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5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闭嘴。”

  “……”陈有良一口气没喘上来,面色涨红,眼里隐有怒色。这姑娘……方才他还以为她是个心胸颇宽的,闹了半天,是他错看了?

  暮青没再理他,转过头来。一间屋子,两把椅子,这就是她要的。虽然身后坐着汴州刺史,旁屋坐着大兴帝君,但这案子由她审,便要她说了算!

  “传人!”她面向院中,忽喝一声,那声音有些低哑,却气势忽震,传去老远。

  前头,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两名衙役守在门外,一人走了进来。

  

第43章 如此问案?!

  来人未穿官袍,但一瞧便是文人,步态恭谨,进屋一愣。

  屋中灯火通明,一名少年坐在椅子里,面朝屋外,刺史大人坐在少年身后的方桌旁,烛光映着削瘦的脸,有些红。

  “大人……”那人瞧一眼陈有良,又瞥一眼暮青,不知这是演哪一出。数日前夜里,文书王文起在刺史府公房中被杀,此事震惊了府中上下。人被杀时是夤夜,能出入刺史府的大多是府中人,因此刺史大人才决意将那晚值夜的吏役衙差都过一遍堂审,后来又说府中所有吏役都要审。

  可不知为何公堂变成了私审,这屋中少年又是何人?

  “咳!”陈有良咳了一声,脸色更红,垂眸道,“这位公子的身份本官不便透露,今夜由他来问话,你且答,就当是本官问话。”

  陈有良显然不常撒谎,说完便低头喝茶,没敢再抬头看人。

  啊?

  那人有些愣,再看暮青,见他一袭白袍,乍一看普通,细一看肩头袖口隐见兰枝。兰枝浅淡,少年衣袂微动,那枝叶竟似随着摇曳烛光在人眼前轻轻舒卷,精致惊艳,竟是颇为名贵的纬锦!纬锦由朝廷织造局织造,用色可鲜艳可淡雅,贵在繁复精致,便是淡雅,行止间也能让人如见繁花绽放,甚为惊艳。此锦专供宫中和士族贵胄之家,他这等朝廷六品史学教官都用不得。

  那人顿惊,见暮青肤色虽有些灰暗,但眉眼清贵,气度卓绝,颇似哪家士族门第的贵公子。少年不过志学之年,依大兴律,尚未到出仕的年纪,夤夜私审朝廷命官太不合礼制,但士族门阀位高权重,便是无一官半职在身,也非他这等六品州城文吏能惹。刺史大人都不便透露身份之人,身份定然贵重。

  那人态度顿时恭谨了些,这时,听暮青开了口。

  “坐吧。”她声音有些低哑,似这年纪的少年常有的声线。

  那人却不敢坐,躬身笑了笑,姿态甚低,“刺史大人在此,下官还是站着答吧。”

  “坐。”少年淡道,“我跟人聊天喜欢平视。”

  那人怔了怔,抬头看陈有良,陈有良面有郁色地抬眼,匆匆点头,又低头喝茶去了。

  那人以为陈有良面色不豫是因自己,又见暮青神色冷淡,这才不敢不坐,恭谨小心地坐去了暮青对面的椅子里,屁股只敢占了椅子的半边。

  “不必拘谨,只是随便聊聊。阁下所任何职?”暮青问。

  那人抬眼,见少年与他平视,那目光就像他的人,寡淡,清冷,但不知为何有种干净澄澈得直照人心的感觉。他顿时有些势弱,恭谨答:“下官李季,任史学教官。”

  暮青轻轻颔首,道:“数日前夜里,文书王文起被人杀死在公房中,身中三刀。凶手在书桌前一刀捅在他腹部,他惊恐之下奔向房门欲求救,凶手将他拖了回来,把他拖倒在书架旁,在他胸口又捅了一刀。凶手以为他死了,但他没死,他抬手想抓住凶手,凶手干脆蹲下身,在他颈部划了一刀。这一刀划开了他脖子上的皮肉血管,要了他的命。”

  少年讲述得平静缓慢,就像他亲眼看见了王文起是怎样被凶手一刀刀杀死的般,在这寂静的夜里,房门大敞,屋里就着烛光,他慢声细述,似讲一个故事。夏风自院中吹进来,明明微暖,却令人后背起了毛。

  李季坐立不安,眼里流露出惊恐神色。

  但令他更惊恐的是少年之后的话。

  “假如你是凶手,杀人之后,你会从前门离开吗?”

  李季一惊,那半边屁股险些从椅子里挪到地上!

  陈有良正喝茶,一口烫在嗓子里,呛了个正着!他猛咳几声,暮青皱眉回头,他抬眼时正与她目光撞了个正着,那目光就一个意思――你很吵,闭嘴!

  陈有良顿怒,暮青继续问。

  “假如你是凶手,杀人之后,你会从后窗离开吗?”

  “假如你是凶手,你离开时,会将地上的血迹擦拭掉吗?”

  “假如你是凶手,你离开时,会沿路留下脚印吗?”

  她每问一句,稍停片刻,一连三问,李季坐立不安地从椅子里站起来,陈有良呼哧呼哧喘气,猛灌了一盏茶水,怒气压都压不住。

  胡闹!

  儿戏!

  哪有这般问案的!

  审案问案,先问疑犯何人,家住何处做何营生,再问疑犯与死者可相识,是何关系,是亲是疏,可有仇怨。案发当时,疑犯身在何处,可有人证。若有,再传人证问话。

  他自九品知县做起,一路至今,升堂问审不下数百,从来都是如此问案,也未曾见过哪个同僚不是如此问的。像暮青这般问的,他还是头一回见,根本就是儿戏!她指望府中人自招是凶手吗?他审案无数,凡凶手招供,无外乎两种缘由――一呈铁证,二动大刑。

  不见铁证,亦无皮肉之苦,谁会傻到自承行凶?

  她如此问案,怎可能会问出真凶?

  陈有良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他承认暮青验尸是把好手,可问案乃州官之职,隔行如隔山,仵作终是替不得,女子也终是不懂公堂之事!

  “大人!下官……”李季颤颤巍巍便要跪下。

  “你可以走了。”暮青忽道,“出门右转,旁边厢房里等着,不可出这院子。”

  陈有良和李季都一愣。

  “出门,右转,这很难?需要我送你?”暮青挑眉看向李季。

  李季惊住,他哪敢叫暮青送他出门?虽不知怎突然便不问他了,但这等问话少听几句他感觉能多活两年,于是忙向陈有良告退了,出了门依言进了右边厢房,门关上后,听见暮青的声音。

  “传下一个!”

  陈有良转头看向旁屋那道帘子里,陛下也该听见了,如此问案实乃荒唐之举,不知可否停了这场闹剧?但那帘子静静挂着,帘后悄无声息,半分圣意也未传出,院子门开了,一人走了进来。

  那人见了屋中情形,与李季反应差不许多,陈有良未见圣意,只好脸色难看地坐回去,将刚才的谎又撒了一遍,然后端起空了茶盏,佯装喝茶。

  听暮青道:“不必拘谨,只是随便聊聊。阁下所任何职?”

  陈有良手中的茶盏险些翻去地上,他不可思议地抬眼,这是打算把刚才那荒唐的问话再问一遍?

  这回他猜对了,暮青将案情叙述了一遍,又问了那四个问题。那人与李季一样,听了那“假如你是凶手”的话,惊得坐立难安,起身便要辩白。

  “你可以走了。”暮青又道,“出门右转,旁边厢房里等着,不可出这院子。”

  那人走后,暮青又传,“下一个!”

  下一个,下一个,人一个一个地进来,一个一个地惊起,又一个一个地进了右边厢房。暮青问的话却始终在重复,有的人她连四句没问完就叫人离开了,但没有人能让她的问话超过四句。

  眼见着刺史府的文官都进厢房团聚去了,陈有良坐不住了,“公子打算如此问到何时?我刺史府的人都快你问遍了!”

  “问遍了?不见得吧?”暮青这回竟没嫌他吵,转头挑眉,“我似乎,没见到你刺史府的别驾。”

  

第44章 真凶现形

  别驾,乃一州副官,总理州府众务,职权甚重。因出巡时可不随刺史车驾,别乘一驾,故名。

  陈有良一听暮青要审汴州别驾,脸色便沉了,“公子,何大人乃朝廷命官,正四品下!”

  暮青挑着眉,听后点了点头。陈有良以为她懂了,听她道:“传!”

  陈有良:“……”

  门开了,来人远远便道:“大人,公堂怎改私审了?可是有新线索?”

  那人年逾四旬,一身褐色锦袍,中等体型,以文官来说,身量算高的。走到门口,见到屋中情形,那人也愣了愣,问道:“大人,这位公子是?”

  “这位公子的身份本官不便透露,今夜由他来问话,你且答吧,日后本官再与你细说。”谎话说多了也会熟练,陈有良很顺溜地说出了口,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那人怔住,反应与其他人差不许多,也是将暮青细细打量了一遍,眼底露出惊色。但他少了些恭谨,显得随意些。

  暮青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道:“坐。”

  那人闻言,大方坐了下来,与暮青面对面。

  “阁下所任何职?”暮青问。

  “本官汴州别驾,何承学,见过这位公子。公子仪表堂堂,能被刺史大人请来问府中案子,想必公子有大才!”那人笑道。

  暮青面无表情道:“单眼微眯,单侧嘴角微挑,典型轻蔑的表情。我不过志学之年,尚未出仕,且是府外之人,你不满我一个外人审刺史府的案子,也不认为我有能力审得出。大才之说听着恭维,实则讥讽。”

  何承学愣住,眼底露出惊色。他不知那表情之说何来,但这少年后面的话竟真说中了!他再度细细打量暮青,这少年到底何人?

  陈有良也望向暮青,不快的脸色僵了几分。单眼微眯,单侧嘴角微挑?何承学刚刚有这神情?他怎么瞧见他只是笑了笑?陛下说暮姑娘会察言观色,莫非……这便是?

  他目光头一回深了些。

  “官场上那套寒暄对我就不必了。我不会因你的恭维便少问你几句,也不会因你的轻蔑而刁难你。进入正题吧,我问,你答,废话少说。”暮青道。

  “咳!”何承学咳了咳,有些尴尬,当他抬眼时,暮青已开始了。

  “数日前夜里,文书王文起被人杀死在公房中,身中三刀。凶手在书桌前一刀捅在他腹部,他惊恐之下奔向房门欲求救,凶手将他拖了回来,把他拖倒在书架旁,在他胸口又捅了一刀。凶手以为他死了,但他没死,他抬手想抓住凶手,凶手干脆蹲下身,在他颈部划了一刀。这一刀划开了他脖子上的皮肉血管,要了他的命。”

  今夜不知多少次说起了这段话,她看见何承学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公子这是……见过王文书是如何死的?”何承学惊讶问,却看见少年面色清冷,目光澄澈。

  “罪案现场是会说话的,凶手如何行凶的,现场会告诉我。”

  “呃……”

  “王文起死前一段时日,身中慢性砒霜之毒,有人在他的膳食里下毒,时日不短,你认为这个人会是凶手吗?”

  何承学愣住,陈有良一惊!

  他在这儿坐了一晚上,暮青对所有人问的话都一样,这是第一次出现不一样的问话!纵然觉得暮青如此问案实属儿戏,但这不同寻常的情况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望向何承学。

  “有人在他的膳食里下毒?”何承学依旧露出惊讶神色。

  “你认为这个人会是凶手吗?”暮青问。

  “这……”

  “你认为这个人会和凶手认识吗?”不待何承学回答,暮青便又换了个问题。

  “这……”

  “你认为这个人会是刺史府中的人吗?”暮青似乎根本不需要何承学回答,每次他一开口,她便换了问题。

  陈有良眉头皱了起来,他分明要回答,为何不听他怎么答!

  何承学被暮青接连打断,面色沉了些,望着暮青道:“这本官怎知?本官又不是凶手!”

  “那假如你是凶手,杀人之后,你会从前门离开吗?”

  何承学一噎,没想到他都说了他不是凶手,暮青竟还要假设他是凶手,他面含怒色,暮青却似瞧不见,继续问。

  “假如你是凶手,杀人之后,你会从后窗离开吗?”

  何承学脸色难看地垂眸,似觉得暮青不可理喻,不想再理会她的问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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