧挨了一记手刀,翻着白眼就晕死了过去。

  刘黑子就地将人放倒,抬眼时看见暮青的眼神,点头便利落地将人扛起,和石大海一起将少年和他的伍长送进了山路对面的林子里,回来时手中提着两个腰牌。

  暮青接过来一看,南大营的。她将腰牌递给刘黑子和石大海,刚刚那两人与他俩身形相像,且刘黑子就是要去南大营的。她命令不动那辆空泔水车,四人只潜入林中隐蔽。

  过了会儿,一辆粪车从林子深处赶了出来,看见有辆空车停在空地上,人却不见了,不由纳了闷。泔水车挡了路,两个兵只得停下来到前头察看,刚走到车旁,两人的脚步便齐齐一僵——车辕上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

  两人齐惊,还没回头,颈侧便一痛,双双仰面而倒。

  刘黑子和石大海将两人往泔水车上一放,赶着马车便到了对面的林子里。

  这两个兵是北大营的,暮青和月杀拿了腰牌,刘黑子和石大海扒了四个兵的军袍,四人便在林中速速换衣。这两个北大营的兵身形都较为削瘦,月杀挑了个高的,暮青挑了个矮的,一接军袍,就地宽衣解带!

  月杀一惊,眼神杀人,刚瞪向暮青便见她已麻利地宽了外袍,那杀人的目光一睃便慌忙转开,急急往暮青身前一挡!

  刘黑子正往身上套军袍,见月杀负手不动,在林子里立得笔直,不由奇怪地看向他。

  石大海也觉得古怪,探着头就往月杀身后看了一眼。

  月杀见了,眼神霎时化作一把剔骨刀!

  两人忙低下头去,心中更觉古怪——都督也没啥啊,不就是穿了身神甲?他们都知道,队长为啥还要挡着?

  两人只敢看不敢问,执行夜间任务的规矩时要当哑巴,都督和队长都这么说。

  暮青换衣的间隙瞥了眼月杀的背影,这人迂腐至极,她裹了束胸带,又穿着中衫和神甲,且林中的阴蔽处,刘黑子两人能看见什么?但月杀就是要挡着她,直到她换好了军袍,且军容齐整后,他才换衣。

  待月杀也换好了军袍,刘黑子和石大海已经解了那四个兵的裤带,将人都给绑到离地有些距离的粗枝上。大泽山虽离盛京城只有三十里,但林中有狼,为防他们走后,人被狼给叼去,他们便将人绑上了树。

  随后,四人各自查看了军容,衣衫都还算合身,只是月杀的身量高,袖口裤腿有些短,幸好有袖甲和春靴在,倒也不显得破绽太明显。

  暮青看了三人一眼,以眼神示意——走!

  暮青和月杀推着粪车,刘黑子和石大海推着泔水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出了林子,顺着崎岖的山路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望见了军营。

  营里灯火煌煌,延绵如星子,自半山腰上远眺而去,若星河落人间。

  西大营的侧门开着,门两旁有守卫,两侧的木墙砌着洞,重弩架在其中对着营外,望楼上亦有人瞭望站岗。暮青四人推着车走到营门前时,正见着一队巡逻哨走过,四人都戴着面罩,营火和月光照在身上,眉眼不易辨认,暮青和月杀推着粪车在前,到了门口便要解腰牌。

  哪知道腰牌还没解,一个守卫就捏着鼻子催促:“快走快走,熏死了!”

  这是连腰牌都不看的意思。

  可暮青已经将手放到了腰间,她心中生怒,却也心知不妙。守门的今夜不看腰牌,想必以前也是如此,那她解腰牌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不懂规矩一样,恐怕要惹人怀疑。

  果然,守卫的目光落在她放在腰间的手上,顿时面露古怪神色。暮青面色不变,在那守卫看向她时,机警的将手在腰间擦了擦,那样子就像是推粪车时手上沾了粪水,随手往身上擦一样。

  “你小子也不嫌臭!”那守卫转过脸去,活像暮青的手擦在了他身上,挥手赶苍蝇似的道,“快走快走。”

  暮青和月杀推着车就进了军营,石大海和刘黑子跟在后头,刘黑子的腿脚有些跛,过营门时却咬牙忍着,走得笔直。

  泔水车是南大营的,粪水车是北大营的,可暮青和石大海却要一个往东大营去,一个留在西大营,因此四人将马车往前赶了赶,石大海便嘶了一声,抱着肚子道:“娘的,今夜吃坏啥东西了?老子先去趟茅房。”

  暮青也道:“我也去。”

  “你小子也拉肚子?”

  “抖尿!”

  暮青在西北军营里待过半年,对军中汉子们的粗话门儿清,因此说起来毫无违和感。

  “行行行,那快走!”石大海一把勾住暮青的肩膀,俩人哥俩好的往茅房去了。

  月杀盯了石大海的手一眼,但任务在身,他并未表露什么。

  “伍长!我回营了,你小心别掉茅坑里!”刘黑子学着那少年的性子在背后喊了声,便独自推着泔水车往南大营走去。

  月杀见暮青的身影消失后,便也推着粪车往北大营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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