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50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丫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惊色更深。

  只见暮青穿着条雪银色的外裤,那裤子已被黄泥染得满是斑污,但仍能看出裤子上有血,若是在别处也倒罢了,可偏偏是在……

  主仆二人盯着暮青的外裤,竟一时忘了男女之别。

  这时,只听暮青出声道:“劳烦小姐借身裙子给我。”

  这一出声,姚蕙青主仆神色更惊,因为这声音已不是上回和刚才听到的低粗之音,而是一道少女的清音,清冽如寒泉,又如霜雪,虽冷了些,却清澈好听。

  姚蕙青震惊地盯着暮青,前些日子翻了马车险些被害,她都没有大惊小怪,此时却目露震惊,神色变幻,隐隐觉得看破了一件惊天秘事!

  “劳烦。”暮青又道,本来她翻进庄子里寻东厢就是为了找女子的裙子,那些杀手不知她是女子,她打算换上女装,寻间客房进屋睡觉,如此应该能躲过杀手的追查,只是没想到进了姚府的庄子,而姚蕙青竟然还没睡,屋里点着灯烛,不是黑漆漆的山中,这才让她漏了身份之秘。

  事已至此,找理由遮遮掩掩太浪费时间,先躲过今夜之险再说!

  姚蕙青听见暮青的声音,醒过神来,速步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取出套衣裙来,然后搭在了屏风上,回头看向暮青。

  暮青会意,赶忙走到屏风后更衣,听见姚蕙青吩咐丫鬟去厨房打盆温水来,再多拿几条干帕子来。那丫鬟还算乖巧听话,忙出去了。暮青在屏风后刚脱下湿衣来,姚蕙青便在屏风上搭来一条干帕子,暮青扯过来正欲擦身,一物啪的掉到了地上。

  暮青低头一看,是条月事带……

  “放心用,前几日新缝的。”姚蕙青避在屏风那头低声道。

  “多谢。”暮青捡起来放到衣裙上,先拿帕子擦干了身上的雨水,随后速速穿好了裙子。

  从屏风后转出来时,她已将面具摘了,姚蕙青看得一呆,眸中惊意、叹意、探究之意混在一起,甚是复杂。但她只看了暮青一眼,瞥见她手里捧着的脏衣裳便上前抱了过来,道:“冠帽也摘了。”

  暮青忙摘了冠簪,见姚蕙青一起抱去锁进了衣柜底下的箱子里,暮青一看那箱子的大小,眸中便露出赞色。那箱子不大,绝对藏不了人,把她的东西锁在其中,即便那些江湖杀手来搜屋也不会开一个藏不了人的箱子。

  这时,丫鬟端着温水进了屋,放下之后看见暮青的真容,顿时也呆了呆。

  暮青知道这水是给她洗发的,她身上有血腥味,没时间沐浴了,但头发上的泥水和山中的土腥气太重,确实需要洗一洗!时间紧急,姚蕙青唤来丫鬟,两人一起帮暮青,很快就洗好了,随后两人捧着干帕子,一连换了数条,帮暮青把头发拧到半干后,丫鬟将水泼去院子里,收拾屋中的水渍,姚蕙青则将暮青拉到梳妆台前,三两下便绾了个清雅的发髻,挑了支玉簪固住,又打开盒发油来,拿梳子挑着在发髻上抹了几下。

  那发油有股子清雅的梅香,正好能遮住些血腥气。

  这姚小姐果真是个聪慧的女子。

  这些事做好,只用了半盏茶的工夫,这时丫鬟已收拾好了屋里的水渍。

  “你可会下棋?”姚蕙青问暮青。

  “会。”暮青点头。

  姚蕙青目露笑意,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便拉着暮青到书桌前坐了,她将古卷和笔墨收拾到一旁,丫鬟把棋盘和棋子搬来桌上,随后服侍在侧,看姚蕙青和暮青挑灯下棋。

  屋里静了下来,落棋的脆声被雨声遮了,几不可闻。

  暮青边行棋边留意着窗外的声响,她虽无内力,但从军以来遇险无数,早已练就了非同常人的敏锐感官,房顶传来瓦片轻动的声响时,她和姚蕙青这盘棋已下了过半。

  “姚妹妹好棋力。”暮青淡淡出声。

  她从下棋开始就没出过声,这一出声,丫鬟紧张地捏着手,姚蕙青虽没听见房顶的声响,但心知肚明,笑道:“不及郡主。”

  暮青不知姚蕙青口中的郡主是何人,恶寒腹痛已折磨了她半夜,此时无心去想朝中哪家王公贵胄府上的女儿封了郡主,竟与姚府庶女有往来,只是顺着话演下去,“你若不赢我一盘,今夜我可在你这儿不走了。”

  “好郡主,快饶了我吧,下了半夜的棋,我这眼皮子早就撑不住了,哪还赢得了?”姚蕙青笑着讨饶,当真露出了倦态来。

  “不行。”暮青嘴上不允,心思却急转,把进姚府一路上的事又回想了一遍,想有没有留下破绽。

  今夜逃进田庄附近时,她就想好了计策,只是雨夜泥泞,她的靴底在树林里沾了不少黄泥,且庄子外都是泥地,她若一开始就翻进哪座庄子,那些杀手循着脚印就能找到她,因此她只能在田庄附近四处转悠躲藏,让杀手们误以为她的目的是逐一伏杀他们,而实际上,她借机把四周的庄子都走遍了,留满了鞋印后,她才随意翻进了一家。翻墙后,她脱了靴子,一路赤着脚踩着石子儿路走,靴子藏了起来,路上也没留下脚印,而姚蕙青屋里的水渍也擦干了。

  路上似乎并未留下破绽,唯一的破绽就是她身上的血腥味儿了。

  江湖杀手对血敏感,暮青发上虽然抹了带香味的发油,但不敢太放心,因此说道:“我身子不适,睡不着,只好苦了你陪我了。”

  姚蕙青听闻此话看了眼暮青的脸色,竟一点就透,“雨夜寒凉,信期之痛更难熬些,要不让香儿再去煎些四物汤来吧。”

  “不喝!”暮青烦躁地扔了棋子,起身往暖榻走去。

  这一起身,她微微抬头,在房顶上盯着屋里的人微微皱眉――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屋里三人都是女子。

  他将青瓦推了回去,起身便想到庄子的其他地方搜一搜,但刚一起身,目光往远处一望,顿时惊住。

  只见山间火把如龙,马蹄声踏破了雨夜!

  江北水师到了!

  

第202章 三杀令!

  水师到了,此地不宜久留!

  谁也没想到今夜的伏杀会失败,那杀手立在房顶远眺,望向山顶崖壁的方向,心中起疑。那将领已受重伤,不可能逃到崖顶,莫非是有人偷偷潜出林中报了信?

  这不可能,今夜之事布置严密绝无疏漏!

  那将领也好,其他人也罢,假若真有能突出重围回营请援,追杀那将领的和外围设伏的怎么一个也没有回来报信的?

  那杀手隐隐觉得事情不妙,足尖一点,纵身掠过姚府后院的墙头,想要去通知同伴速撤,但刚掠过墙头便忽觉身子一僵,砰地砸到了院墙下的泥水里。

  地上一颗小石子儿滚过,停在一双黑靴前。

  那杀手被点了大穴,看不见黑靴的主人,却看出那是双军靴。

  军靴之上,来人青袍黑裤,眉宇冷峻,未执兵刃,一身杀气却叫墙外三丈,蛙声不闻。他走向那杀手,从他身边而过时只听咔嚓一声骨碎之音,那杀手执刀的手顿时被碾碎成泥,大雨一浇,血肉冲远,唯留碎骨。

  杀手昏死过去时,月杀掠过姚府的墙头,落进了东厢的院子里。

  田庄东面,两个杀手在搜完相府的庄子后也看见了山下的火把,两人在屋顶碰面时交换了个眼神,刚要分头报信,忽觉肩膀被人拍了拍。

  两人一惊,回头时长刀同时向后刺去,那人瞧穿着应是军中低阶将领,却生着双风流无双的丹凤眼,眸中含笑,笑意里却藏着森凉的杀机。那人分明被刀刺穿,两个杀手却都没有刺中活人的感觉,只见那身影一虚,竟似残影般化去,两人心头惊凉之时,背后大穴同时被点,衣领被人一提,双双跌下了墙头!

  魏卓之在墙头上悲叹了一声,“这回,恐怕真要血流成河了。”

  田庄西面,一个杀手飞身掠进果林里,这里是他们约定的会面地点,无论找不找得到人,半个时辰后都在此处会和,可他看见水师大军进了山,不得不提前结束搜捕,赶回林中报信。但他刚落进林中的空地上便心生警觉,只见十几个同伴背对着他立在空地上,大雨浇湿了黑衣,众人一齐仰头望着树梢顶上疏淡的月光,朝圣般诡异幽森。

  那杀手也跟着看向树梢顶上,头刚仰起便看见树梢一动,一片树叶被捻成一团飞射而来,正中他心口大穴!

  “唉!又一个。”一道少年的声音传来,树梢被拨开,只见血影蹲在树枝上,黑衣蒙面,两眼望天,语气烦躁,“傻子这么多!明明知道有险,还往上看!这种傻子留着命,真能问出什么来?好烦好烦好烦,爷想杀人!”

  *

  暮青听见屋顶的瓦声不见了,知道人已走,但依旧和姚蕙青下着棋。

  没多久,棋盘旁放着的茶盏盖子上隐约有道异光掠过,暮青落子时瞥了那茶盖一眼,现在在屋顶上的那个人比刚才那人的功力高,她半分瓦声也没听见。

  正想着,忽听房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开门。”

  这声音莫名出现,惊得丫鬟啊的一声,想捂住嘴时已经晚了,她面色煞白,知道闯了大祸,忙往书桌前横臂一挡,颤声道:“小姐,快走!”

  这东厢有前后两扇窗子,房门和东窗在一侧,门口有人,只剩西窗能走。

  姚蕙青却笑了笑,坐着不动,“香儿,去开门吧,你见哪个凶徒进门前还这般讲究礼数的?”

  香儿一愣,回头看向姚蕙青,见她笑着颔首,看样子很肯定门外之人不是凶徒,而那女扮男装的都督更是看着棋面,连头都没抬,她这才慢慢放下了提着的心,走到门口拉去门闩,把门打开了。

  但开门之后,香儿还是吓了一跳,门外的男子未带刀兵,却仿佛只那眼神就能杀人。

  他看也没看她,进门就看向那少女都督,眼神冷峻依旧,她却明显感觉到他松了口气,只是语气还是冷的,“跟我回营。”

  “辛苦了。”暮青望着棋面,未抬眼。

  月杀被她派去了许阳县,许阳县离此七八十里,除去办差的时辰,日行一个来回实属不易,她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赶来,并且最先在山中找到了她。

  “回营。”月杀重复,声音冷了些。

  今夜他回城时已是深夜了,本来以为能跟她回城的时辰差不多,可她还没有回去。主子在都督府里等她,算着时辰不对,心恐她路上出事,因此急命他们出府去迎,没想到迎出了城外也没见到她。他们快马回营,却在官道上闻到了血腥味儿,今夜风驰雨骤,谁也摸不清血腥味随风雨传了多远,只能一路细寻。

  今夜这雨下得不是时候,官道上的一些痕迹都被毁了,这一细寻费了不少时辰,最终他们在官道下的一处林子里找到了十几具遭毒杀的尸体,找到了断崖山上时,正巧水师也到了。

  他们这一路边找边往回传信,主子此时还没得到她平安无事的消息,但他不久前得到的传信里说,官道下的林子里发现江湖杀手和水师精兵的尸体的消息传回城后,替子就进了都督府,这会儿主子应该已经出城往水师大营而来了!

  暮青没理月杀,执子,问:“侯天如何了?”

  “落崖重伤,没死,还剩一口气。”月杀道,他进山时正好碰到水师的人,一个小将跟他说的。

  姚蕙青看向暮青手里的棋子,有些讶然,自己人已经寻来,她竟还有心思在此下棋。

  暮青落子,白子如电,落在棋盘上脆音乍响,闻之如刀剑出鞘,杀气森冷,“传我军令!命魏卓之快马回城请瑾王前来军营,外城守尉如有拦者,杀!”

  “传令回营,我平安无事,命大军不必寻我,令军师定策合围大泽山和断崖山,一寸一寸的搜,降者可留,顽抗者,杀!”

  “传令附近各田庄,今夜紧锁房门不得外出,看热闹妨碍剿匪者,杀!”

  三道杀令一出,屋里悄声一片。

  香儿瞄着暮青,满脸惧意,她到刚才还有些迷迷糊糊,总觉得今夜所遇是场梦,世上怎会有女都督?但听见这三道杀令,她才明白,这和小姐年纪相仿的女子是真的女都督,手握生杀大权的一军主帅!

  姚蕙青眸中倒无惊意,反倒有些叹然,她自以为自己算得上不同于多数闺阁女儿的奇女子,未曾想世间竟有女子敢从军入朝,行男儿之事,有如此气概。

  “刘黑子、石大海和汤良在大泽山和断崖山交界处的山坳里,派人去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暮青淡声吩咐,情绪平静,令人闻之却能觉出一股子风雨欲来的压抑。

  月杀沉默了一会儿,这女人被惹恼了。

  “庄子附近的都被活捉了。”月杀道,今夜伏杀她的人是谁必须查出来,没找到她之前他就知道该如何办事。

  “提来庄子里。”暮青道,在那些江湖杀手被一网打尽之前,她不回营,就在此坐镇。

  月杀不懂如何劝慰人,知道以暮青的性子来说劝也没用,于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月杀走后,香儿又把房门反锁了,屋里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听见落子之声。

  姚蕙青执起一子,落入棋盘,陪着暮青继续对弈。

  暮青看着棋局,执子,淡声道:“姚小姐很聪慧。”

  窥破她的秘密,又遇上此险,却落子不乱,行棋之风颇顾大局,不计较一子一地之得失,亦不因一时之利而穷追猛打,既有眼光,也有心胸。

  姚蕙青笑了笑,等着暮青落子,道:“那都督就该知道,我会保守秘密。”

  暮青没说话,落子时下得偏,明明有一地可争,她却偏偏落在了无关紧要之处,杀了一子。

  姚蕙青观着棋面,抬眼瞥了香儿一眼,道:“香儿也会保守秘密的,她虽胆子小些,但胆小之人并非是怯懦之辈,她是个好姑娘,忠心护主。”

  香儿看不懂棋,却听得懂话,忙跪下道:“都督在山道上救过我家小姐,后又帮她洗脱了杀郑小姐的嫌疑,您对我家小姐有救命之恩,奴婢绝不会恩将仇报!还请都督饶奴婢一命,奴婢若是死了,我家小姐身边就再没有可信之人了。姚府虽非钟鸣鼎食之家,可我家小姐在府中过得实是艰难,不然也不会到这庄子里来,马车还在路上断了轮子……奴婢真的不能死,恳请都督饶奴婢一命!”

  暮青沉默以对,喜怒难测,半晌,冷不丁地问:“这庄子里还有何人?”

  “庄子里住着管事一家四口,一个厨娘和四个粗使的丫鬟小厮。”香儿边回话边留意暮青的神色,此时是深夜,下人们皆已睡了,即便有醒来的,听见庄外的动静,想必也不敢出屋。即是说,知道这秘密的只有她和小姐。

  香儿知道如此回话,她和小姐会更险,她却半句谎话也不敢说,答罢便提着心等待。

  暮青却没明说处不处置她们主仆的性命,只提醒姚蕙青,“该你了。”

  姚蕙青笑着落子。

  子落之时,院子里传来咚咚两声,似是有人被扔进了院墙。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被扔了进来,来去数回,听声音足有十几人。当那些声音总算没了时,东厢院门的墙头上多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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