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69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不必了,都督府里不讲究这些。”暮青负手道。

  杨氏和高氏相互看了眼,暮青是都督府里的主子,她说不讲究就不讲究,杨氏只好应是。

  近日宵禁,城门已关,暮青命月杀将高氏送回宣武将军府,随后也命杨氏退下了。

  人去屋静,暮青走到阔椅里坐下,端起茶来便喝,头都没抬,“人都走了,你们俩还盖着盖头,看来这一日是不嫌累。”

  姚蕙青坐在榻上,萧芳坐在轮椅里,两人闻言一同揭了盖头。

  姚蕙青笑道:“这一日已是从简了,竟还这般累人。”

  萧芳沉默着,把盖头搭在膝上,手从袖下翻出,手里竟还握着本书。

  “服侍你们小姐梳洗歇息吧。”成过亲了,事儿就算办完了,暮青放下茶盏,起身要走。

  “等等!”姚蕙青看了暮青一眼,刚刚好像听见圣上在院子里说今夜不回宫,要宿在都督府的阁楼里。她听说过圣上和暮青之间的传闻,心里隐约能猜出些事来,但她聪明地没提,只是唤住了绿萝。

  绿萝刚要将萧芳推出屋子,住步回身时,见姚蕙青的掌心里多了只小巧的瓷瓶。

  “这个拿去,明儿早晨起来擦在被褥上。”姚蕙青吩咐香儿将瓷瓶递给绿萝,笑道,“府里备宴杀鸡时,香儿偷偷取回来的鸡血。”

  暮青不得不称赞姚蕙青想得周到,她说了句明早再来,便出了屋子,直奔后院。

  月杀去送高氏了,刘黑子、乌雅阿吉和汤良送那些精兵少年回客栈,今夜一同在客栈里歇息。都督府里今夜人少,皓月当空,红绸满树,白天的热闹显得夜晚清幽寂静,暮青踏着石径而行,到了阁楼外时,见窗里点着灯烛,窗前却无人。

  后园的景致甚美,步惜欢向来喜欢在窗边赏景,今夜窗前无人,暮青只能苦笑,笑罢闷头进了厢房。半晌,她从厢房里出来,却没进阁楼,而是进了灶房。

  今日府里摆了两顿喜宴,步惜欢只动了几筷,饭菜收拾下去时,她特意看过。

  暮青煮了清粥,蒸了条鱼,炒了两盘素菜,熬了碗汤,随后进了趟厢房,出来后才端着粥菜上了阁楼。步惜欢果然在桌旁看手札,暮青的目光落在他的神情举止上,眸中露出淡淡的笑意。

  ――嘴角上提,左脸的笑容比右脸明显,眼眸周围不见细纹,显而易见的假笑。

  ――脖子僵硬,下巴僵硬,眼神聚焦,哪有读书的样子?真正在读书的人,下巴会随着阅读进度沉下或仰起,他僵着不动,根本就没在看书!

  ――那手札她有些日子没写了,他早就看完了,哪有可翻之处?

  装模作样!

  暮青一眼就把步惜欢看穿了,偏偏有人还要继续装。

  男子执着手札,头没抬,屋里酸味甚浓,“都督今儿娶妻,新娘子在东院儿里可是坐了一日了,想必腹中饥饿,都督亲自下厨,不妨送……”

  话没说完,屋里忽静。

  男子的目光落到少女的衣袖上,她已将饭菜端到他面前,一幅衣袖入了他的眼,只见那衣袖华锦为底,上绣金凤,红火喜庆,甚是眼熟。步惜欢怔住,缓缓仰头,见少女立在他身前,凤绣带,牡丹裙,一袭戏里的红装,正是两个月前他们在这阁楼里拜堂成亲时她所穿的。

  他怔怔望着她,烛光在玉般的眉宇间一跃一跃的,明明灭灭,似静好,似暗涌,不知望了多久,忽然将她揽了过来,紧紧拥住。

  男子的俊颜埋在少女胸前,深深吸了口气,烫人的气息仿佛要将她烧透,手臂的力道更是重得要将她融进身体里似的。

  暮青浅浅一笑,眉心里明明添了几分柔情,一出声却还是那么破坏气氛,“有什么好闻的,刚去过厨房,一身的灶火味儿。”

  他在她胸前一笑,泄了气似的,放开她时淡淡地道:“嗯,胭脂香混着灶火香,的确不好闻。”

  暮青眉头微皱,目光凉了些。步惜欢定定瞧着她,见她扭头去摆碗筷,他没想到她会穿着那夜拜堂的戏服来见他,以她的性情,戏服都穿了,想必也曾想过梳妆成拜堂时的模样,可惜他为她绾的华髻和描的唇眉,她难以梳妆得出来,因此便仍然青丝简束,只是略施了脂粉。

  这一点脂粉显得少女娇靥晕晕,少了几分清冷,添了几分春娇,可惜春娇此刻被霜打了,少女眉眼间的清冷更胜往时。

  步惜欢越看笑意越浓,执起她的裙袖来搁在鼻下又闻了闻。

  暮青甩袖扯开,碗碟摆到桌上,声音甚响,“不是不好闻?”

  步惜欢低笑一声,牵着少女的裙袖将她拉过来重新拥住,哑声道:“但为夫喜欢。”

  一句话,低沉悦耳,缱绻至极,顷刻便化了少女脸上的清霜。

  清霜虽化,暮青却没出声,本想绷着脸,嘴角却忍不住扬了扬,道:“用膳吧,新娘子确实腹中饥饿了。”

  他说的新娘子指的是东院儿里的那两人,她说的却是自己。

  步惜欢看了眼暮青穿着的喜服,笑容溺人,“好,娘子坐。”

  他拉开张椅子,让她坐在他身边,随后见她端起碗来,帮他盛了碗汤。以往都是他为她布菜,今晚她难得殷勤,他笑着捧了碗,看了眼桌上,见菜是素炒,汤是拿肉丸熬的,红丸白汤,汤上搁着青菜,色泽鲜亮诱人,仅是看着就让人饥饿难耐。

  步惜欢尝了一口,眉眼舒展,笑道:“比喜宴好吃多了。”

  她的手艺虽不如御厨精致,却有御厨做不出来的家常味道,常年吃着宫膳,他更爱她的厨艺,上回吃过后就一直惦记着,只是她太忙,回趟都督府,两人相见的时辰不多,他更希望她能多睡会儿,因此从未开口让她下厨,没想到今夜能吃到。今天一整日他都觉得心里是酸的,此刻才算尝出了些甜味儿。

  暮青见步惜欢开怀,便多给他盛了一碗汤,又夹了几筷鱼肉,布到碗碟里之前,连小刺都挑了出来。如此细心周到的服侍,他可是头一回享受,于是笑着用膳,一句话也不多说。

  今儿这事可难常有,不享受白不享受,他得好好珍惜。

  一顿宵夜用了半个时辰,用罢之后,步惜欢意态满足,嘴上却矫情了起来,“都督不是要宿在东院儿?不回去?”

  暮青眉头一皱,“没完没了了?这婚可是你赐的。”

  “是元敏赐的。”步惜欢道,“但两夫人的旨意是我下的。当年萧家军的事虽已过去多年,沂东的百姓却还记着萧家之功,给她一个正室的名分,沂东的百姓自会记在心里,元家把民心送到我手里了,为何不收?”

  暮青这才明白赐婚圣旨的真意,元敏为何赐婚,她心如明镜,只是步惜欢下赐婚圣旨的时候借着便利坑了元家一把,把沂东的民心揽到了自己手里。

  这人下道圣旨也搞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可若能使性子,我宁愿不收。”步惜欢苦笑一声,沂东远在东南,变数太大,绝不是靠一道圣旨就能将一地的城池收到囊中的。可她娶妻是想掩饰身份,想多练一段时日的兵,以便在日后助他谋夺江山。她此举是为了他,他又怎可在此时使性子,不把心思放在天下大局上?可他放了,真到了成亲这日,心里还是酸的,哪怕知道她是女子,知道成亲是假的,知道她的心在他身上,可就是觉得心里头闷得慌,今日她拜堂的时候,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呼吸不畅。

  “这样的事,日后可别再来第二回了,为夫真会受不了的。”步惜欢将暮青拥到怀里坐着,拥得紧紧的,眉峰微蹙。

  他这一生,从未失过理智,可若再生一回这样的事,他想必不会再有今日这样的理智。

  世上万事皆有取舍,唯独她,一根头发他都不舍。

  “你想多了。”成亲的目的已经达到,日后待她恢复女儿身,想娶妻也娶不了了,而她已经嫁了他,难不成还会再嫁?

  “好了,我累了。”暮青道。

  “嗯?”步惜欢抬起头来,眸底浮起些笑意。

  “把饭菜收拾了,打水吧。”暮青对着窗外吩咐了一声,一会儿,有人上了阁楼来,来者却不是月杀,而是血影。

  嗯?

  步惜欢眸底露出些疑色来,见血影低着头,看似恭顺,步子却甚是轻快,一路小跑地端着碗盘退了下去。随后却不见人打水上来,反倒听见厢房里传来填水的声音。

  步惜欢看向暮青,哭笑不得,“娘子要去厢房沐浴?”

  他坚持等到大婚时洞房,她怕他忍着对身子不好,连在他面前沐浴都不肯了?

  暮青不说话,只等着,等到血影在楼下回禀称水已打好了时,她才从步惜欢的腿上下来,问:“一起不?”

  步惜欢怔愣时,暮青自顾自牵起他的手,拉着他下楼去。少女的手指纤细柔软,牵着他的手,暖若琼玉。今夜皓月当空,夜风也暖,梨林桃林皆被月色照得枝头雪白,仰头一望,夜空漆黑,琼枝满园,静美怡人。

  西厢的门关着,屋里透出暖黄的烛光,暮青一手拉着步惜欢,一手推开了房门。

  一座绣着百花的八扇织锦阔屏立在房门口,不见屋里的摆设,唯见烛光透出,照得屏风雪亮百花盛开,与庭院里的满园琼枝呼应,门开的霎那,美得叫人屏息。

  暮青拉着步惜欢进了屋,关了房门顺手栓上,拉着他的手转过了屏风。

  刚转过屏风,步惜欢便停住脚步,失了神。

  屏风后置着只杉木雕花鸳鸯浴桶,浴桶周围点着一圈喜烛,图似两颗仙桃,只见汤雾薄,红烛影,夜深梦长,望之醉人。

  暮青的捏着步惜欢的手,手劲儿微微紧了紧,她有些紧张。见他今日不太开怀,她便想要哄哄他,可她自认为聪明,却把前世的那点儿记忆搜刮遍了也记不起更浪漫的法子,因为她以前从不看求偶节目,她认为求偶是自然界动物的本能,例如孔雀开屏、企鹅跳舞,人类虽然经过千万年的进化,动物性的本能却没有丢失。一头鹿在感觉到捕猎者逼近时会停止进食抬头竖耳,人类在遇到危险时会停止动作身紧绷,肢体语言学已经证实了人类的动物性本能,那么人类求偶的本能也一样。

  暮青觉得,她没有必要看那些情侣节目,难道她没有本能?那些看情侣节目的人纯属浪费时间,求偶时只不过是把场面布置得漂亮些,以此吸引心上人的目光罢了。

  可是,这简单的事今天却将她难住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样才能把屋里布置得漂亮些,唯一想到的就是烛光浴。这法子老土,一点也不别出心裁,她担心太简单,不够哄得步惜欢开怀,但是看看他的神情,似乎……效果还不错?

  “这是……什么图形?”步惜欢低头问暮青,温柔入骨。

  “心,两颗在一起的心。”暮青将步惜欢的手一翻,在他掌心里画。

  她画得很慢,指尖在他掌心里划着,微痒。他以为是两颗仙桃,初听时怔了怔,大兴重阴司之事,摆画人心有些耸人听闻,但倒是像她做得出来的事。他亲眼见过她剖尸取心,她所画的比起真的人心来,简单漂亮得多,甚至有些可爱。

  两颗在一起的心……

  步惜欢又看了眼地上的喜烛,扬了扬唇角,他喜欢。

  “喜欢?”

  “甚合心意。”

  她问,他答,安了她一颗悬着的心,自己心里也灌满了蜜似的。

  步惜欢将暮青抱了起来,迈过喜烛,来到浴桶旁,亲自为她宽衣。这是鸳鸯浴桶,显然她想与他共浴,盛京五月的夜里还有些凉,水已打了些时候了,她宜热浴,不能受寒,因此他没打趣她,为她宽了衣裙便将她抱入了浴桶中。

  氤氲水暖,少女坐在水里,隔着蒸雾见男子摘玉冠松玉带解龙袍,他穿着大红的中衣入水,在她身后将她拥住。

  她皱起眉头,不满,“你一定要穿得如此严实?”

  哪有人穿衣沐浴的!

  步惜欢低笑了一声,胸膛轻震,震得暮青的后背有些痒,他凑到她耳边,声音慵懒惑人,“娘子不懂,在水里偷偷摸摸地宽衣,岂不是更有情趣?比如……”

  他拉着长调儿,慵懒的声音绕着她,缓缓低头吻住了她的玉肩。

  她穿着肚兜,红绳儿系在雪颈后,衬得香肌雪腻,香汤沾湿了玉肩,水珠儿凝而不散,圆润可爱,他一口吮住,辗转深吻,离开时那雪肩上便落下一朵红梅。

  他望着那朵红梅,眸底暗涌渐生。水波轻晃,恍如梦境,他有些失神,想起那夜她在官道遇伏,他半夜负手窗前;想起她寒毒入体,他半夜相伴在旁;想起时局所迫赐婚圣旨发下,他一夜在宫里坐到天明……惊怕忧焚,患得患失,百般滋味涌在心头,难得这一刻她在,他只想将她占着,一夜不离……

  

第231章 霸气的都督

  明月当空,琼树满园,窗下虫鸣声声,窗里喘息微微。

  一件大红龙袍盖了半面织锦屏风,烛光成了烛影,影中鸳鸯相缠。

  浴桶里翻着水波,少女半身出水,玉背生春,一仰头,一段青丝入水,水波飘墨,玉背倒影两销魂。

  男子一手将她揽出水中,一手扯落龙袍,凌空一展,金龙在红烛明光里一舞,覆在肩头,将她裹得密密实实。

  步惜欢将暮青抱到浴桶沿儿上,浴桶边缘雕着木台,一对鸳鸯逐水相戏,小荷含羞,水波盈盈。木台上摆着兰豆香胰花露凝膏,步惜欢随手一拂,豆洒如珠儿落,露翻膏打,他不曾一顾,只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

  少女身披大红龙袍,足如云间明月,玉润纤巧,可人怜爱,他端在掌心,深吻而上,轻巧入了袍下。

  排排喜烛已残半支,烛光更盛,氤氲悄薄,屋里春景如梦。梦里仿佛一人出海寻仙,见仙山上玉峰绵绵,雪树清健,春景处处留人,一路赏之,寻至深处,终寻见仙芝藏于葳蕤处,花蒂粉润,紧实可爱,令人即刻便想采尝,好早登云端仙乐之境。

  烛火围照着暮青的耳根,烧红已至腮颊,但觉龙袍之下有红鲤游入,她惊得一蹬水,水声哗啦一响,水花溅高,白如玉珠,落时扑出,灭去几支烛火,白烟摇生,袅袅依依。

  庭院里暖风过树,窗下虫鸣忽歇。夜色静谧,只听厢房里浪打之声似风雨拍岸,娇喘细语皆掩入其中,唯见烛光层层灭去,浪打声落尽,烛光已微残。

  皓月西移,月光透进窗来,屏风遮了月光,浴桶后几支未被打湿的残烛照见一地狼藉似遭风雨。

  男子将龙袍解去搭到屏风上,抱着少女重入水中,拥她入怀,待她喘定。

  屋里静得微喘可闻,不知多久,听见一声低哑的笑声,“这回,娘子的阴虚内热之症可该缓了吧?”

  暮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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