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58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暮青看着奏报,眼也没抬,“怎么分辨不出?邱安在灾民之中安插了探子,城中那些富商大贾的一言一行皆在本宫面前摆着,何人与叛党狼狈为奸,何人是被逼降的,你自个儿看看就知道了。”

  暮青瞥了眼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报,小安子笑眯眯地呈去了曲肃面前。

  曲肃如获至宝,一封一封仔仔细细地看,看罢之后忧愁尽消,满面红光,登时便朝暮青拜道:“娘娘,微臣这几日在州衙里天天被绑着扮俘虏,对外头的事知之不详,得罪之处,您见谅!”

  刘振闻言瞥了曲肃一眼,大为讶异。曲肃一贯直来直去,这人就如此德性,改不了,他和僚属们早就习以为常了,从不奢望这厮能说软话,没想到今日竟能听见,这不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就是皇后娘娘真让他心服了。

  暮青的目光落在奏报中,没接话。

  曲肃也不尴尬,接着道:“启奏娘娘,刚刚微臣算了一算,城中与叛党称兄道弟狼狈为奸的皆是巨商大贾,查抄之后,银子不仅够重建村镇,还能富国库,而粮食也够还那些无辜商户的。可重建村镇需要时日,灾民却不可一日无食,朝廷调拨的赈灾粮眼看着只够用三个月了,灾民日后归家事农,鉴于收成需待时日,义仓少不得要继续放粮,而赈贷的新政即便马上实施,也需个三五年才能见成效,所以淮州的仓粮还是吃紧啊!”

  “那你有何良策?”

  “呃,微臣惭愧!您看……朝廷能不能再拨些赈灾粮给淮州?”

  “多少?”

  “二十万石。”曲肃伸出两根手指,从指缝儿里瞄了眼暮青。

  暮青抬起眼来,嫩黄的衣襟上绣着几片竹叶,一抬头,便仿佛风拂来,新叶萧萧而落,为这隆冬的时节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好大的胃口!我看你刚刚算了一算,算的不是查抄之数,算计的是本宫吧?”

  曲肃笑了笑,算是厚着脸皮默认了。

  刘振见他还敢笑,忙给他使了个眼色,恭声道:“臣等不敢!”

  “眼下城中乱着,叛党随时可能入府禀事,你们二人莫要在此待得太久,速回前厅吧。”暮青对拨粮之事不置可否,只叫刘振和曲肃先跪安了。

  两人却退而出,还没出东苑,刘振便斥道:“敬言,你好不知分寸!我知道你一心赈灾,可皇后娘娘坐镇州衙这几日,已将重建村镇的难处替咱们解决了,你又伸手要粮,岂不是得寸进尺?”

  曲肃长叹一声,“下官怎能不知伸手要粮有失分寸?可咱们淮州至少要难上三五年,都说休养生息,可若从邻州借粮,有借有还,要何时才能休养得回来?而且,大人能保证这三五年内,亦或七八年内,淮州风调雨顺再无灾事?咱们不得不屯些粮,所以这州衙上下总得有个不要脸的。我岂能不知皇后娘娘有恩于淮州?但正因为见识过娘娘之能,我才想要试一试,万一这二十万石粮能有着落呢?倘若没有,大不了借粮,倘若能有,下官这张脸就是不要了又有何妨?”

  刘振闻言,埋怨之色消尽,化作一声叹息,“我身为淮州刺史,倒不如你放得开,说来实在有愧。罢了,明日再来奏事,你莫要开口,我来求吧。”

  “大人宽厚,如何做得来自弃颜面之事?还是让下官来吧。”

  “不能总让你做恶人,本官身为刺史,岂有坐享其成之理?正如你所言,如能求来仓粮,这张脸不要了又有何妨?”

  两人争论着由谁来干不要脸的事,话题听起来古怪至极,说话间已出了苑门。

  不料刚出苑门,迎头便撞上一人来,刘振和曲肃欲避已晚,幸亏那人敏捷,轻身一纵便入了东苑。刘振和曲肃大惊,刚要大喊刺客,回身定睛一瞧,竟是邱安!

  刘振道:“总兵大人,何事如此慌张?”

  邱安道:“岭南的回信到了!”

  说罢,便疾步进了暖阁。

  刘振和曲肃互看一眼,忙折返了回去。

  屋里,暮青看罢岭南王的书信,示意小安子将信呈给三人传看。

  “岭南王命许仲堂亲自率军押解何氏去岭南。”邱安见信后并不意外。此乃意料之中的事,岭南王原本就打算挟何氏以令何家,既然以为淮州事成,自然要按原计行事。他只想知道皇后娘娘让岭南王以为事成,究竟意欲何为。

  刘振惊道:“将何氏押往岭南,岂不等于羊入虎口?娘娘无需理会岭南的书信,过阵子,岭南王自会得知事败。”

  “本宫命人苦心维持着淮州被叛党把持的假象,等的就是这封信,岂能不理会?”

  “什么?!”

  刘振和曲肃俱惊,两人皆不知此事,到如今还以为暮青容忍叛党作乱是为了引出朝中奸党和城中奸商,没想到她真正的图谋竟在岭南!

  “传令下去,明日启程前往岭南!南巡之行何氏给本宫当了回替子,岭南之行本宫就给她当一回替子!”暮青一笑,这是刘振等人数日来头一回见她笑,只觉得这一笑,日和风清,百花皆凋,独开一枝。她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终落于曲肃身上,淡淡地笑道,“这一趟淮州本宫不能白来,是该会一会岭南王了,顺道去替你谋一谋那二十万石粮。”

 

第18章 平定岭南

  皇后要假扮何氏前往岭南!

  邱安此前早有所料,但亲耳听见,仍不免震动。

  刘振和曲肃更是许久没能缓过神儿来,仿佛历尽半生之久,两人才双双跪了下来。

  刘振道:“娘娘不可!此行太险!”

  曲肃道:“娘娘,二十万石仓粮,微臣不要了!只求您切莫冒此大险!”

  邱安也道:“娘娘,您此行可真不算白来,您为淮州做得已经够多了,何必要冒此险?陛下如若知晓,怎会放心?”

  “他放不放心,本宫都要去。岭南乃前往南图的必经之路,不入岭南,如何能到南图?就算本宫不打岭南的主意,岭南王也会打神甲军的主意,终有一战,何不一搏?且眼下的形势千载难逢,错过此次良机,下回要动岭南就要重新谋算,谁知到时又有什么变数?不拔掉岭南王这根钉子,叫本宫怎么放心去南图?怎么放心陛下在宫中独面这内忧外困?既然陛下亦或本宫总要有一个担惊受怕的,那就让陛下担着吧!本宫受不得惊,本宫只爱让别人受惊。”暮青淡淡地一笑,转头望出窗外,目光向南,杀意一纵即逝。

  所谓的别人,任谁都听得出来指的是岭南王。

  可若不是皇后说出来,又有谁能知道她守护陛下的心思?

  “陛下与本宫受得起百官朝拜、万民景仰,就经得起万险千难。你们指望着追随明君建功立业,百姓指望着太平盛世,越是危难之时,陛下和本宫越不能畏缩,与权力地位对等的是责任,担得起这责任,才对得起你们的追随和百姓的期许。”暮青并不喜欢袒露心意,她之所以明言是因为她知道邱安、刘振和曲肃皆是心怀社稷的忠君之臣,唯有拿君王和百姓来堵他们的嘴,他们才不会反对她去岭南。

  果然,邱安没再吭声,他只是看着暮青,以一种近乎仰望的目光。

  而刘振和曲肃却再度陷入了震惊之中!

  暮青知道他二人因何震惊,故而说道:“念你们忠心耿耿,此事知道也就知道了,但此乃军机,关乎兴亡,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刘振和曲肃自然知道此事绝不能声张,只是此前想破了脑袋都没能想到,皇后此行竟然要去南图!原来圣上让凤驾南巡不光是为了诱出潜藏在朝中和淮州的叛臣,更是为了替皇后的南图之行打掩护?怪不得皇后会说她来淮州圣上不知情,如果她要去南图,那她理应在神甲军中才是!这得有多大的胆量才敢在行军途中抛开大军,仅率数卫折道淮州平叛?

  刘振和曲肃不傻,时至今日,不可能还猜不出皇后秘密前往南图所为何事。正因为猜得出来,想想皇后仅率千余侍卫前往属国之险,再想想她这几日在淮州的行事作风,两人忽然便觉得皇后要假扮何氏前往岭南的决定不那么值得大惊小怪了。

  这太稀松平常了,若眼前的女子没有这等奇智大勇,那她绝非英睿皇后。

  看来,此去岭南是势在必行了。

  刘振和曲肃都没有再劝,邱安也一改劝谏之意,说道:“娘娘此去岭南需要末将做什么?但有差使,万死不辞!”

  暮青道:“本宫只需要你做好现在做的事,在本宫到达岭南之前,不可使叛党察觉事情有变,不可使消息传入岭南!若遇危情,可以杀止损!务必拖延到本宫到达岭南之日!”

  “是!”

  “岭南王前些日子对神甲军用兵,败于大莽山,他一定不会容忍再出任何差池,所以他等不到何氏被押送到王府,一定会在岭南的州界南霞县等着。你秘密传令领兵驻守淮州州界的将领,命其严阵以待,待本宫择机而动,听号令行事。”

  “末将领旨!”

  “本宫离开后,看管好何氏,切不可让她出事。”

  “末将明白!”

  “去准备吧,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就前往岭南!”

  *

  岭南王府。

  花厅里,岭南王坐在上首阅罢军奏,冷笑道:“算算时日,淮州应当收到传信了。神甲军擒了端木神使和本王的一员猛将,这几日却不来使交涉,只扎营山中不出,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是时候逼他们出来了。来人!”

  “末将在!”

  “把许仲堂将率兵押送何氏来岭南的消息放出去,命斥候盯紧了神甲军的动向!”

  “是!”小将领命而去。

  于先生捻着山羊胡问道:“听王爷之意,莫非是想用假皇后诱神甲军出山,设计擒住真皇后?”

  “正如先生之见。”岭南王客气地笑了笑,随即对于先生身后的黑袍男子道,“端木神使,令弟不慎被擒,本王答应过你会将其救出,自不会食言。”

  端木蛟的半张脸藏于风帽之下,朝岭南王拱了拱手,便算是谢过了。

  端木兄弟擅蛊,性情皆有些古怪,岭南王习以为常,并不以为忤。

  这时,却听黑袍女子道:“王爷,此计虽妙,可大莽山一役,我们也是谋划周,最后却败了,可见英睿皇后察事如神。您想用假皇后擒住真皇后,此计虽妙,可只怕皇后一得知何氏将被押来岭南,就能察觉您的用意了。她绝非坐以待毙之辈,纵然不得不出兵营救,只怕也会有出人意料之举,不得不防。”

  “沈先生真是谨慎。本王岂能不知轻敌乃兵家大忌?可皇后此行意在南图,她耗不起时日,却偏偏藏身山中久无动静,这显然是有所图谋。本王贸然攻入亦或围山不攻,都只怕要中她的诡计,唯有逼她出山才可乱其谋。”

  “的确如此,只是……”

  “皇后不可能不知何氏被擒有何后果,故而即便她察觉出此乃本王的诱捕之计,她也不得不前来营救。到时,前有淮州叛军,后有岭南之师,四十万大军面前,她再有奇策也插翅难飞!”

  岭南王抚须而笑,笑容和善,眉宇间却有傲态。

  黑袍女子却怔了一怔,心头猛地一跳!

  是啊,皇后不可能不知何氏被擒有何后果,大莽山一役谋划周都被她所洞悉,那她有没有可能会察觉出淮州会反?

  “王爷,恕小女子直言,淮州传来的军报是否可信?”

  “嘶!沈先生此言何意?”

  “大莽山一役,我们的用蛊之计被英睿皇后所察,连用的是水蛊都被她查知,事先有所防备,乃致我们吃了败仗。可此前因知英睿皇后察事如神,我们从未与身在神甲军中的使臣联络过,她是如何察知此事的?小女子思来想去,觉得唯一的可能便是从使臣口中问出来的。木家在朝中权势甚重,不乏耳目,知道于先生带着两位端木神使前来岭南并不稀奇。以英睿皇后之能,只要被她知道两位神使擅使水蛊,自不难推断出我们的计策。那么,何氏替她南巡的事,南兴帝又会不会告知她呢?此人太过机敏,倘若得知此事,会不会察觉出何家有异心,从而怀疑淮州会反?”

  “……”

  “这虽是小女子的猜测,但英睿皇后绝非浪得虚名,大莽山一役,王爷理应有所体会,所以请恕小女子斗胆,许仲堂此人有几分可靠?淮州的军报又有几分可信?”

  岭南王不禁敛眉收神,那眉犹如悬于万丈青峰上的寒剑,不怒而威。

  黑袍女子不惧也不急,只是等着。

  半晌过后,岭南王道:“且不说许仲堂有几分可信,只说军报,本王在淮阳城中安插了不少探子,起事至今,多路探子传来的信中皆道淮州事成,想来不会有假。”

  黑袍女子默然以对,她也希望这只是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时,于先生道:“王爷,事关重大,在下以为还是依沈先生之言,谨慎为上。王爷的妙计不可废,淮州也不可不查。”

  岭南王闻言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先生之言有理,那就再查一查淮州!”

  岭南王嘴上说查,却不见动作,于先生便知其中有不便被他们知晓的军机密要,于是识趣地起身告辞。

  黑袍女子紧随在后,出了花厅抬头看了看天,目光似隆冬的天儿,阴霾不散。

  岭南王已经答应再查淮州了,可她心里怎么还这么不安呢?

  岭南王负手立在花厅里,直到于先生等人走远了,才命人唤了廖先生来,吩咐道:“你传信出去,命死士探一探淮州刺史府,此事紧急,速办!”

  廖先生名廖山,年逾五旬,青衫白面,一副文弱之相,策反许仲堂的正是此人。他听闻此言愣了愣,问道:“王爷信不过许仲堂?”

  “英睿皇后非一般的女流之辈,本王不得不谨慎些。”

  “可算算时日,许仲堂应已得了您的传信,近日就该启程了,您此时才派死士去探,怕是来不及了。”

  “你怕本王还没收到死士的密报,许仲堂就到了?不会!他带着何氏行军,路上走不快,少说要个十来日。命人启用淮阳西市的信道,加急传信,不出七八日,密报必到!”

  廖先生闻言一惊,“西市的信道?不是废了吗?”

  岭南王笑了笑,“废了就不能再用了?曹敬义落入淮州大牢时,本王为防他招供才弃了西市的信道。那么倘若他没招供,这条信道无人知晓,为何不能用?倘若他招供了,又有谁会想到一条已经暴露的信道,本王还敢再用呢?”

  廖先生愣了愣,随即笑着一拜,“王爷高明!学生不及!”

  “先生不必过谦,以假皇后诱擒真皇后的计策甚妙。”

  “谢王爷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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