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26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大雨冲刷着车轱辘,漫山泥草香,一道白电破空,照亮了残破的马车和长满杂草的山沟,雨水顺着山沟往山下流,那雨水颜色鲜红,雨水打着,扑出腥气。

  血!

  

第167章 美丽布偶人

  雨下了半夜,三更时分,一人策马疾驰在泥泞的官道上,向着水师大营。

  水师大营辕门两旁高高树着火盆,火苗被磅礴的大雨浇得微弱飘摇,哨楼上的哨兵望见来人时,喝止,拔旗,旗语一打,营墙里重弩拉满,弓箭手冒雨列阵,箭矢森森,齐指来人!

  来人猛地勒马,骏马长嘶,青蹄高扬,马上之人一仰头,微弱的火光照亮那人的脸,只见那人骑的是青骢宝马,披的是金锦披风,玉颜明眸,竟是名贵族少女。

  少女手中的马鞭一指辕门,高声道:“我乃镇军侯、西北军大将军之妹,元钰!有急事求见英睿都督!”

  元钰将一枚玉牌掷进辕门,前营小将接住对着火把细看了一眼,心生诧异。三更半夜,大雨瓢泼,这位尊贵如公主的贵族小姐不该在相府里吗?怎会出现在城外三十里处的军营外?

  但玉牌瞧着不像假的,前营小将不敢耽搁,只好拿着玉牌送往中军大帐。

  这夜雨大,雨声扰人,暮青睡得浅,月杀值夜,在帐帘旁的矮榻上卧着,看似睡着,却忽然睁开了眼。他掀开帘子出去,见前营小将急奔而来。

  “越队长!”那小将见到月杀便把玉牌呈给他,禀事之时,暮青掀了帐帘便走了出来。

  “何事?”

  “元钰在辕门外,说有急事求见。”月杀把玉牌递给暮青。

  元钰?这时辰?

  暮青跟那禀事的小将一样诧异,但面色如常,收了玉牌便道:“去看看。”

  暮青到了前营时,果见辕门外的人是元钰,她的披风已然湿透,风帽底下一张小脸儿冻得煞白。女子不得进入军营,前营的哨兵们没有军令不敢打开辕门,元钰就这么在营外淋着雨,暮青见了命人开了辕门,将身上的斗笠和蓑衣解下来递给了元钰,“披上。”

  元钰下了马来,见大雨浇湿了少年的战袍,他面冷声淡,手里却递着蓑衣斗笠,不由咬唇一笑,伸手抱了过来,“多谢都督。”

  月杀却皱了皱眉头,把自己的蓑衣斗笠解了,给暮青披了,听暮青问道:“小姐为何夤夜来此?”

  元钰戴上斗笠,边系蓑衣边道:“我想请都督点些人马,进山帮我找人!”

  “找人?”

  “正是!盛京府尹郑大人家的嫡小姐不见了。”

  暮青一愣,郑广齐的女儿不见了,不报盛京府和五城巡捕司,反而来求水师找人?而且还是夤夜时分,要进山寻人?

  暮青觉出事情不同寻常,让元钰从头道来,元钰一番细说,她才听出了前因后果。原来是元修走后,宁昭郡主忧思成疾,元钰想让她开怀些,前日得了华郡主的准许,邀了些王侯公卿府上的小姐同到庄子里小聚,那庄子就在大泽湖西岸的断崖山上。昨儿晚膳时,有人说看见骁骑营参领府上的庶女也来庄子上了,只是马车翻入了山沟里,似是伤了腿。宁昭郡主开口向元钰要了些丹参燕窝,命下人送去姚家的庄子上,没想到郑青然请命,想亲自去送,可却一去不回。

  姚蕙青说郑青然送来东西后就走了,但元钰派人寻了好些时辰也没找到人,相府的庄子里有不少王侯公卿府上的小姐,她不敢把侍卫都派出去寻人,只能让小厮们去寻,可断崖山很大,山路泥泞,大雨磅礴,夜色又深,近来盛京城里不太平,她越想越怕郑青然出事,想起山下就是水师大营,不知为何就觉得请暮青出马一定能找到人,便亲自来求见了。

  “此事报盛京府了吗?”暮青问,此时城门虽然关着,但元家的人要敲开城门很容易。

  “已派人去了。”

  “人何时去的姚家?”

  “约莫酉时末!”

  “你何时派人去寻的?”

  “亥时左右。”

  暮青闻言皱了皱眉头,眼下已近四更天,人失踪了两三个时辰了,这么长的时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她吩咐月杀去点一个营的兵马来,点上火把,出营搜山。

  月杀去后,暮青问:“小姐怎独自来此求援?”

  半夜三更的,好歹身边该跟个人才是,她来求援,连蓑衣都没穿,元家庄子里的下人们不晓事,宁昭郡主呢?她肯让未来的小姑子如此冒险?这可不是在盛京城中,而是在城外!

  元钰闻言扬起脸来一笑,三分傲然,三分稚气,“他们倒是想跟,可都没我的青骢马快,寻人哪容得耽搁?我没那耐性等他们,就自己先来了!”

  看她一副觉得自己很能耐的模样,暮青大皱眉头,元家的这位小公主被养得有些不谙世事,幸好性情不坏。

  暮青眉头还没松,前头便瞧见丛丛火把,有马蹄声和呼喝声夹杂在雨声里,由远而来。

  元家的小厮们赶着马车来的,车上带着蓑衣,元钰不肯换,只道:“不必了,我这儿穿着呢!”

  小厮脸色发苦,“小姐,您衣裳都湿了,郡主吩咐奴才们在车里备了干爽的衣裙,生了暖炉,春寒夜冷,您快换衣吧,免得着凉。”

  不说还好,一说元钰才觉出冷来,但看看身上的蓑衣,又不想换,正要使性子,水师大营里点齐的兵马已到,暮青上马便走,人率兵驰远,只留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有衣就换!”

  此话甚简,顷刻就没在了雨声里。

  元府的小厮看着身旁疾驰而去的水师兵马,怒在心中,却不敢言――什么态度!

  “走吧。”这时,听见元钰的声音,小厮们将目光转回来时,见她竟已钻进了马车。

  *

  断崖山东面是山沟和林子,西面是田庄和果树林,山高林密,田庄也多,雨夜寻人并非易事,暮青却自上山起便命人先搜东面。

  她的想法很简单,首先,郑青然不太可能被带离断崖山,断崖山附近有水师大营和骁骑营两大军营,北有盛京城,西可通往许县,但以郑青然失踪的时辰来说,凶徒无论带她去哪儿都不到开城门的时辰,而郑青然是盛京府尹之女,人一失踪,明早她的画像就会出现在盛京周围的县城里,凶徒想带着她行路,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

  即是说,人有很大的可能还在断崖山里。

  郑青然要么死了,要么活着,人若死了,东面的山沟和林子是极好的藏尸地,人若活着,西面的田庄便是藏人之处。反正都要搜,暮青便命人从东面搜起。

  水师出动了一个营的兵力搜山,两千多人举着火把在林子里展开地毯式搜寻,人人都以为要忙活一夜,没想到刚搜山,便有人停了下来。

  一个少年举着火把站在山沟里,招来身旁的人问:“你瞧瞧,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咋瞧着这泥水发红?”

  旁边聚过来好几人,将火把凑在一起往山沟里照了照,不敢确认。

  “瞧着好像是有些红……”

  “该不是火把照得吧?”

  渐渐的,山沟里的人越聚越多,暮青闻讯而来,一看之下面色一沉,抬头往山上看去,沉声命令道:“沿着山沟往上搜!”

  山沟里流动的水是黄泥水,但旁边的水洼里积着的水却泛着红色!盛京地界的土是黄土,山沟里的水应是黄泥颜色才是,泛红不正常,且雨水浇进山沟里,扑出的青草和泥土香里带着淡淡的腥气。

  暮青验过太多的尸体,血的气味她绝对不会闻错,血如果要把泥水染红,流量必不会少,以这样的失血量来说,人不可能还活着。

  一切如暮青所料,但是她没想到最终找到尸体的地方她很熟悉。

  只见山沟里翻倒着一辆残破的马车,马车只有三只轱辘,车厢靠在山坡上,丛丛火把光亮将马车周围照得亮如白昼,只见风雨扑打着车帘子,血正顺着车厢底部的木板渗出来,那木板像被血水泡了一夜,血红一片,污了车帘。

  “这不是……姚府的马车?”章同在暮青身旁举着火把,眉头紧皱,诧异连连。

  暮青取了他手里的火把就下进了山沟里,车帘一打,往里一照,山路上阵阵吸气声。

  只见马车里歪坐着名少女,神态安详,看那模样就像是睡着了,但少女脸色惨白如纸,双臂呈不正常的垂软状态,观之如脱臼。少女的手腕被割放血,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右胳膊的袖子被稍稍挽起,袖下一截雪白的藕臂,手臂上被剜掉了一块肉,那块肉的位置在手腕上三寸处。

  暮青是女子,对女子手腕上三寸处该有的东西最清楚不过――守宫砂。

  郑青然死了,双臂脱臼、手腕被割、手脚筋被挑,守宫砂被剜走,不知去向。她的血和雨水浸透了马车的木板,车里血腥味逼人,场面血腥、诡异,观之如被收藏在残破盒子里的美丽布偶人。

  雨声越大,山坡上越显得死寂。

  一声惊呼打破山坡上的死寂时,暮青从马车里退了出来,抬头一看,见是元钰。

  相府的马车停在山坡上,元钰没下马车,只挑开车帘望向山沟里,暮青见她捂着口鼻,眼神惊恐,便放了车帘子,将车内血腥诡异的场面遮了。

  元钰尚未及笄,让一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少女看这些,暮青觉得残忍了些,她与元钰不熟,本不欲多关怀,但元钰是元修的妹妹,元修很疼爱她,如今他去了边关,她见到元钰,自要尽些心。

  “人死了,我要验尸,小姐且回庄子里等吧。”暮青道。

  元钰却直摇头,指着山沟里残破的马车,似有话说。

  “怎么?”暮青看出元钰的惊恐似乎不同寻常。

  “又、又是那凶徒!”元钰道。

  “又?”暮青面色一沉。

  只见元钰点头道:“都督不知,盛京城里这半个多月,已死了两人了,都是这样死的!”

  

第168章 雨夜验尸

  暮青回水师大营的第三日夜里,也就是朝廷发下春娘案榜文的那日,仿佛要打朝廷的脸,也仿佛不想让盛京城里百姓睡个安稳觉,就在当天夜里,一名女子被杀,轿子停在城中偏僻的深巷里,清晨被人发现时,血从轿中淌出,女子的血被放干,四肢被卸,手筋脚筋被挑,守宫砂被剜。女子倚在轿中,神态安详,手脚垂软,形同玩偶。

  五日后,又发一案,同样的手法。

  暮青离开盛京城半个来月,今夜是第三起相同手法的案子。

  “那凶徒从盛京城里来到断崖山了?”元钰喃喃自语,忽露惊色,道声不好,便对暮青道,“都督且验尸,我回庄子里瞧瞧宁姐姐!”

  相府的庄子里今夜有不少王侯公卿府上的小姐在,元钰下山到水师大营求援,眼下得知那犯下连环凶案的凶徒在断崖山里,她怎能不担心宁昭等人?

  暮青本还有事要问,奈何元钰匆匆走了,她只好先验尸。她把章同唤了下来,把火把递给他,章同打着车帘照着车厢,暮青蹲在外面先仔仔细细察看了车厢里的每个角落,在没有发现有价值的证物后才开始验尸。

  她捏了捏尸体的脸颊、脖颈、下颌和四肢,道:“咬肌、颜面肌、颈肌已僵,上肢未完僵硬,尸僵还没有下降到腿部。山间寒冷,今夜又下着雨,气温格外低些,尸僵会比常温下出现得晚。瞧这情形,人应该死了约莫三个多时辰。”

  常温下,尸体上肢僵硬需三个时辰左右,但环境温度低时,尸僵发生得晚,今夜山中的气温顶多五六度,人死后尸僵要一个半时辰才能出现。由此将时辰往后推,结合尸体上肢还未完僵硬的情况,人应该死了三个半时辰左右。

  暮青判断了死亡时间,伸手便解了郑青然的衣带,扒了她的外襦,露出半边雪肩。少女虽死,肩却白如寒玉,高襦束在胸前,莲房半露,虽死也销魂。

  章同把脸转开,山坡上举着火把的水师少年们却都看得眼神发直。

  暮青将尸体扳过来,看了眼尸体的后背,随后回身将章同手里的火把拿了过来,钻进车厢,把帘子放下了。没人知道暮青在里面捣鼓什么,只瞧见马车轻晃,晃了一会儿,暮青从里面钻出来时,尸体的衣衫已经穿好了。

  “尸体的右背部、臀部及大腿底下可见尸斑,颜色虽淡,但依旧能看出来。”暮青道,她并不是特意说给众人听的,只是以前验尸时会有人在一旁填尸单,她便养成了这边验尸边叙述的习惯。

  有尸斑,颜色淡,这代表啥,没人懂得,但土坡之上,每个人看暮青的眼神都是丰富的。

  臀部……说那么文雅,其实就是屁股呗?

  都督刚刚钻进马车,扒了郑小姐的裤子,看了人家小姐的屁股和大腿?

  前些日子军中还有传言称,都督验那吊死在牌坊下的女尸时钻过人家姑娘的裙底儿,还摸过人家,大家都把此事当成荤笑话听,少有信的。没想到今晚就亲眼瞧见都督钻进马车里,还把帘子给放了,回想起来,那马车刚才晃得哟……

  少年们望着暮青,眼神一个赛一个的古怪――都督该不是有啥癖好吧?

  “尸体的后脑勺处有塌陷损伤,是凹陷性骨折,致死伤。凶器是钝器,棱角不规则。创口附近的发丝上沾有黄泥,凶器可能是石头。”暮青继续验尸,当验到尸体的手腕上割痕时,她沉默了片刻,眸底似有些古怪神情,半晌才道,“切创,创缘不整齐,表皮有剥落,凶器……”

  说话间,暮青提起尸体的裙角,验看尸体脚后跟处,目光一落,愣了愣。

  章同探头往车里瞧了瞧,借着火把的光亮,隐约看见女尸脚后的皮肉翻着,暗红的皮肉和黄白的脚筋之间似乎嵌着块什么。

  暮青拿手捏了出来,从身上找出块帕子来包住擦了擦,细一看,意味深长道:“凶器很有趣。”

  暮青把帕子叠起收回了身上,连章同都没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何物,只见暮青上了山坡,对月杀道:“点五百人跟我走,其余人留在此地守着现场。”

  月杀点齐了人马,章同留下率其余人看守现场,暮青走之前交待了章同一事,“你带些人在这附近的林子里寻一寻,看有没有新挖过的土。”

  山里下着雨,土都湿了,很难根据土色判断有没有挖过,但眼下是四月时节,山里的青草已经长了起来,泥土新挖之处,上面的草必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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