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22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阁楼里,步惜欢搁笔,望了眼楼梯处。

  去哪儿了?

  她若出府必会告知他,月影也会来报,她一声不响的出去了应是想到了案子里遗漏的某处,去前头吩咐事情了。

  步惜欢见暮青未归,便起身取了张奏本摆到桌上,奏折他虽写好了,却需她亲笔誊到奏本上。他将奏本、笔墨和那张已写好的奏折都摆在她坐的位子上,整整齐齐,只待她回来。

  等待的时辰无聊,他便将她的手札取来翻看,她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他来都督府里,常取她的手札看,越看越疑惑,这手札里的词儿十有八九非本朝之词,瞧着甚是陌生,但又觉得颇有道理。他对她的身世越发的好奇了,可百日未过,她不肯说,他只好等着。

  看着看着,步惜欢就渐渐入了神,听见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时,他依旧看着手札,听出那是暮青的脚步声,不待她近前便笑道:“回来了?还以为你……”

  他边说边抬头,笑容一顿,声音戛然而止。

  楼梯口的光很暗,少女从那烛光明影里走来,淡赭高襦凤绣带,牡丹罗裙一色裁,小楼无花,她行来之处似有红花隐隐,罗裙迤迤,宫牡重重。少女脂粉未施,青丝简束,清卓犹在,一袭红装,却艳绝千秋!

  烛明香暗,画楼深深,男子怔怔望着少女,失神之态,如屋里一景。

  暮青端着花托走到步惜欢跟前儿,目光转开,面颊生粉,一身清冷忽然便添了女儿娇态,“那个……我不太懂这些。”

  她指的是梳妆打扮,步惜欢却仿佛没听见,仍怔愣失神。

  暮青耳根微红,把花托往他面前一放!

  砰!

  步惜欢一醒,他从未这般失态过,回过神来后不由失笑,笑自己。

  暮青被他看得不自在,笑得也不自在,扭头就走,“若是看不习惯,我去换了!”

  手腕被人从身后拽住,步惜欢平时一副骨子里都懒的样子,力气却颇大,暮青踉跄着退了两步,往后一跌便跌入了步惜欢的怀里。男子坐在椅子里拥着她,把脸埋在她的衣裙里低低的笑,笑了好一会儿,问她:“青青,这可是真的?”

  他没做梦吧?

  这惊喜来得太突然,他竟觉得如在云端。

  “假的!我本想拿上来给你穿的。”暮青口不对心。

  步惜欢闻言,笑得愉悦,她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了,刀子嘴豆腐心!

  “娘子美极,哪需为夫来扮女子。”男子由衷一叹,忽然便抱着她起了身。

  暮青吸了口气,有些紧张,紧紧盯着步惜欢,却见他没将她往榻上抱,而是抱着她到了梳妆台前。说是梳妆台,其实只是张梨木雕桌,上头放了台铜镜。

  步惜欢将暮青放到圆凳上坐下,道:“坐好。”

  暮青回头,见他走到书桌前端了那盛着胭脂水粉、金箔花钿的托盘来,他将这些放到梳妆台上,立在她身后,对镜端量她。她娘亲早亡,家中只有爹爹一人,想来无人教她梳妆,遥记得在古水县官道上那匆匆一瞥,一根翠竹青簪便绾了她的发,亦如今夜这般简单。其实,她青丝如缎,这般简束,任青丝松垂,更显得她坚韧挺拔清卓如竹。

  但今夜,他想亲手为她绾发。

  木梳就在托盘里,步惜欢拿起来,为暮青松了发,轻梳两鬓,细挑千丝,拢云鬓,簪金钗,缀步摇,点妆花。水粉轻施,胭脂淡晕,他以水化黛为她画眉,以指蘸膏为她点唇,一片金箔花钿吹在眉心,他执笔挑起朱砂在那金箔上画下花蕊。搁笔对镜,只见镜中少女神若月沉寒江,艳若红霞映塘,晕晕娇靥,惊为天人。

  原以为她清冷似霜雪,只有素淡颜色才可衬她,未曾想这喜庆之色穿在身上别有一番韵味,犹如新妇。

  步惜欢叹了声,想起句话来――赏心悦目是佳人,从此千秋无绝色。

  “来人!”他忽然唤人,但未转身,仍望着镜中容颜,目光贪恋,“取两张红纸来,再把朕今夜回宫的衣袍拿来。”

  窗外倒悬下一道人影,闻令便去了。

  暮青回头问:“红纸?”

  步惜欢笑而不语,轻啄一口暮青的脸颊,她果然不再问了,瞪了他一眼就起身走到书桌前,看他写的奏折去了。

  “如何?”他问。

  “比艳诗写得好。”她评价。

  步惜欢在奏折里的大意是,春娘一案已闹得百姓皆知,如今人心惶惶,需公开案情,一抚民心,二抚军心。民心对朝中来说无甚用处,军心却是元党关心的,眼下正值练兵的要紧时候,为了不让水师有情绪,朝中必定发榜文公开还江北水师一个清白。

  暮青对这奏折很满意,提笔便誊写到了奏本上,明日命人送入朝中。

  待她誊好奏本,月影便回来了。

  步惜欢牵着暮青的手,将她又带回梳妆台前,扶着她坐下,随后将笔墨红纸取来。她坐着,他站着,见他提笔,写:“婚书――”

  暮青顿时怔住。

  步惜欢未抬眼,声音里有着柔意,也有笑意,“我那舅兄不好相与,谁知日后大业得成,他会不会反悔,还是早早写一份,存住为妙。”

  暮青却仿佛没听见此话,她怔怔望着那两张红纸,看着步惜欢用那雍容苍劲的笔力写下两人的名字、生辰八字,她的生辰八字他竟然知道,问都没问便写了下来,一字不差,不知他何时查的,又牢记在心中多久了。

  名字、生辰八字,一份聘婚书,一份答婚书,他替她一起写了,媒人、主婚人的名姓空着,父母的名姓里他只写了他母亲白氏的,而她的父母名姓里却都写了,她亲眼看着他写下爹的名字。

  父,暮怀山……

  梳妆台上烛火煌煌,照着那些摆得齐整的胭脂水粉,她忽然便想起江南家中那箱被她锁起来的胭脂,十岁那年起,一年买一样,爹为她攒的嫁妆,盼她嫁人时用。

  那时,她不知自己何时能嫁人,爹过世后,她觉得此生许难有嫁人的那一日。

  可是今夜,她穿着身戏里的嫁衣,却有人为她绾发梳妆,亲笔写婚书。

  爹……

  爹若还在世,想必会开怀。

  步惜欢搁笔时,见少女独坐镜前,两行清泪,湿打娇妆。

  自从江南一见,她坚忍,不屈,风霜不摧,百难不折,一介贱籍女子从江南走进西北,从西北走进朝堂,女扮男装,官及三品。世间再无女子强如她,他却只看见她以清冷为甲,以冷硬为刀,保护着自己,从不对人坦露内心的柔软。

  今夜,她终对他流露,他却只觉得刺痛。

  “青青,爹娘若在世,必为你我欢喜。”他从身后拥住她,含笑劝她。

  少女微微低头,朱唇如樱,笑起来甚美。

  步惜欢走到床帐处,宽了身上亲卫的衣袍,换上那身大红龙袍。暮青仍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那两张婚书,见落款为:“大兴元隆十九年三月十六。”

  三月十六。

  她将这日子记在心里,拿起那张答婚书便要收起来,步惜欢走过来按住她的手,把两张婚书都收入了怀中。暮青挑眉看向他,听他笑道:“还没盖官印呢。”

  没盖官印的婚书可不作数。

  “盛京府?”暮青问。

  “盛京府的官印岂能盖你我的婚书?”步惜欢笑道,“你我的婚书,要盖国玺。”

  “……”暮青无语,他来真的?她穿的只是戏服。

  步惜欢看起来却真是认真的,他收起婚书便将暮青从梳妆台前牵了起来,走向床榻,“婚书有了,合卺酒娘子可愿与为夫喝一杯?”

 

  

  

第163章 拜堂结发

  屋里有酒,是除夕那夜步惜欢来陪暮青守岁时带来的宫酿,那坛子梅酒两人只喝了一壶,剩下的就放在阁楼的衣柜底下。暮青酒力不佳,明儿还得回军营,步惜欢只斟一小盅。

  没有红绸,没有盖头,步惜欢到榻前牵了暮青的手,问:“喝酒前,你我是否该拜个堂?”

  暮青坐着不起,问:“没有高堂,如何拜?”

  步惜欢一笑,寻了两把阔椅摆到窗台对面,将婚书从怀里取出摆了上去,回头笑看暮青。

  暮青见了,算是知道他多想拜堂了,她浅浅笑了笑,这才起了身。

  两人面朝窗子,相携而跪,窗外一道黑影嗖地跌了下去,隐约听见月杀在窗下哼了一声。

  主子想拜堂,屋里就一扇窗子,一拜天地自是要对着窗子。若是他,听见主子要拜堂时就会挪地儿了,反应如此慢,活该跌一下。

  阁楼里,没有礼官念唱吉言,两人依旧牵手拜过天地,起身面向两把空空的阔椅,牵手而跪,再拜婚书,起身三跪,夫妻对拜。这一拜,漫长如过半生,两人抬首时,男子眸底如含星火,烂漫醉人。

  “娘子。”他道。

  少女眼帘微垂,只笑不应。

  男子挑了挑眉,不肯就此作罢,“今儿你拜兄长时,可是叫了大哥的。如今你我也拜过了,可该叫声夫君?”

  暮青听后不觉恍惚,一日之间,她有了亲人,也有了爱人。昨天若是有人告诉她,今儿会发生这些事,她定然不信,可人生有时就是如梦如幻的。

  “娘子?”步惜欢唤了暮青一声,这一声唤得情意幽幽缱绻溺人,眼波脉脉,看得人都要化了。

  暮青回过神来,娇靥晕红,微微扭头,浅浅笑道:“还没喝酒。”

  步惜欢听后笑意浓郁,“好,那就先喝酒。”

  她在拖延,他知道,那就如了她的意,看她能拖到何时,正好也多瞧瞧她这难得的娇羞模样。

  步惜欢将暮青扶起,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到榻上坐下,道:“娘子且安坐。”

  暮青看向他,见他搬了只圆凳到榻前,随后将两只酒盅放到了圆凳上,这才坐到了她身旁,俯身牵起两人的衣角,仔细结成双结。他身着大红龙袍,袍角金龙华贵,她的裙角绣的是凤穿牡丹,龙凤相缠,待结成双结便再也分不出哪个是龙哪个是凤。

  烛光暖,男子眸光亦暖,执起酒盅递给少女一只,酒盅玉白温润,少女指如青葱,光泽有些凉,眉眼间却融着暖意。他凝望着她,她低垂着眸,两人交臂,仰头饮尽杯中酒,佳酿入腹,五脏皆暖。

  暮青望着空空的酒盅,失神之时,步惜欢已经解开了两人的衣角,将她手中的空酒盅取走。暮青以为他要放起来,却见他蹲下身来,将两只酒盅放到了床榻底下,他的那只盅口朝下,她的那只盅口朝上。

  “何意?”暮青不解,她对婚俗之事不太了解,除了拜天地合卺酒,其他的一概不知。

  步惜欢放好后坐回她身旁,笑吟吟道:“古礼有云,合卺礼毕,当以盏一仰一覆,安于床下,寓之男俯女仰,阴阳和合,乃大吉之礼。”

  暮青:“……”

  步惜欢笑道:“合卺礼毕,娘子是不是该唤夫君了?”

  暮青眼神一飘,打岔,“我觉得,你还是雌伏好些。”

  步惜欢不中她的计,“娘子有此闺房之好,为夫日后必当满足,只是你我夫妻日久天长,这些都是日后之乐,不急。今夜春宵一刻洞房花烛,为夫理当先振夫纲。”

  夫纲?

  暮青挑眉,见步惜欢为她将簪钗步摇一一取下,又俯身为她脱绣鞋,不由问道:“这便是振夫纲?”

  步惜欢握着绣鞋,慵懒的笑容微滞,随即笑答:“为夫身为男子,理当不拘小节。”

  脸皮真厚!

  暮青由着步惜欢帮她脱了绣鞋,放了床帐。烛火未熄,帐中烛光沉黄,两人对坐,男子欲解那凤绣带,却被少女抬手覆住。步惜欢看向暮青,见她在榻上跪坐而起,抬手帮他拔了玉簪,解了玉冠。

  男子墨发如云,披散着,被那大红龙袍衬着,眉宇间那慵懒的意态更浓了几分。他定定望着她,见她将簪冠捧去枕旁放妥,回身后倾身拥住他,手儿摸索到他的腰后为他解了玉带。少女体香清幽,混着些许脂粉香,男子闭了闭眼,由着她为他宽了外袍,当胸前一敞,她微凉的手指触及他时,他倏地睁眼,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暮青一怔,只觉得步惜欢睁开眼时,眸底似翻滔浪似掠电光,那慵懒矜贵的意态忽然便添了几分慑人,被那目光定定瞧着,她心都莫名一跳。然而,他眸中却渐渐浮起笑来,声音哑得惑人,“娘子莫急。”

  谁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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