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50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曲肃面色悲愤,拂袖怒道:“有!怎么没有?请圣上罢我的官!逼商户低价卖粮是本官之意,用重典以儆效尤也是本官之意,那些商户记恨的人只有本官,那事后便叫朝廷罢免了本官,给他们出口恶气不就是了?只要城中那三万无家可归的灾民能有屋舍可居、有良田可耕,本官就是脱了这一身官袍,终生不再为官又有何憾?”

  此话一出,文武皆惊!谁都没想到,曲肃竟有这般风骨。

  “敬言,凤驾面前,你说什么负气之言!”刘振听不下去了,生怕再吵下去,以曲肃的脾气,当真要辞官而去,不由斥了一句。

  “是啊,别驾大人,你我政见不合,争论几句无伤大雅,何必一言不合便出此罢官之言?事情如若传扬出去,淮阳城中的百姓还真道是下官逼走了大人呢。下官可没这本事,不过是与大人各抒政见罢了,今日皇后娘娘在此,何不请娘娘定夺?”吴长史望向上首,朝凤驾一恭。

  淮阳文武也随之望向上首,心道的确如此。此事争执不下已有多日,再争执下去也难有结果,且劝粜之令需上奏朝廷等待批复,奏折一来一去需些时日,既然皇后到淮州是来巡查吏治的,何不直接请皇后定夺?哪怕此事最终仍需圣裁,先探听一下圣意也是好的。

  刘振和曲肃互看一眼,一同朝凤驾一恭,道:“请娘娘定夺!”

  淮阳文武见这情形,也起身同道:“臣等恭请娘娘定夺!”

  皇后却没了反应。

  何初心坐在屏风后,神情紧张,一双玉指掐得发白。

  定夺?如何定夺?

  自出了汴都,所经之处多为县乡,问政之日皆是宫人传谕,地方官吏自禀政绩。那些官吏要么唯唯诺诺,要么阿谀奉承,要么自夸政绩,无不敷衍了事,盼着凤驾早早离去,根本就没人请凤驾裁夺政务。她以为到了淮阳城,无非见的是州臣,官吏多些罢了,怎么也没料到他们会一本正经地议起州政来!南巡以来,今日问政的时辰最久,她刚刚听着别驾和长史的争论,心觉枯燥,烦闷得很,便走了会儿神儿,哪知道他们争到现在,竟要请她定夺?

  何初心瞥了小安子一眼,却知道此乃州政,干系甚大,小安子绝不敢再私自定夺。

  小安子的确不敢决断,但也不敢不吭声,眼见着州臣听不见凤谕,气氛已然有些不对劲,他赶忙附耳“听谕”,随即宣道:“传皇后娘娘口谕,兹事体大,且容本宫思量几日,再行定夺。”

  看来,今日之事唯有加急奏往宫中,恭请圣夺了。只是密信一来一去需些日子,凤驾停在淮阳城中,日子久了,州臣们只怕还是会起疑。但除此之外,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能解燃眉之急,小安子只盼能先把今日之险敷衍过去,于是接着问道:“众卿可还有别的政务要奏?”

  此言大有“有本早奏,无本退朝”之意,淮阳文武不由怔了怔,心中生疑。

  灾后重建之事事关重大,州官议论多日未决,皇后今日初闻此事,需三思而定,这原本再正常不过,可……不至于一句建言也无吧?毕竟,这可是英睿皇后啊!传闻中,那位勇可从军杀敌、智能破阵断案的英睿皇后,怎么到了州衙,只叫太监传了三回话,从头到尾都是州臣一头热呢?

  刘振昨日便觉出皇后与传闻之中大相径庭,今日听此凤谕,倒不觉得惊奇了。

  而其余州吏虽有疑惑,却不敢问。

  眼看着今日问政便要到此为止,曲肃问道:“那敢问皇后娘娘,您需思量几日?”

  此话一出,州臣们无不默默抽气,但包括刘振在内,竟无一人出声劝阻,众臣垂首而立,看似恭谨,却都把耳朵竖得直直的。

  何初心瞥了眼小安子,小安子道:“曲别驾,你是在质问皇后娘娘吗?”

  “臣问的是皇后娘娘,要怪罪也该是娘娘怪罪,还请公公莫要代言!”

  “放肆!”小安子皱了皱眉头,暗骂曲肃这个直肠子愣头青,何时较真儿不好,偏要在此时,“曲别驾,皇后娘娘贵为国母,尔等皆是外臣,岂能不避嫌?”

  “避嫌?要避嫌就该在宫里待着,南巡作甚!”曲肃大怒,冲上首一恭,直言不讳地道,“皇后娘娘既然贵为国母,要臣等避嫌,那就该安居后宫,绵延皇嗣,母仪天下!自古女子不得干政,您要当这千古第一人,提点刑狱,问政地方,那就别立这屏风,别叫人传谕!您既想行须眉之事,又想端着女子姿态,如此娇作是为哪般?这一州官吏天不亮就候在州衙等娘娘问政,可问来问去不过两句,与其说是问政,不如说是听政!您听得倒是稳当,一句建言也无,可知这州衙之外,淮阳城内,有灾民三万亟待安置?这么多的灾民,一天要吃多少粮,要生多少事,有多少公务积存待办,娘娘可知?早知如此,您还不如不南巡,臣等也无需耽误数日公务,在这大灾之际张罗迎驾,安置仪仗,劳民伤财!”

  曲肃官袖一拂,那风扫出公堂,却仿佛扫在了何初心的脸上。

  “放肆!”何初心如蒙大辱,张口呵斥道,“本宫昨日傍晚才到淮阳城,今日还未到晌午,花了淮州多少钱粮,你倒是算出本儿账来给本宫听听!”

  淮阳文武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心中却道――皇后总算开口了。

  曲肃却道:“娘娘,账不是这么算的!若娘娘南巡,一路上都是如此问政地方、巡查吏治的,那仪仗浩荡,三州来回接驾之耗,不可谓不铺张!与其把钱粮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南巡上,何不用于赈济灾民?微臣以为,省下的钱粮足够重建村镇了!”

  “你!”何初心羞愤而起,凤袖一扫,指着曲肃的指甲如锥似冰,“你……放肆!放肆!”

  曲肃昂首直视,目光丝毫不避!

  众臣抬首,齐齐望向那凤屏后钻出的脑袋――这便是英睿皇后?

  只见那女子娇颜含怒,钗环摇颤,寒光夺目,如云堆里乍放的天光,威仪凛然,其中却含着三分羞愤,仿佛有说不尽的委屈。

  何初心自幼锦衣玉食,金玉堆儿里养大的,何曾因花点银钱受人责难?她一时难忍,愤而起身,想看看是哪个胆大狂徒敢责骂皇后,却发现屏风之外,州衙之上,一州文武齐刷刷地盯着她,仿佛在看她的笑话。

  何初心倍觉羞辱,强忍泪意,转身便奔下了公堂!

  小安子正思忖该如何收场,见何初心忽然离去,慌忙跟上!

  却在此时,忽听咻的一声!

  这一声不知起于何方,只见一溜火花儿窜出州衙,在半空中炸开,灿白之辉照得青瓦雪亮,宛若白霜天降。

  州臣大惊,正当众人的目光被火哨吸引之时,公堂上忽然窜起一道人影,向着何初心便急掠而去!

  公堂上首东侧有道二门,何初心正往二门去,忽闻火哨声,也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但就在她转头的一瞬,忽见一人起于武官席中,掠如疾电,袖下冷芒一点,碎似寒星!

  嗖!

  飞针细长,去音极细,刹那间散发而至!

  御林卫拔刀护驾,长刀出鞘的铮音掩了飞针之声,侍卫只得定睛凝神,以身护驾!小安子纵身掠出,手下拂尘一扬,凌空疾卷!那一撮飞针被厉风扑个正着,嗖的几声钉在了飞梁之上!

  然而,正当此时,那人瞅准时机掠过侍卫头顶,稳稳地落在了何初心身后!

  何初心大惊,待要转身,云髻被人猛地扯住,她吃痛仰头,凤簪花钗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细长的飞针已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都别动!不然,皇后娘娘可就没命了。”那人大喝一声,从何初心身后探出头来,竟赫然是州都督许仲堂!

  事发突然,令人猝不及防,谁也没想到只是转个头的工夫,凤驾就被挟持了,更没想到刺客竟是淮州都督许仲堂!

  “许仲堂!你挟持凤驾,意欲何为?!”刘振大惊。

  “许都督,此举何意啊?”邱安倒显得镇定得多。

  许仲堂大笑,嘲讽地道:“刘刺史,邱总兵,烦请二位交出刺史官印和淮州兵符。”

  “什么?!”州臣们大惊!

  这是……要反?

  挟持皇后,许仲堂的谋反之意已显而易见。

  曲肃大怒,斥道:“许仲堂,你竟敢行刺凤驾,行此不忠不义之事!圣上何曾亏待于你?你莫非是林党不成!”

  许仲堂仿佛听见了笑话,“曲大人,凤驾你能骂得,为何本都督就行刺不得?说起来,今日举事能成,本都督还得多谢曲大人,要不是曲大人责骂凤驾,生生把皇后娘娘从屏风后骂了出来,想刺驾还真不太容易。不过,说起谢来,本都督更该感谢吴长史才是。”

  “都督客气了,这并非本官之功,而是别驾大人忧国忧民刚正不阿,责骂凤驾实乃意料之中的事,本官不过是点了把火而已。”吴长史笑了声,看了眼法桌上的官印,说道,“刺史大印已在,只缺淮州兵符,还望邱总兵莫要不舍才是。”

  “什么?”曲肃听出话中之意,不由震怒,方才争论政见,皆是吴长史有意激他?

  但相比此事,州臣们震惊的却是吴长史也要反,眨眼间这州衙公堂上就出了两个逆党,还有没有其他人?若有,还有多少?

  “可本将军今儿出府时没带兵符。”这时,邱安耸了耸肩,依旧一副不慌不忙之态。此人三十来岁,胡子拉碴,睡眼惺忪,瞧着有些不修边幅,像极了军中时常躲懒打诨的兵油子,毫无统帅气度。

  许仲堂冷笑道:“邱安,皇后娘娘可在我手上,我劝你还是别耍花样的好。”

  邱安油盐不进,“皇后娘娘要是死了,许都督今日还能出得了这州衙公堂吗?”

  “拿不到邱总兵身上的兵符,我才出不了这州衙公堂。”

  “可是你拿到了兵符,我们所有人就都出不去这公堂了。”

  许仲堂大笑,“邱总兵真是明白人!我怎么舍得杀皇后娘娘呢?她的命留着可有大用!那……这样如何?”

  许仲堂问着,忽然封住何初心的大穴,手指探入她的衣襟内,忽然一扯!

  隆冬时节,衣繁锦重,后服又更拘束些,这一扯并没能将衣袍扯落,只扯松了领口。只见那明黄的凤襟下,女子琼肌胜雪,春粉色的亵衣绣边半隐半露,勾魂摄魄。

  “啊――”

  直到听见何初心的惊叫声,众臣才反应过来,慌忙低头避视。

  “放肆!放开本宫!”何初心羞愤至极,泪珠儿断线般滚落。她从没想过,被乱党挟持会名节受辱,她甚至直到现在还弄不清许仲堂和吴长史是谁的人。林党余孽?岭南僚属?可知她的身份?

  “皇后娘娘,邱总兵若不肯交出兵符,微臣还敢更放肆。”许仲堂的目光往何初心的领口里落了落,瞥向邱安时,目光已然幽暗,“听闻圣上对邱老夫人有大恩,不知今日邱总兵可有那铁石心肠看着圣上之妻当众受辱。”

  说话间,他的手已抚在了何初心的腰身上。这一抚,指绕裙带,隔衫逗惹,可谓放肆至极。随着那手指渐绕渐紧,众臣的心肝儿都在颤,眼见着皇后哭得梨花带雨,裙带越绕越松,再扯半寸,凤袍便会宽落,刘振转头望向邱安,心中忧焚。

  保皇后,还是保淮州兵权?

  岭南未平,汴州尚有江南水师未定,淮州兵权若失,君位必危!

  可皇后……

  “慢!”邱安忽然出声,把刘振吓了一跳,却叫何初心松了口气。

  “邱总兵……”刘振望向邱安,神色虽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许都督,你要的兵符,万望收好,莫要扎着手。”邱安往腰间一摸,摸出块兵符来,扬手便要扔过去。

  “慢着!”许仲堂笑了笑,“邱总兵天生神力,这兵符还是莫要扔掷得好,万一砸到皇后娘娘,怕你不好跟圣上交待。”

  邱安嘲弄地问:“那这兵符该怎么给许都督?”

  许仲堂往武官堆里望了一眼,一个把总走了出来,伸着手道:“总兵大人,这兵符不如由末将转交吧。”

  众州臣大惊――果然还有同党!

  邱安看着那把总,细长的眼里冷意微放,似长剑出鞘时那一线刃光,煞气逼人。那把总一惊,慌忙从他手中将兵符提走,匆匆地交给了许仲堂。

  吴长史笑道:“恭喜都督。”

  许仲堂大笑一声,一抬手,一道火哨又自袖中射出,一团诡异的红烟在刺史府的上空炸开,被冬风吹散,“王录事,接下来可就有劳你了。”

  州臣之中又出来一人,王录事垂手一恭,“都督放心。”

  ……

  刺史府外,长街封着,在州衙外把守的州兵与聚在长街外看热闹的百姓一同仰头望向天空。

  一个校尉道:“都尉,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不会出事了吧?”

  都尉道:“不必吧?咱们职责在外,里面有大帅和御林卫,不该出事才是。这火哨兴许是皇后娘娘之意,咱们愣头愣脑地闯进去,惊了驾可担待不了。”

  话虽如此说,都尉望着那团散开的红烟,眉宇间却有忧忡之色。

  校尉道:“不如末将在此值守,您带一队人进府瞧瞧?没事您再出来,这里就先交给末将。”

  “……也好!那你暂领值守,小心戒备!”

  “是!末将遵令!”

  都尉点了点头,招来一队州兵便匆匆进了州衙。但刚进门,便忽听大门在身后砰的一关,都尉猛地住步回身,见校尉站在门内,不由一愣,“咦?不是让你……”

  话音未落,血线忽扬!

  都尉盯着自己喉口喷出的热血,转头望向身旁的一名州兵,倒下时眼里尚有惊诧之色。

  几个州兵大惊,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长刀一抹,倒在了日夜相处的战友刀下。

  校尉扫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喝道:“接手州衙!违抗者,杀!”

  “是!”余者应是,见对面匆匆走来一队衙差。

  捕头道:“奉公文办差!”

  校尉接过公文看了一眼,命人打开大门放捕快一行出了州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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