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51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百姓聚在街头巷尾,仍在议论着刺史府里升起的两道火哨,众人只知今日皇后问政,却不知州衙里出了何事,只见一队衙差匆匆行来,高声喊着奉旨办差,而后拨开人群往西去了。有好事的百姓跟随在后,一路跟到了监牢,见衙役从监牢里提了二三十个囚犯出来,这些囚犯皆穿着囚服,身上带伤,披头散发。那些伤瞧着像鞭伤,施刑极重,道道带血。

  “皇后娘娘断案如神,莫非是要审案?”

  “可这些人瞧着像是重犯,为何不锁戴枷镣?”

  百姓一路跟随,一路议论,回到东街时被州兵给拦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重囚们跟在衙役后头大摇大摆地进了刺史府。百姓踮着脚尖儿伸着脖子,想弄清楚刺史府里究竟出了何事,人群里却有几个人悄悄地挤了出去。

  这几人布衣打扮,颇似寻常百姓,拐了几条巷子去了临街的一间当铺,不多时,几人从当铺后门出来,身上的装束已然换了,穿的赫然是州衙公人的官服。

  一行人回到东街上,道一声奉旨办差,州兵便将人放行了。

  一行人直奔刺史府的后门,见了值守的小将,将公文一递,“奉命办差,公文在此。”

  “怎么从后门走?”小将戒备地问,见有公文,下意识地接了过来,低头一看,脸色大变!

  那一纸公文上不见官印,只有一句话――胆敢声张,身首异处。

  这并非威胁,就在他打开假公文的一瞬,他的脖子忽然被一物缠住,那兵刃细极,而他低着头,三尺开外便有同伴,却谁也看不出异样,唯有他能觉出颈间有温热之物淌湿了衣领,冬风一吹,淡淡的血腥气。

  这时,一人道:“公文还望收好,有劳小将军随我等办趟差事。”

  小将不敢抬头,生怕稍有动作,那兵刃便会将他的脑袋勒下来,于是挤出个僵硬的笑容,说道:“客气客气。”

  话音落下,他忽觉上身一僵,颈间一松,随即被这一行假公差簇拥着挤进了刺史府后院儿。门一关,他便如瘦石般杵在了门旁,而那几人插上后门,便往前头儿去了。

  刺史府此时已遭血洗,后院儿遍地横尸,前衙公堂之上,州官早已分作了两拨,一拨官吏在刘振和邱安身后,另一拨官吏在吴长史身后,粗略一数,竟有十三人!

  刘振的妻妾儿女连同余氏母女皆被乱党押进了公堂,一干妇孺莫不惊慌失色,为首的男囚提刀笑道:“这些日子承蒙刺史大人照顾,本舵主今日前来答谢,唐突之处,还望刺史大人莫怪。”

  这人披头散发,眉目脏污,许久未剃胡须,已然身份难辨。但他一开口,刘振便将其认了出来,不由怒道:“曹舵主,你勾结林党趁灾为祸已是罪大恶极,竟敢行此谋逆之举?”

  曹舵主闻言大笑,“难道不行此事,朝廷便会从轻发落我们?横竖是死,为何不搏?若不一搏,哪能看到今日之景?刺史大人,没想到吧?当初你不给我活路,今日会犯到我手上。”

  “怎是本官不给你活路?曹舵主,你们舵帮勾结前刺史郑昌为一己之私盗贩朝廷储粮之时,怎没想过国法不容?!”

  “国法?官字两个口,让我们盗贩仓粮、事后分赃的是刺史郑大人,查察追缴仓粮的是你刺史刘大人,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不过是个跑江湖混饭吃的,怎敢得罪一州之长?再说了,此等肥差,我不肯做,自会有别人肯做,到时我不但得罪了官府,还得眼睁睁地看着官府扶持别的舵帮。若是任由其他舵帮做大,威胁到我帮在江湖中的地位,我怎么跟手下的兄弟们交待?江湖重义,我手下养着那么多的商船,那么多兄弟都在等着混口饭吃,我岂有有利不图之理?”

  “荒谬!你江阳帮在大灾之际伙同林党余孽,强抢朝廷调拨的赈灾粮,企图劫为起事之资,置十万灾民于不顾,这也算江湖道义?”

  “百姓是朝廷的百姓,又不是我帮中的兄弟,死活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淮阳城古称江阳,当初建帮,老帮主为善乡里,历代帮主数次助朝廷赈灾济民,深得百姓敬重,故而才称贵帮为江阳帮,才有了你们今日的江湖地位!而今你代帮主之位不过三年,生生让帮众成了一伙儿江洋大盗!还有脸将这笔账算到朝廷头上?”

  江阳帮内乱之事,刘振略有耳闻,前任帮主死于一场江湖谋杀,传闻凶手是汴江上的大帮九曲帮的人,后来九曲帮的帮主及舵主等头目在一夜之间被人暗杀了个干净,江湖上都在传闻是江阳帮的报复。这传闻是否属实不得而知,只知江阳帮自帮主死后,帮中便内乱不断,曹敬义原是分舵舵主,因帮中仍有一些老帮众不肯支持他,故而暂行代帮主之职。

  此事乃曹敬义的痛处,被刘振骂了个正着,不由阴沉一笑,“曹某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与刺史大人争辩何为江湖道义的。既然刺史大人满口忠孝仁义,那不妨让曹某看看,今日君臣之义与夫妻之义,你要如何?”

  曹敬义一把将周氏拖倒在地,提刀便挑了她的衣带,笑道:“这位是刺史大人的发妻吧?真是风韵犹存,怪不得传闻你们夫妻感情颇深。”

  周氏猝然受辱,刘大姑娘哭着扑过去护母,曹敬义身后一个帮众哈哈笑道:“舵主,原来您好这一口儿,兄弟还是喜欢嫩的!听说刺史大人之女许配的是邱总兵的外甥吧?”

  那帮众一把将刘大姑娘提开,抬着刀托起她的下巴,瞅了瞅那梨花带雨的脸儿,叹道:“哟!还是个美人儿呢!”

  “放开我女儿!”周氏推开那狂徒,想护女儿,却被曹敬义拿刀逼住,难以近前。

  刘振大怒:“曹敬义!祸不及人妻女!得罪你的是本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羞辱妇孺!”

  邱安道:“曹舵主,你乃江湖人士,淫人妻女者在江湖上是最为人所不齿的,况且刘大人是位勤政爱民的好官。今日你祸害刘氏满门,他日定有正道人士除你而后快!你可要三思,莫给你曹家满门种此祸根。”

  曹敬义冷笑道:“难道曹某不行此事,就不会罪及满门?”

  “你以前所犯之罪,无非是你一人抵命,还真不至于罪及满门。今日之事也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若肯回头,戴罪立功,我可替你在圣上面前求情,将功折罪,保你一家妻儿老小。”邱安负手回话,手指探入腰带内,夹住只暗镖。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曹敬义提刀怒指邱安,俯身捞起一个孩童。

  刘振大惊,“敏儿!”

  “敏儿!”

  “我儿!”

  周氏和家妾梅氏也惊得一时忘了哭。

  曹敬义大笑道:“邱安!你我皆是江湖草莽出身,在我面前,劝你还是收起暗地里的那些把戏,你敢妄动,我先宰了刘刺史的爱子!”

  刘振有一妻一妾,发妻周氏当年临盆时伤了身子,难再有孕,心中过意不去,便做主为刘振纳了一妾。梅氏原是淮阳城中一商人之女,许过人家,不料尚未过门,那男子便在外出行商时遭人谋害,尸首还没运回来,夫家就到府上闹着退婚,称是梅氏克死了未来夫婿。梅氏的父亲怒极攻心中了邪风,从此瘫痪在床,生意也随之败落。梅氏在父亲跟前尽孝,父死之后,她散尽家财,打算到城外庵中出家为尼,却被周氏看中,费了番心思才纳入了刘家。梅氏与人无争,与周氏相处和睦,三年前诞下一子,聪明伶俐,颇得刘振的喜爱。

  孩子被人拎起,惊得哇哇大哭,曹敬义将刀一反,刀刃朝上逼近孩子,那孩子奋力踢打,脖子几番险些抹上刀刃,看得人心惊肉跳!

  吴长史扫了眼刘振身后的淮州官吏,道:“诸位僚属,现在淮南道的兵符及刺史大印都已在我等手中,而你们的家眷却都在这淮阳城中,难道真的不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降吗?”

  众臣大惊,这才知道今日乱党祸害刘氏满门,并非然出于私怨,而是有意杀鸡儆猴,意在胁迫他们投靠叛党。

  “诸位僚属,你们应该清楚,北燕帝挟晋王以令岭南,岭南王有反意,淮州落在了我等手中,圣上在立后一事上又与何家生了嫌隙,若我等与岭南及江南水师联手起事,这半壁江山就会是我们的!若我等与北燕帝联手,大兴江山合二为一乃轻而易举之事!圣上势微,何不择明主而事?”吴长史振臂而呼。

  众臣纷纷互望,眼底皆起惊涛!

  北燕帝?

  今日之事,看着是林党余孽作乱,莫非背后还有岭南王的手笔?如若林党余孽此番真是与岭南联手,那很难说北燕帝不知情,又或者,今日之事本就是北燕帝的手笔,意在南兴江山?

  那何家呢?江南水师也参与其中,也要反?

  若是如此,帝位果真危矣!

  何初心听闻此言,也心中惊极,那黑袍女子不是要借她之手对付英睿皇后吗?怎会危及帝位?又怎会扯出北燕帝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黑袍女子骗了她?

  这时,曲肃大怒,骂道:“明主?自古贤臣择明主而事,你这等不忠不义之辈,也敢自比贤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吴长史面色青红,冷笑道:“圣上曾褒扬别驾大人乃是直臣,想来直臣为忠君之义,必定不会顾念家中老娘。”

  众臣闻言看向曲肃,谁不知曲肃是个出了名儿的孝子?纵然曲老夫人教子极严,恐怕宁愿死于乱党刀下,也不会允许儿子做那降臣,但身为人子,又岂能因为娘亲甘愿舍身就义而毫无挣扎?

  这世间谁无六亲,谁无七情?以至亲性命相逼,不能说不卑鄙,但的确奏效。

  两名文臣低着头走了出来,匆匆朝刘振打了一恭,头也没敢抬,“刺史大人,下官……对不住了!”

  刘振闭了闭眼,“你们对不住的并不是本官。”

  而是圣上……

  这后半句刘振没说,自古忠孝难以两,孰对孰错,各有取舍,贤臣也好,孝子也罢,哪个不是要背负良心债?其实,他更担心的是这些逆党逼降州臣的用意,倘若淮州文武皆屈服于逆党的淫威之下,事情便会如开闸放水一般,一旦局势对圣上不利,便会人人效仿,如同墙倒众人推,危上加危,圣上会更孤立无援。

  果然,这两人降后,形势当真如同开闸放水一般,州臣一个接一个地走入叛党之中,三人、四人、五人……

  第六人是个武官,只迈了一条腿出去,那条腿却像灌了铜铁一般,怎么也难以迈动。他挣扎良久,最终将眼狠狠一闭,退了回来!其余人本在挣扎犹豫,见有人退了回来,便也跟着把眼一闭,面色痛苦,念及家中亲眷,不禁泪流。

  邱安看了眼留下来的文臣武将,这一眼极为缓慢,似是要将这些面容铭记在心,随后他看向吴长史,那双睡意惺忪的眼里忽然有冷意一放,杀意自齿间迸出,如嚼人血肉,“今日之逼,邱某记下了,若能安然度过,他日必将如数奉还!到时祸及满门,还望吴长史莫要悔不当初!”

  邱安是江湖草莽出身,如今虽然手握重兵,却依旧改不了江湖习气。吴长史明知不该怕他,却仍旧被那杀意所震,有些胆战心惊。

  “淮州已落入我等手中,吴长史何需惧这威胁之言?”曹敬义冷笑着扫了眼邱安身后的人,“看来,倒像是曹某给诸位大人的威胁不太够。”

  说罢,他给身后的帮众使了个眼色。

  那些帮众早就等不及了,当即便把周氏、梅氏、余氏和两位刘小姐连拖带抢地拉去一旁,狂徒的笑声、女子的哭叫声以及衣裙撕碎的声音化作刀枪,割人心肝。

  刘振双目血红,欲朝曹敬义扑过去,却被邱安一把拉住!

  “济民!你过去是送死!”

  “放开我!死又何妨!辱我妻女,我便是拿这条七尺血躯跟他拼了又有何惧!”刘振奋力挣扎,癫狂之态不似文官。

  这时,刘二小姐慌不择言,哭喊道:“皇后娘娘!娘娘救命!”

  她听过太多的故事,这一刻总觉得会有人救她。

  然而,她看见的却是一张勃然大怒的脸,何初心骂道:“贱人!你胆敢害我!”

  果然,不提皇后还好,一提之下,几个没抢到人的帮众望向上首,面露垂涎的丑态,对许仲堂道:“许都督好大的艳福,能一尝皇后娘娘的滋味儿,就是做鬼也值了!”

  “做鬼怎么值?你们想尝尝皇后娘娘的滋味儿,等到大事得成之后也不迟,现在皇后娘娘可还有用。”许仲堂道。

  何初心闻言松了口气,心道此人果然知道她的身份。

  却听一人问道:“淮州已在我们手中,皇后娘娘还有何用?莫非要用来威胁圣上?”

  另一人道:“还真别说,圣上当初为救皇后娘娘可是弃了半壁江山的,你们说……这一回,为了皇后娘娘,圣上会不会把这半壁江山也拱手让人?兴许我等连一兵一卒都不必费,就能得成大业了呢!”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嘲讽至极。

  何初心目露慌色,他们要谋的果然不是皇后,而是江山!她被骗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这一刻,州衙公堂上一片乱象。

  何初心的慌态落在刘二姑娘眼里,不由阖眸垂泪,心如死灰。

  邱安借拦住刘振的机会,手往袖下一扣,似有什么闪了一闪。

  周氏不堪羞辱,忽然奋力推开身上的狂徒,往旁边一人提着的长刀上一扑!

  “夫人!”

  “娘!”

  叮!

  千钧一发,一道脆音来若雷霆,在刀身上击出一溜儿火星,若江海之上凝出清光,逼得见者双目一虚!

  这一虚的工夫,隐约有人逆光而来,披挂一身晨辉,容颜难辨。

  那人来得缓,身旁有魅影随行,人未至,声已到,“算计阿欢的江山,你们问过本宫答不答应了吗?”

  “谁?!”曹敬义厉喝一声。

  话音未落,一只断臂凌空飞起,手上还抓着个孩童!

  曹敬义循着那断臂望去,看到孩童之时,神情尚有几分疑惑,待后知后觉低头察看时,顿时被自己的血喷了一脸!

  而就在他低头之时,数道魅影掠进公堂,所到之处人头齐飞,血溅如泼!

  一个狂徒听见话音欲待起身,半颗脑袋被削掉,脑浆泼了余氏一身。

  一个狂徒欲提刀杀出,腿迈出了公堂,上半截身子却倒在了公堂内。

  周氏自刎未成,额头撞在地上,起身时见孩童在摔落之前被人接住,断臂被弃之在地,人已还入刘振怀中;满门女眷衣衫凌乱,浑身染血,惊魂未定;一州文武正转头望着州衙外。

  来人束冠青袖,革带黑袍,一身公袍,却赫然是个女子!女子负手迈进公堂,自一地肚肠里踏过,如临平地,面色不改,那风姿世间难见,小楼深闺锁不住,青天高崖遮不尽,青丝容颜无妆点,却胜人间脂粉娇。

  “你、你是何人?!”曹敬义捂着断臂,面色苍白。

  女子在公堂当中站定,目光清寒,叫人一望,如见万里寒沙。她的目光落在挟持着何初心的许仲堂身上,道:“本宫,暮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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