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94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剑在他手中,剑气竟离剑而去,徐徐一荡!这一荡,星火激散,乘剑风直上,入万里星河,于凛然杀机里绚烂一绽,惑人心神。李朝荣心神一失,内力即乱,凌空落下之后提剑仰头,正见箭矢射入漫天星光里,刹那间连声崩断,铮音不绝,随剑气余力凌空迫向城门。

  一线红霞气吞城楼,千军万马皆不可见,唯见大风连卷残霞,撞上清风剑气,残箭上泛起层妖红,两道内力绞杀的瞬间,星火残箭皆化作残灰齑粉,风摧而落,寂灭无声。

  城门内外久无人声,步惜欢依旧轻抚着马鬃,李朝荣回头,惊色难消。

  方才借清风剑气之人应是圣上无疑,剑气无识,星火无念,随心而御,非臻化境不能为之,圣上之功果真大成了!

  “朕非但要走,还要带身后的百姓一同出城,爱卿不妨拦拦看。”步惜欢懒洋洋地抬了抬手,一名将领立即策马而去。

  御林军后方,百姓赶着牛马车,车子里外坐满了人,有背着行囊的,有抱着孩童的,拖家带口,大多数人仰头望着被大火烧红了的天,神色彷徨不安。

  好端端的忽然要背井离乡,如同流民般远迁他乡,谁都不愿不舍,奈何乱世将至,不走难活。

  但因走得突然,百姓收拾行囊携家带口颇费了些时辰,圣驾及御林军一直在等,外城的城门已被御林军所占,只待百姓到齐,一同出城。但此时仍有百姓未到,元修却已率亲卫军追至,多等一刻便多一分变数,步惜欢命人到后面点齐兵马,先将到了的百姓送往城门口等待。

  车马流水般缓缓退去,步惜欢望向元修,面上不见波澜,却先发制人道:“朕已派人将恒王接出,其余人于朕来说生死无关,但华老将军于爱卿来说,只怕并非无关之人。”

  说话间,御林军中绑出一人来,正是元修的外祖父。

  天色渐暗,城火未灭,黑烟漫过城楼,似狼烟起,冷风如刀。

  两军严待,天下间最负盛名的两个男子隔着城门对望,狼烟呛煞喉肠,人声寂灭,杀意透骨。

  半晌,城门那边传来元修的声音,平静,却森凉,如冰封的静湖下藏着的寒刀。

  “退!”

  *

  这时,城西。

  几道人影趁着夜色摸进了一条深巷,风穿过弄堂送来淡淡的血腥气,血影脚步一顿,随即纵身窜上一棵老树,跃下来后一身杀气。

  “家里漫水了?”绿萝用江湖黑话问。

  “元修果然骨子里流着的是元家的血!都督带他走咱家窖子,他没救成人,回头倒把咱们家给端了!”血影啐骂道,他们乔装出府,一路上到处都是官家府里的马车,他们混在丫鬟小厮的人堆里摸到了城西,这一路脚程虽慢了些,倒挺顺利,哪成想都到了家门口了,竟又生出变数来!

  “密道通往何处?”姚蕙青问。

  血影听出她问得急,便如实道:“外城观音庙。”

  “那糟了,圣上有险!”姚蕙青忧心忡忡地道,“将士们的家眷出城需些时辰,我等也未到,圣驾此时必定还没走。侯爷举兵清剿此地,所图何事?若仅是泄愤倒也罢了,若不是……这会儿只怕已有兵马从密道往观音庙去了!侯爷若率兵守住内城的城门,圣上恐有被围之险!”

  姚蕙青仰头望了望天,重重深巷遮了远方的城门,却遮不住那被火烧红的天。旧巷幽深,不见灯火,唯见天那边一弯冷月悄升,这光景让人恍惚忆起进侯府的那夜,犹记得那夜路虽幽长,幸有皓月当空,而今冷月似钩,已蒙血色。

  她与那人虽仅有一面之缘,但依旧记得那夜一盏明烛映亮西窗,当日披甲还朝英武无双的男儿倚在榻上,病颜惹人叹,沉郁寄眉间。一瞥之缘,她已看得出他心志必坚,其情必绝。

  为明志而不惧自戕之人,性情中多带有几分决绝,正应了那句“世间重情之人多是绝情人”之言。

  那人志在报国时可不惧自戕,志在复仇时想来也不惧弑君……

  风过深巷,低呜不止,悠长如叹息。

  一声拳音传来,打断了姚蕙青的思绪,血影收回砸到墙上的拳头,忍下了去城外报信的念头。他一走,这些妇孺就只能靠绿萝一人保护,绿萝必以萧芳为先,其余人难以自保。再者,报信也没用,御林军人少,把守城门和护卫百姓分出了不少兵力,主子即便得知有险,可调之兵也不多,即便以神甲军与西北军周旋,可偷袭后方的禁卫军如若改杀御林军的家眷,大军必乱!

  啧!要出城还真不易!

  “那密道可还有其他出口?”姚蕙青问。

  “有!”

  “几处?都通往何方?”女子的目光明静如湖,风欲动,而湖波不生,“我有一策,虽无把握,但可一试!”

  ……

  一盏茶的时辰后,荣记古董铺里,杨氏带着崔灵崔秀两个小丫头在门外望风,屋里透出的烛光照见门阶上未干的血,满院尸体尽在眼底,两个小丫头紧紧地抓着杨氏的衣袖,一声不出。

  屋里,残桌上铺开了一张沁着血色的黄纸,纸上墨迹未干,画着一条密道图。图画粗简,只能看出密道出入口及岔路所通之处。血影扎在女子堆里,把密道图推给了姚蕙青,道:“院子里的尸体已凉,底下的兵马恐已走了半程了,我们得快!”

  密道口开着,他刚刚察看过了,里面果然进了人,但不知有多少,门前的血还没干,但尸体已经凉了,底下的人脚程若快,少说走了半程了。

  “那得看骆小爷的了。”姚蕙青抬眼道,“速去传信,让人执都督府的腰牌到盛远镖局,请万镖头带镖师分三路救驾!这里有两处岔口,正居密道中段,镖师可分两路从中而入,以声响将禁卫引来,拖延禁卫出观音庙的时辰!密道幽窄,兵刃相拼难以施展,必不会有大伤亡,禁卫军有无需多久便会看穿镖师的目的,他们有军令在身,不敢久战,定会速退,因此还请剩下那一路镖师速到观音庙埋伏,敌多我寡,无需死拼,密道口狭窄,进出受限,因此若以迷药攻之,则可以奇招制敌!”

  一计献罢,众人皆目露赞意。

  姚蕙青曾救过暮青,但那夜的泰然自若并未给血影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直到此刻他才认真地看了眼姚蕙青,心中对暮青那句军师的评价有些信服了。

  盛远镖局!他怎么就没想到?

  盛远镖局乃江北第一镖局,镖师皆是江湖人士,人数众多,且武艺高强,他们若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亏姚蕙青连盛远镖局里有那好使的迷药的事都记得,天底下最聪明的女子是不是都聚到都督府了?

  都督对盛远镖局的二当家有再造之恩,想来他们不会拒绝――当然,也由不得他们拒绝。

  血影眼底掠过狠辣之意,听姚蕙青又开了口。

  “待骆小爷传信回来,我等便进密道。观音庙离城门最近,我们最好能从观音庙出去,若走其他岔口,赶往城门的时辰里恐生变数,为防拖累圣驾,我们最好能从观音庙出去,因此那边的战事不可拖得太久。密道里不知进了多少禁卫军,但能预见的是药攻难制众敌,禁卫军如若退避,定与紧随其后的两路镖师再战于密道中,一时半会儿恐怕难有胜负,出口一旦被堵住,我们是出不去的。因此,骆小爷还需再传一信,禀知圣上,望能出兵入观音庙,与镖师两面夹击,此战可胜!这时辰里随军南下的百姓应该也到了,我等一出观音庙,圣驾便可出城了。”

  姚蕙青说罢,将密道图收起,凑近烛火引燃。圣上虽然要弃城而去,但盛京城里的人不可能都撤走,总会留些人下来用做密探以图日后,因此骆成应当能将信儿传出去。

  事不宜迟,计策一定,血影即刻便出了房门,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夜色中。

  杨氏带着两个女儿退进屋里,绿萝到门边把守,众人暂等。

  “你读过兵书?”等待的时辰里,萧芳问道。

  姚蕙青笑了笑,“浅计罢了,我哪知兵策。”

  她爹虽是武官,可兵书皆在书房里,她一介庶女哪里能读得到兵书?只不过是困于闺阁,终日无事,心思比旁人细些,思虑得周些罢了。

  “女子若真能出仕为官,天底下的谋士恐怕多不及你。”萧芳面色依旧冷淡,却难掩欣赏之意。她也是将门之后,从未读过兵书,便没有姚蕙青这般聪慧,同是多思之人,她心中的多是忧思,今日一较,倒是落了下乘。

  屋里再无人说话,血影来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回来便道:“走!进密道!”

  众人忙出了屋,往后院库房去了,姚蕙青走在后头,抬头望了眼天色,心莫名有些慌。

  变数她应该都思量到了,望能顺利吧……

  人事已尽,剩下的,只能是听天命了。

  

第268章 天意

  天意难测,但姚蕙青之策倒颇为奏效。

  禁卫军的将领于盛京宫中被杀了不少,领兵进入密道的是左龙武卫将军贺涛,密道之中幽长逼仄,三千禁卫两两并行,铁甲之声分外响亮,亦格外森凉。

  密道里杀进镖师时,禁卫军已行至后段。密道幽深,军伍曲长,贺涛领兵在前,只闻杀声,难见敌情,连声下令催促传报,而此时后方已成战场。

  镖师们行走江湖从不披袍戴甲,从岔口摸进密道时,众人在脚底绑了布套,行路如风,声息低不可闻,循着兵甲之声神鬼不觉地摸到了禁卫军身后。

  走在最后的那禁卫的肩膀被人一拍,他下意识回头,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捂住他的口鼻,他却依旧闻见了血腥气,温热的血泼灭了壁上的油灯,前头的禁卫惊觉,回头的一刹那,他看见同袍倒下,一个江湖粗汉冲他咧了咧嘴。

  那粗汉一脸的血沫子,咧嘴之态在幽暗的密道里如地府恶鬼,惊得那禁卫慌忙大叫。但他刚张嘴,一只暗镖射来,刹那封喉!那禁卫闷声而倒,铁甲砸在阴暗潮湿的地上,闷如滚雷,终于惊了禁卫军。

  军伍后方的禁卫纷纷回头,迎面撞上一阵儿乱镖,火苗飘摇,墙上倒下一批人影,添了一片艳红。

  禁卫军忽遭奇袭,奈何密道逼仄,人多受制,只得边战边退,高声传递军报。

  “刺客是一批江湖莽夫,密道之中曲折幽暗,尚不清楚身份及人数,只知武艺高强!我们人多受制,在这密道里施展不开,那些刺客却咬得很紧,已杀了我们不少人!”小将从跪在贺涛面前报知军情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副将问:“将军,怎么办?”

  贺涛听罢,铁青着脸道:“不战!军令在身,怎可拖延?”

  “可刺客……”

  “刺客显然是圣上的人,侯爷的安排兴许已被人知晓,外头不知是何情形,速速出去才是!”贺涛仰头望了眼密道上方,命令道,“传本将军令,无需理会刺客,速出密道!”

  “末将领命!”副将急忙传令,禁卫军不再恋战,开始急行军。

  镖师紧追不舍,拼杀声时断时续,一道道人影在墙上掠过,走马灯般。

  禁卫军后方一路都有死伤,但影响不到前方,见到密道出口时,后方的拼杀声已小了些,贺涛松了口气,顺着石阶望了眼密道上方。

  “上面便是观音庙?”副将一同望去,问道,“将军可知机关所在?”

  贺涛闻言笑了笑,脸上略有得意之色,目光一扫,见石阶下三步远处的墙上果真悬着一盏铜灯,吹熄之后往那灯芯儿上一按,只听咔哒一声,随即便听见头顶上传来重石挪开的声音,夜风灌进密道里,带着股子雅香,正是庙里的香火气味儿。

  副将正惊叹于机关的精妙,闻见香火气息后目光一亮,明知后有追兵,江山已乱,仍不忘逢迎,“将军深得侯爷信任,可喜可贺。”

  贺涛负手一笑,得意之态尽显,然而飞扬的眼尾尚未落下,他便觉得眼前一晃,倦意涌来,力如大潮,难以抵挡。

  不好!

  示警之言噎在喉头,尚未出口,贺涛便倒了下去,石阶就在眼前,却长如天梯,尽处黑如巨兽之口,飘着几缕香丝般的烟尘雅如佛香,却含迷毒。

  副将与他一起倒下,禁卫见势欲退,却不知迷香早已随风散出了老远。只是片刻工夫,密道里接连有人倒下,三道弯后,一名都尉刚转过弯道,惊见前方的情形后忙退了回去,扬声大叫:“有毒!速退!”

  行军易,退兵难,前有迷毒,后遇追杀,三千大军顷刻之间便乱成一团,后方的禁卫忙于拼杀,前方的急于后退,前后挤压之下,大军很快便难以动弹。

  这时,弯道处飘来一阵儿诡风,油灯忽然灭了。

  一名禁卫惊心仰头,脖子仰起,头颅却顺势向后飞了出去!血泼了后头的禁卫一脸,那人高举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人头,被惊了的大军瞬间踩倒。

  “退!快退!有刺客!”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军疯了般地往前推挤,生生将军伍后方的禁卫推向了镖师的刀尖……

  一切皆如先前所料。

  这时,密道中段,姚蕙青一行停了下来,血影将满地死于暗镖的禁卫尸体踢去一旁,绿萝望着远处道:“看样子进展顺利。”

  姚蕙青稍稍松了口气,道:“听这杀声,似在远处。”

  血影道:“他们应在出口附近,我们再靠近些也无妨。”

  前路横尸遍地,暗镖成丛,血影边走边清理下脚之处,姚蕙青主仆和杨氏母女跟随在后,绿萝推着萧芳断后,一行人走得不快,且越往密道后段走,地上的尸体越多,萧芳坐着轮椅,难以侧身而行,血影清理道路费了不少时辰。

  拼杀声越发震耳,禁卫军的死状也越发惨烈,杨氏倒镇定些,姚蕙青主仆和崔灵崔秀皆不约而同地低头盯住裙角,不敢多看这血腥的场面,香儿腿脚发软,哆嗦得厉害,杀声仍在说明战事未歇,她担忧地望了眼前方,刚想问是不是先停下等等,忽然便听见后方传来一道女声。

  “等等!”

  那声音猝然而发,冷寒如霜,依稀是绿萝的声音,却惊得香儿头皮发麻,噗通一声便跌坐在了地上。

  就在绿萝出声之时,血影也似有所觉,忽然转身盯住了密道后方。

  “何事?”姚蕙青问。

  “后面有人!”血影的声音如一块重石沉入人的心底,压得人难以喘息。他的语气却十分确定,杀气森然,“脚步声很轻,但落地时声音有些闷,不像是轻功,更像是故意放轻脚步摸过来的,而且人数不少,只怕是敌非友!”

  姚蕙青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杨氏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却只听得见拼杀声。

  但血影自知没听错,除了少数尚未暴露的暗桩,刺月门中的人多数已随御林军撤出内城,留在城中传递消息的人没有这么多,且武艺要高得多!

  “若是圣上的人,必定事先传递消息,鬼祟行事,必定来者不善!听脚步声不像高手,人数又多,恐怕不是禁卫就是龙武卫!”绿萝下意识握紧了轮椅的扶手,满眼忧焚。

  姚蕙青闭了闭眼,天意……

  她自以为算无遗漏,却只算计到了先入密道的这批兵马,没算准那人还会再派人来。眼下这情形,前有禁卫军,后有追兵,进退不得,只怕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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