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59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速去传信吧。”

  “是!学生告退。”

  ……

  这天,信使携岭南王的军令出了城去,八百里加急赶了一日夜,天明时分尚未驰出岭南,而淮阳城中,凤驾已经启程。

  这一天是嘉康初年十二月十二,许仲堂率精骑三万押送皇后出城,天不亮,火把便照亮了州衙前的长街,凤车从刺史府里驶了出来,摘了金铃玉挂,免了仪仗宫随,唯有那明黄的锦帐彰示着车中女子的身份。

  葛老三等人候在州衙外,见许仲堂披甲而出,扬声问道:“许都督,何必趁着天色未亮出城?做贼似的。”

  许仲堂道:“城中有数万灾民,皇后娘娘颇得百姓敬重,听说这几日灾民当中已有惑众生事的,本都督担心白天出城,百姓见了凤驾会闹出乱子来。眼下这形势,容不得出半点差池,只要能将皇后安然押抵岭南,做回贼又有何妨?”

  这话可不算诓人,暮青在民间声势极壮,刘振和曲肃在赈灾之事上又颇得灾民之心,这几日来,听说州衙之变,城中早有骂声。尽管多数百姓只敢骂一骂,但也不乏血气方刚的,近日已有人煽动民心意欲强闯州衙,幸亏邱安事先在灾民中安插了人,极力地鼓吹叛党的兵力与行事狠辣之风,让一些百姓生了畏缩之心,这才没能闹起来。但假如白天出城,百姓亲眼见到皇后落难,那会不会有人头脑一热就闹着救驾可就不好说了。若真如此,添乱不说,伤及性命,岂不冤哉?

  暮青为防耽误行程才命州军天不亮启程,没想到葛老三多疑,凡事都要问上一问。好在假扮许仲堂的人机灵,葛老三释了疑,这才拱手笑道:“还是都督谨慎。”

  说话间,他又往车驾方向望了望,打趣道:“都督也太不知怜香惜玉了,竟连个宫人都不给皇后娘娘带。”

  “带着宫人走不快,越快到岭南越好,迁延日久,路上恐生变数。”许仲堂说罢便要上马。

  却听葛老三又问道:“那都督走后,刺史府可还继续戒严?”

  许仲堂踏在马镫上,动作顿了顿,火光晃着他的脸,忽阴忽晴。少顷,他回头淡淡地道:“邱安和刘振等人还押在刺史府里,邱安麾下有不少亲信部众,不可不防,你们若有急事可禀吴长史和田副将。好了,大军已在城外候着了,城中就有劳诸位了!”

  许仲堂翻身上马,在马背上朝葛老三等人拱了拱手。

  葛老三笑着回礼,再无余话。

  “启程!”许仲堂一挥手,袖甲幽冷的光映入眼底,杀机一纵即逝。

  葛老三生性多疑,他离开后难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看来,此人是留不得了!

  城中宵禁,百姓习惯了夜里驰过长街的铁蹄声,没人想到今夜皇后会被押出城去,故而车架出城的路上颇为顺利。

  出了城门,三万精骑拱卫着凤车向南而去,滚滚黄尘被夜色吞没,延绵不绝的火光却仿佛一柄巨大的蛇矛,开启了杀戮的序曲。

  次日子夜,淮阳城南。

  春秋赌坊的大堂里传来哄闹声,一人道:“不来了不来了!今日财神爷罩着葛千总,咱们是赢不了了,再输下去,连裤衩都得押上!”

  葛老三边往怀里捞银子边笑骂道:“你的裤衩老子才不稀罕!老子稀罕明烟楼里的花魁桃二娘的裤衩!”

  众人闻言哄笑。

  “我说葛千总,去明烟楼还用得着拿这么多银子?现在淮州都是咱们的了,连公子魏的赌坊咱们都来得,那明烟楼怎么还得使银子才能进?”

  “你懂个屁!没银子,女人能高兴?女人不高兴,怎么能把老子伺候高兴了?”葛老三收好银子揣好银票,摆了摆手,“行了,都散了吧,明天一早还得去刺史府。”

  众头目顿时止了笑,一人问道:“咱们真要进刺史府?”

  “自然要进!此前刺史府被许仲堂把持着,他得了岭南王的信任,咱们不好忤逆他,如今他不在,却想把主事之权给他的亲信!他娘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咱们在城中忙着,他们关着州衙的大门在里头儿等着咱们禀事,跑断腿的差事都叫咱们干了,功劳却是他们的大,老子心里不痛快!明天去趟刺史府,咱们必须得有几个兄弟住进去,功劳均摊!”

  “还是葛千总想得周到,那明日一早就在州衙外见了。”

  葛老三摆了摆手,提着钱袋子便出了赌坊。

  明烟楼也在西街,因毗邻淮水,可赏江中烟雨明月而得名。春秋赌坊离明烟楼不远,从后巷抄近路穿过三条街便到。

  葛老三哼着小调儿进了后巷,巷风寒意袭人,他却有些热。这燥意来得莫名其妙,先是喉咙有些燥甜,后又觉得胸口闷烧,葛老三觉得纳闷儿,下意识地抓了抓胸口。这一抓,胸口竟是麻的,他悚然一惊,慌忙住步!

  这时,忽听吱呀一声门响,门后伸出一只白森森的手,抓住葛老三的衣领便将他拖进了院子。

  门悄无声息地关上,门后一声惨叫也没传出,寒风吹着树梢,血腥气漫过了墙头。

  葛老三身中奇毒五识已钝,并无强烈的痛感,只是清楚地知道有人拿着刀在剥他的脸皮,耳边隐约听见划拳掷色的声音,他终于知道自己死在了何处――春秋赌坊的后院儿。

  一条生命消逝在隆冬的夜里,没有激起丝毫波澜,而暗地里的杀戮才刚刚开始。

  十二月十四日,夤夜。

  月大如盘,淮阳城西市吴家巷尾的民宅里,灯烛未掌,却有数道黑影在屋中对谈。

  半个时辰后,一人自后窗跃了出去。

  黎明时分,圆月西落,刺史府的后巷里走来一队守卫。

  “换防了换防了!又过了一夜。”

  “隆冬湿寒,天亮前的时辰最是难熬,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可别松懈。”

  “知道了,你们守了一夜,快回去暖和暖和吧。”

  几句话的工夫,刺史府后巷子里的守卫就换了一批,前一批守卫刚离开,新换上的人里就有一个兵抱着肚子叫唤了起来,“哎呦!”

  “怎么了?”一个都尉看了过来,问道。

  “我这肚子……哎呦!也不知是不是出来前喝的那碗隔夜茶闹的。”

  “怎么这么不当心?快去快回!”

  “是是!”那兵抱着肚子便窜进了刺史府的后院儿,一溜小跑直奔茅房。人进了茅房之后便没了动静儿,过了一会儿,那兵从茅房里出来,面容未改,穿着的却赫然是刺史府里小厮的衣衫。

  他识路,直奔东苑而去。东苑外有御林卫严守着,但御林卫早已换上了州兵的甲胄,天色将明未明,小厮不敢靠近,寻着座亭子躲在镇石后探望,心中有些疑惑。听说皇后先前是囚禁在东苑的,可如今皇后都被押往岭南了,东苑怎还如此守卫森严?即便皇后走时没带仪仗宫随,不过是些太监宫女,用得着囚在东苑,还看守得如此严密?

  心里思忖着,这人抬头望了望天。天快亮了,不宜久留,他是借口解手混进来的,时间太久容易惹人起疑,日后再想混进来就难了。不妨先退出去,将今日之疑报给王爷,明日再探再报。

  这人片刻工夫就打定了主意,随即便要原路退回,但刚刚退了半步,忽觉肩头森凉!

  一把刀刃吻上了他的脖子,身后传来一道冷笑声,“费尽心思混进来,这么快就要走,岂不可惜?本大帅想留阁下在府上做客,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大帅?

  死士一惊,他刚才仰头看天时没发现有人,只是思忖了片刻就被人摸到了身后,有这本事的人必是高手,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此人会是淮南道总兵邱安!

  邱安不是被许仲堂拿下了吗?

  不好!淮州之事有诈!

  这念头一生出来,死士当即运力往镇石上一压!崩裂之声传来,一人高的镇石拦腰崩断,他借势栽下,巧妙地让开了刀锋,纵身便逃!

  “好小子!”邱安提刀便追,边追边大喝一声,“弓手!”

  有埋伏?!

  死士心下一惊,目光下意识地四下一睃,脚下不由慢了些许。就在这迟疑之间,刀风已至后心,而他方才四下搜寻之际力已枯竭,眼看要中刀坠下,电光石火之间,他将手一抬!

  火哨!

  邱安一见这动作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奈何刀已掷出,手中无物,同样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也将手一抬!

  这一抬,袖下一只暗镖射出,擦中刀身,只见火花绚烂,刀在空中一偏,对着那死士的胳膊就斩了下去!邱安是出了名的天生神力,刀掷出时已然灌了十成真力,被暗镖打偏之后,力道卸去了三分,但仍势如泼风,一刀斩下,血洒如雨,筋断骨折。

  那死士如断线风筝一般从半空中跌下,左臂挂在身上,仅余一层皮肉连着,袖中一支火哨滑出去老远,机关扣嵌在哨口,尚未拉出。

  邱安掌心一张,大风卷地,落叶成旋,长刀离地而起飞回手中,他提着刀指向那死士,见人趴在地上,肩头血淌成泊,一动不动。邱安一愣,随即勾脚一踢,人被踢翻过来,两眼无神,面色发紫,唇角淌血,竟然已经服了毒。

  “大帅!”这时,一个小将率人跑了过来,竟是方才在后巷里准探子进来解手的都尉,他一见人死了便骂道,“他娘的!这人死得倒干脆!还想着抓起来审审呢!”

  “审什么?那西市吴家巷里的民宅是原先曹敬义和岭南的联络点,这人探察的又是东苑,很显然是岭南王起疑了。”邱安收起刀来道。

  “啊?皇后娘娘已率大军启程了,会不会有险?”

  “不好说……”

  “那派人去吴家巷把那宅子里的人秘密抓起来审问,查清岭南王的用意?”

  “来不及了,这人是岭南王豢养的死士,岭南王一定等着他传信回去,西市的那条信道咱们不知怎么走,现在抓人审问,一旦对方熬刑,到了日子岭南王收不到信,就会知道淮州出事了。”

  “那咋办?”

  邱安眯了眯眼,当机立断,“杀!即刻命人扮成此人前往西市吴家巷,天亮之前把人清理干净,不可放过一个活口!人清理过后,派几个好手在宅子里守着,来一个,杀一个!”

  “是!”小将不敢耽搁,当即便领命而去。

  邱安又唤来一人,吩咐道:“传信给皇后娘娘,告知她岭南王已经起疑,请娘娘临机决断!”

  “得令!”

  人都去了,邱安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这口气却不敢松。

  幸亏皇后娘娘谨慎,早在审问许仲堂时就问出了西市已经废弃的信道,并命人暗中守候提防,昨夜他们才能探知探子的行动,从而有所防备。不然的话,可就险了。

  三天了,不知大军行至何处了……

  *

  大军行至淮中,两日后收到飞鸽传报的军情时,岭南已然遥遥在望。

  傍晚,大军正扎营,暮青坐在凤车里看着刺史府和神甲军传来的两封奏报,天黑之后唤来了假扮许仲堂的将领,一番吩咐,那将领便领命去了。

  这天,大军只歇了半夜,后半夜突然拔营急行军。

  次日晌午,岭南王的车架刚进南霞县衙,一盏热茶还没喝完就接到了前方传来的军报,“什么?!许仲堂就快要到了?为何这么快!”

  廖山急忙将信使传来的军情呈了过去,岭南王看罢之后脸色青黑,“这个许仲堂!说昨夜斥候发现了神甲军的探子,怕神甲军劫人,故而命大军急行,明日傍晚就能到南霞县。”

  廖山沉吟着道:“事关重大,万一出了差池,许仲堂担待不起,他命大军急行也在常理之中。”

  “可他打乱了本王的计划!”岭南王一把将信掷去了地上,问道,“淮阳城中可有消息?”

  “回王爷,还没有!这才不到六日。”

  “看来是等不了了!这几日神甲军中的斥候频繁出入山中,只是大军至今未动,如若探知许仲堂明日便能抵达,定会择机出山。一旦何氏出了什么差池,非但许仲堂担待不了,本王也担待不了。”岭南王连午膳都顾不上用,起身就往外走,“走!即刻去军营!”

  南霞县位处岭南的门户地带,地多峡谷湖泊,奇峰险峻,易守难攻。

  十二月十七日夜,南霞县城北的军营中,岭南将领齐聚在中军大帐之内,岭南王面前的桌案上铺着张军用地图,廖山指着一座山峰道:“王爷,神甲军藏身于玉阙山中,此山离仙人峡颇近,算算路程,许仲堂大约明日午时就会率大军途经此地。仙人峡峰奇险峻,不乏飞瀑急滩,吊桥暗路,许仲堂率三万精骑而来,一定会走官道。而神甲军既要救何氏,又要防备王爷,一定会走便于掩藏行踪的小路!仙人峡中有一处飞龙滩,其路虽险,但神甲军仅仅千人,且都武艺高强,过此滩对他们而言并非难事,且此滩水势汹涌,声闻数里,正可掩其行军之声。学生以为,神甲军必经飞龙滩,走堕马道,避开我岭南大军的耳目,伏击淮州军于仙人峡隘口。”

  “嗯。”岭南王缓缓点头,问道,“先生有何良策?”

  廖山道:“神甲军事先一定会派斥候探路,故而王爷不可派兵在仙人峡隘口埋伏,以免惊敌。王爷可命大军在城门口严阵以待,假作迎接许仲堂之态,而后点一支精军弃马轻装而行,也进玉阙山,走飞龙滩、堕马道,如此一来,可与淮州军形成合围之势,截断神甲军的后路!”

  “弃马轻装?”岭南王眉头深锁,露出沉吟之态。他不是不知飞龙滩地势险要,战马进山难行,只能轻装进山,可武将无马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不过,神甲军要过飞龙滩、堕马道,八成也会弃马而行。

  “王爷无需担忧,学生会命精骑军赶在午时后到仙人峡接应王爷,到时前有许仲堂,后有王爷,又有大军接应,可保万无一失!”

  “好!”岭南王这才展颜一笑。

  廖山又道:“此计也可防皇后亦或巫瑾为保自身安危不亲自率军前去救人,而是仍然藏身于山中,若是这样,他们身边所留之人一定不多,我军进山之后正好可以搜寻一番,倘若撞见他们,可就地拿下!巫瑾不懂武艺,却擅蛊毒,可交由端木神使对付。”

  廖山说话间看向端木蛟,此番动身来南霞县,他们特意向于先生支调了端木蛟,为的便是防备巫瑾。

  端木蛟为救弟弟端木虺而来,自然不会推脱,当即抱了抱拳,算是领命了。

  “好!那就依先生之计!”岭南王抚掌而起,目光如炬,“点兵!成败在此一举!”

  众将上前听令,声出营帐,军威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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