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6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假如你是凶手,你离开时,会将地上的血迹擦拭掉吗?”

  “假如你是凶手,你离开时,会沿路留下脚印吗?”

  “假如你是凶手,留下脚印后,你会直接出府吗?”

  问题还在继续,一连三问,何承学抬眼,眼中含怒,望了暮青一眼便问陈有良道:“大人,这位公子可是真将下官当做凶手了?这位公子不知,大人是知道的,那夜并非下官值守,下官在自己府邸歇息,此事有府中人为证。”

  陈有良竟未开口维护,只望着暮青,那神色颇有几分复杂。今夜进来的人一个也没出去,外头等候的人都不知屋里问了何话,但他是一清二楚的。暮青今夜问案,不曾问过下毒之事,何承学是第一个让她问出此话的人,且前头的人都未能让她的假设超过四句,何承学却又破了例――他听到了第五句。

  他与何承学乃同窗之谊,又同在汴州为官,私交甚好。从私交上来说,他很不愿他被女子如此审问,但于公来说,他不可徇私。他乃大兴的臣子,自是要忠君之事。凶手杀人后拿走的这封密信关系甚大,不可不查!

  陈有良忍着未开口,何承学目中露出惊色,再望向暮青时,目光里又多了些审视。

  这少年究竟何人?

  “假如你是凶手,留下脚印后,你会留在府中吗?”

  听暮青再问,何承学再度垂眸不予理会。

  暮青再问:“假如你是凶手,杀人之后你要拿走公房里的一样东西,你会拿走公文吗?”

  “公房里有东西被拿走了?”何承学又惊讶抬头。

  暮青的目光往他腿上握着的拳上一落,不答,只问:“你会拿走信件吗?”

  那拳倏地握紧,随即见他愤怒起身。

  暮青也起身,盯着何承学便是一连三问,每一问她只停顿片刻,“假如你拿走这样东西,你会交给别人吗?会销毁吗?会留下来吗?”

  “大人!”何承学忍无可忍,“下官不知这位公子是何身份,但瞧他年纪,想必尚未出仕,大人将公堂改为私审本不合规矩,又叫一介白丁来审朝廷命官,下官斗胆,敢问大人此举置我刺史府于何地,置朝廷于何地?!”

  陈有良站起身来,屋中烛火摇曳,映着他削瘦的脸,忽明忽暗,却问:“他的问题,你为何不答?”

  何承学一怔,随即面色涨红,怒道:“下官何曾不想作答?只这位公子将下官假设为凶手,这叫下官如何作答!如此问案,闻所未闻,荒谬至极,大人为何偏信?莫非,连大人也怀疑下官是凶手?”

  陈有良听了,刚要开口解释,面前忽然晃过一人来。

  正是暮青!

  暮青插在两人中间,似根本不在意汴州职权最重的两位正副官的争吵,只挡了何承学的视线,让他望向她,接着问。

  “假如你将拿走的东西留下来,你会带在身上吗?”

  “会藏在刺史府里吗?”

  “会藏在你府中吗?”

  “会藏在书房里吗?”

  何承学被问得面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变了几轮,忽然怒哼一声,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刚走出两步,听暮青在身后忽然一声喝!

  “拿下!”

  

第45章 如此破案!

  “拿下!”

  话音落,院中夜风忽起,一声铮音长啸,一道白电晃得人眼都虚了虚。屋里人视线闪避间,屋里已多了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剑抵何承学心口。

  “那边厢房里的人,部退出院子!”暮青在屋中道。

  屋里的吏役早就听见了声响,不敢相信被拿下的竟是何大人,谁也不知今夜审案的公子是何人,也不知他是如何看出何大人是凶手的,一开门见屋里刀光剑影,便都惊着心匆匆退出了院子。

  院门关了,屋里帘子一挑,步惜欢和魏卓之走了出来。

  何承学见到步惜欢,眼里露出惊色,但很快将目光转到魏卓之身上,“魏公子?你怎会深夜在刺史府中?这是你的人?此举何意?”

  “行了,别装了,你知道这两人不是魏卓之的人。”暮青忽然开口,一指步惜欢,对何承学道,“而且,你认出了他是谁。”

  何承学眼中露出惊色,陈有良更惊。陛下常微服来刺史府的事只有他知道,何承学曾见过驾,但那是在行宫中,他绝不该认出今夜的陛下!

  “公子怎知?”陈有良急问。若何承学真认出了陛下,那就说明陛下微服来刺史府的事走漏了风声!还有多少人知道,谁知道?

  “这与案情无关,先说案子。涉案之人都查出来,你的担忧就能解。”暮青道。

  步惜欢瞧着她道:“那就说案子。”

  暮青点头,看向何承学,“先说结论。杀人凶手是他,他知道死者被下毒之事,但下毒者不是他,他与下毒者认识,这个人也在刺史府中。杀人之后,他没有出刺史府,而是留在了府中。信是他拿走的,没有销毁,就藏在他府中的书房里。”

  陈有良惊住,“公子怎知?”

  “别打断我,我没说完。”暮青皱眉。

  “……”

  “再说动机。动机是死者发现了他们的密谋,但没有告诉你们,他用来威胁对方以获取利益,才招致杀身之祸。”

  “最后说他的同党。把案发那晚前后门值守的公差、小厮、厨房下人和府中能经常外出的人找来,我就可以告诉你们,哪些人是他的同党。”

  “就这些。有何疑问,可以问了。”暮青道。

  她允许提问了,屋里反倒没人说话了。

  就这些?

  凶手、动机、密信去向、凶手同党,甚至连下毒的事她都有结论了,这叫“就这些”?这叫案子水落石出了!

  陈有良一头雾水,他今晚与暮青一起在屋里坐着,听完了她所有的问话。从头到尾都是她在问,何承学只否认过自己是凶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答过!

  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可她却说案子已水落石出了?

  这是如何办到的!

  “怎知?”还是步惜欢开了口,他瞧了何承学一眼,懒洋洋瞧暮青,“怎知他是凶手?”

  “表情。”暮青给出两个字,“我的提问,他答什么都无所谓,我并不为听他的回答。今晚我陈述死者被害经过,前头进来的人都露出恐惧的表情,唯独他是惊讶的。”

  暮青看了何承学一眼,见他正望着自己,便道:“对,就是他此时的表情。下颚下垂,嘴巴放松,眼睛张大,眼睑和眉毛微抬,这就是惊讶。”

  屋里人都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听暮青对何承学道:“我想你一定惊讶自己是在此处露出马脚的,想知道缘由?这得由他们来看。”

  何承学闻言又惊讶,暮青转身道:“看看,真正的惊讶神情就像他此时,在脸上维持的时间很短。但是他在我陈述死者被害经过时,惊讶的神情却维持了很久,这便有伪装的嫌疑。这是出于伪装者的心理,仿佛怕人看不见他很惊讶,所以努力维持,以增加自己的可信度,却不知这犯了致命的错误――演戏过于用力。”

  屋中数道目光盯住何承学,皆有思索探究神色。

  “当然,我不能凭此就断定他是凶手,所以我又试问了下毒之事,他还是露出了假装的惊讶神情,我便知道他在伪装,有些事情他想隐瞒。”

  “接着,我假设他是凶手,问他杀人后是否会从后窗离开,从这个提问开始,他便避开了和我的眼神交流,直到我问他留下脚印后是否会直接出府,他才重新看我。”暮青看着何承学道,“这叫做视觉阻断。比如,蔑视别人时,会眯起眼;羞愧时,会以手遮住眼;恐惧时,会闭上眼。这出于人的自我保护,当厌恶一个人时,不想面对一个人时,会本能地不想看到。就像刺史大人恼我时,从来都不看我一样。”

  “你!”本来听得入神,正在思索,忽听见暮青拿自己说事,陈有良一怒,随即无语摇头,把脸撇去一边。

  “对,就是这样。”暮青点头,看了眼步惜欢和魏卓之,“这就是视觉阻断。”

  “你!”陈有良这才知道自己中了暮青的计,见两道目光望向自己,他顿时面色涨红,又想把脸转开。但转到一半,想起又要给人当活示例,便生硬地忍住了。但同时他又神色复杂,这察言观色之说,乍一听乃无稽之谈,可被暮青如此示范,竟真有种有些道理的感觉。

  这时,暮青接着道:“我的问题不仅让他不想面对,他还出现了紧张行为――双拳紧握,指节发白!压力反应――眨眼频率增高,瞳孔缩小!同样的表现还出现在我问他留下脚印后会不会留在府中时。这些已让他的嫌疑加深了不少,当我提到信时,他彻底露出了马脚,出现了逃跑反应。”

  “逃?”陈有良忽然抬眼,“公子是不是记错了?公子提到信时,何大人怒而起身,与本官理论,他想离开是之后的事。”

  “怒?”暮青摇头,“不,他没怒。”

  陈有良皱眉,此事就发生在刚才,他还能记错了不成?方才还觉得暮青说得有些道理,此刻他不由又怀疑了起来。刚要开口辩论,忽见暮青转身。

  暮青在屋中一转,两步走到桌旁,拿起桌上茶盏。那茶盏正是陈有良今晚用的,他正惊怔,不知她要做何事,便见她回身,抬手,干脆利落地将那茶盏往他脚下啪地一掷!

  茶盏中的茶水已尽,只有些清茶叶子,雪瓷落地顿碎,瓷碴与清茶叶子在陈有良脚下溅开,惊得他蹬蹬后退。

  步惜欢和魏卓之看向暮青,目光皆深,未动。

  陈有良低头,见官靴上贴着几片茶叶,已是脏了,顿时恼怒,抬头,拂袖,怒斥:“公子何意!”

  暮青面无表情,只道:“嗯,怒容,拂袖,斥责。即表情,动作,语言,三者同时出现,无时间差,这才是真怒。”

  陈有良怔住,脸上尚有怒容,却发现又被暮青摆了一道,顿时一口气卡在嗓子眼,不知咽下还是吐出,生生卡得心口疼。

  魏卓之嘴角微抽,低头,忍不住肩膀耸动。这么严肃的事,不知为何他总想笑。陈大人真是得罪暮姑娘得罪狠了,可他又是哪儿得罪她了呢?为何她总看他不顺眼?

  步惜欢只瞧了陈有良一眼,目中露出深色,似已懂了暮青所言。

  果然,听暮青道:“想想何大人当时是如何做的?握拳,起身,说话,分了三个时间,这怒意演戏痕迹太重。且他起身时,身体和右脚已不自觉地往门口处转了,他虽没有离开逃离,但身体很诚实地反映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案发经过、逃离路线、失踪的信,在这三点上出现了隐瞒、紧张、压力和逃离反应的人,”暮青抬眼,望向何承学,“他不是凶手,谁是?”

  

第46章 令人惊叹

  他不是凶手,谁是?

  屋中再次静了下来,若非听了暮青的解释,谁也想不到凶手竟是如此被查出来的。案发至今数日,刺史府倾力查凶,拿着血衣与凶刀,城中排查了一遍又一遍,府中人那夜值守的也问了几遍,始终没有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未曾想今夜只坐着问了几句话,真凶便现了形。

  可是除了真凶,动机和同党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那晚前后门值守的公差、小厮、厨房下人和府中能经常外出的人,你怎知他的同党在这些人里?”这回是魏卓之开了口。他知道厨房下人和送茶点的小厮可能是下毒者,但另外两者是如何看出来的?

  “猜的。”暮青道。

  魏卓之:“……”

  真凶的推论如此精彩,同党竟然只是猜的?

  魏卓之嘴角一抽,表情有些怪,这姑娘该不是瞧他不顺眼,故意不告诉他吧?

  “前后门值守的公差只是猜的。”没想到,暮青继续开了口,“那晚并非他轮值,刺史府围墙那么高,他是怎么进来的?他不是你,没那么高的轻功,不可能翻墙。剩下的途径,要么是前后门,要么是密道。哦,或许刺史府有没堵上的狗洞也有可能。”

  魏卓之嘴角再一抽,狗洞……

  陈有良怒气腾腾的眼神瞪过来,气得呼哧呼哧直喘,刺史府乃朝廷官衙,怎会有狗洞!

  暮青却没瞧二人,而是扫了何承学一眼,道:“哦,不是狗洞。刚才我在说到狗洞时,他眉毛下垂,前额紧皱,眼睑和嘴唇周围肌肉紧张,鼻翼微张,下巴压低。前三者代表愤怒,后两者代表否定攻击,表明他对我推测他钻狗洞很愤怒,认为我羞辱到了他,想要和我理论。那便排除狗洞,他是走前后门或密道……”

  暮青边说边又看了何承学一眼,“哦,是前后门。他在我说到前后门时目光转向别处,出现视觉阻断,并且拳头紧握,出现紧张情绪。在我说到密道时又拳头微松,并且重新转头看我,说明他认为我错过了真相,心里松了口气。”

  “这么说,还真被我蒙对了,他是从前后门进的府。案发后府中一定盘问过那夜值守的公差,既然没有人将他供出来,那便说明他们要么被收买了,要么本就是同党。从他刚才的紧张情绪来看,同党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一句接一句,现场推敲分析,说得太快,屋里人随着她一来一去地看何承学,步惜欢立在灯影人影里,面容瞧不真切,陈有良怒容渐去,皱眉思索,魏卓之越听眸中神采越盛。

  “厨房下人和小厮许与下毒者有关,这我知道,府中经常外出的人里有他的同党,又该如何说?”暮青话音一落,他便追问。

  “接头人。”

  “接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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