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7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啥意思?”他已大致猜出,问此话时脸色已沉。

  “意思就是,还会有下一个受害者。”暮青说出了鲁大心中的担忧,并且补充,“棘手的是,无法估计凶手下次杀人会是何时,也无法估计他会挑选何人。”

  也就是说,人人都有危险。

  这便是暮青没有当众把话说完的原因。

  今晚的事,那些新兵可能会认为是单一案件,因为即便她说凶手杀人是为取乐,人的固定思维还是很难改变。新兵们还是会认为凶手杀了一人,已经挑起了西北军将领的怒火,不会再敢犯下一起。既如此,暮青没有必要非得说出实情,这些新兵亲眼见过尸身,对凶手的残暴有直观的了解,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可能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像今晚死去的人那样惨死,他们定会恐惧。

  新军在外,不易生事端。暮青没猜错的话,今晚这件案子军中将领一定不会对军公开,今晚在场的人定会被下封口令。新兵们以为案子结束了,又出于对军中将领的敬畏,许会守口如瓶,可如果让他们知道实情,他们定会极度恐惧。人在极端情绪中时,行为是很难控制的,事情万一传了出去,或者被添油加醋传了出去,恐慌就会像瘟疫般蔓延军。

  万一出现逃兵潮,西北军随军的三千将士根本就控制不住这五万兵。

  这也是今夜暮青不允许任何一人离开林子的另一层原因,难保不会有人没脑子,将此事当故事说出去解闷,就像她今夜听见的那个“娘子大腿雪白”的故事一样。

  “你小子,心细!”鲁大拍拍暮青肩膀,她心细这点在赌坊那晚他就领教过了,只是没想到她还能领兵,还是仵作。仵作虽是贱籍,但军中不认这个,能杀胡虏的就是好兵!且这小子会验尸,胆子忒大,这在军中是难求的宝,上战场杀敌不怕见血,场面再惨烈他大概眉头都不皱一下。

  “待到了西北,老子定向大将军举荐你!”鲁大道。这小子如今已崭露头角,进了西北一路剿匪,他再给他些机会好好表现,到时向大将军举荐就不算任人唯亲,应该叫举贤任能,哈哈!

  找到了棵好苗子,大概便是今晚唯一的一件好事了。

  但想到那杀手,鲁大刚舒展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点头道:“行了,老子知道了,此事回去得跟顾老头商量,先回营再说。”

  鲁大说罢便赶着回林中,暮青却在背后又唤了一声。

  “将军,还有件事。”

  “还有?”

  “这件事没有证据,只是我心中的疑虑。我且说,将军且听,若没有最好,若有最好留心。”暮青道。

  “你说!”

  “将军可有想过凶手从何处来?为何能恰巧碰上回营的我们?”

  鲁大面色一沉!

  “我们扎营之处在青州山山腹,附近百里无人烟,凶手杀人即便要挑偏僻处,怎会偏僻到这里来?”

  “你说凶手不是青州百姓或者路过这里,是专盯着我们来的?”

  “我们今夜演练是将军临时决定的。”暮青提醒道。

  鲁大倏地盯向暮青,目光如刀,“你是说,老子身边有内奸?”

  “不一定在将军身边,演练之事宣布时将军并未避人,且那时百人哗闹,旁边营帐的人也都知道,这等热闹向来传得快,等我们令命而去时,事情就能一传十十传百,传出好几里去。若军中确有内奸,此事便不太好查,范围有些广。当然,此事也可能只是凑巧了,世上也是有这等凑巧之事的。”暮青实事求是道,所以她说此事没有证据,只是她心里存疑而已。

  “好,老子知道了,这事儿会留心。”鲁大拍拍暮青肩膀,问,“还有别的吗?”

  “没了。”

  “回营!”

  *

  事情的处置如暮青所料,鲁大回到林中后,便下了封口令——事若传出,便斩百人!事若严守,考核从优!

  今夜的这百名新兵,跟着暮青的那三十四人赢了演练,表现甚佳,前途光明,考核若优,便有升小将的机会。战败的那些新兵考核若从优,便表示今晚哗闹之事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前途。

  鲁大恩威并施,新兵们心存敬畏地立了军令状。

  众人就地埋了那死了的兵,孤坟残碑,就此留在了这莽莽青州大山中。

  临走时,章同走在最后,暮青回头时,见他跪在那孤坟前,郑重磕了头,起身时与她四目相触,目光复杂地转开了脸。

  回到营中后,众人统一口风,说那兵路上闹肚子落在后头,众人找到后已经拉得虚脱了,鲁将军去瞧了瞧,命人伐了木做了担架,绕小路抬去十里外的军医帐中了。

  既然人是被抬去军医帐中的,那自然就得有抬人的人跟着去,于是暮青和韩其初就成了那关爱同袍自告奋勇的兵。两人“去了十里外”,自然不能随众人回营,便抄小路候在五里外,跟着巡营回来的鲁大一路去了大军营帐。

  鲁大不是随便点了暮青和韩其初“抬担架”,而是因为今夜暮青验尸,韩其初负责写详细文书,出了这么大的事,鲁大需与顾老将军回禀,因此把两人带来了。

  大军牙帐高阔,里面灯火明亮,暮青和韩其初在外头等候传召。只听里头顾老将军和鲁大一通激烈交流,鲁大掀了帘帐大步出来,对暮青道:“顾老头要见你!老子跟你说,这老头出了名的坏脾气,一会儿别听他唬你,你该说啥就说啥,只要你没犯军规,你就是气死他,他也不会罚你,这老顽固就这点好处。”

  鲁大这番交代,声音半点儿也没压低,帐中忽一声怒喝!

  “混账!”

  那怒喝声中气十足,伴着风声,一把流缨大刀从帐中刷地掷出,帘帐飞卷,刀光寒寂,晃了人眼,映山间月色飞渡,直入三丈外一棵老树,刀身没入树身,铮一声,久不散!

  韩其初目光一亮,他虽不懂武艺,但也看得出这位顾老将军,好臂力!

  顾乾顾老将军已是花甲之年,戎马一生,声名赫赫。西北军未建时,他便戍守西北边关,元修刚去西北军中历练时便是顾老将军帐下的兵,如今元修虽为西北军主帅,位在老将军之上,仍敬他如师长。

  老将军在西北军中德高望重,敢跟他对着干的只有鲁大,为此鲁大也挨过元修多次斥责,但他就是改不了。

  鲁大刷地转头,看那树中大刀,额上青筋直跳,大步走过去刷地将刀抽出,提刀便往帐中去,“顾老头!你扔老子的刀?咋不扔你自个儿的?”

  “哼哼!”帐中老人冷笑,“老夫的爱刀乃先皇所赐,岂能随意丢?”

  韩其初肩膀轻抖,嘴角还没扬起来,便听帐中又一喝。

  “帐外那俩愣头小子,还不给老夫进来!叫老夫提着先皇所赐的爱刀去请吗?”

  韩其初忙把笑意收起,与暮青一同走了进去。

  进帐见礼,两人头尚未抬,便听上首顾乾问道:“哪个是周二蛋?”

  暮青上前一步,尚未答,便能顾乾忽问:“你可知罪?”

  暮青闻言抬眼,见大帐宽敞,四角置灯,上首一案,案后坐一花甲之年的老者,虎威银甲凛凛如铁,照得老者目含剑光,面色红润,胡须花白。老者身后,置一高阔的武器架,其上横架一刀,刀身三尺,灿若霜雪,其刃对着帐外,令人目光一落,便觉那刀锋逼人,不敢直视。

  “混账!老夫问你话!”顾乾见暮青竟敢不答话,先环视帐中,眼中隐有亮色,脸上却有怒容。

  “不知。”暮青这才答。

  “你与那章同小子争口角,致使军中哗闹!今夜之事,都因你们所起,还不知罪?”

  “老将军方才与鲁将军争口角,末将在帐外起哄,敢问此事老将军会承认是自己之过吗?”暮青淡立,面无表情,站得笔直,“若老将军肯承认是自己之过,那末将就知错。”

  “你!”顾乾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顿时老脸憋红。

  鲁大哈哈大笑一声,气得顾乾转头瞪他,“你荐的臭小子,跟你一个德行!告诉你,老夫不允!休想日后大将军帐中多个跟你一样气老夫的。”

  “那可不行。”鲁大收了笑,“军中出了这等事,需得有件事来引导士气。演练的战绩已经传开了,给这小子升一升有助于提升军士气!让军都瞅准这小子是咋升上来的,跟他一样拼,把士气给老子嗷嗷提上去,咱们还得接着练兵!西北战事要紧,不能因为一个凶手就误了练兵进度。”

  “接下来练兵是夜里,万一再死了人,你如何保证不传开?”

  “那就先改白天!先白天演练,依战时军规,夜里军不得私自走动,违令者军法处置!”鲁大争论道,转头又问暮青,“你觉得那凶手敢白天动手不?”

  “白天动手比夜里有难度,他未必不敢,这只会被他视为挑战。”暮青道,她不认为白天就能安。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凶手盯着他们,只要他想动手,总能找到时机。最可靠的办法就是将凶手引出来擒杀,但此事有难度,只这一起案子,根本无法得出凶手的作案地点有何偏好。

  小径?密林?

  青州山中这等地方多了去了!

  顾乾和鲁大闻言都沉默了,帐中静了下来,只闻老者那老树般的手指敲打桌案的声音。

  笃!笃!

  过了半晌,才听顾乾开了口,“好,先传令军今夜不得私自走动。明天军休整,老夫今夜再思虑思虑。西北战事是要紧,可是保住这五万新军更要紧,练兵可待日后,若引起逃兵潮来,我们这三千人如何阻止得了?”

  鲁大闻言沉默,转身出去传令去了。

  暮青和韩其初留在大帐中向顾乾细述了今夜凶案细节,出来时已夜深了。因已下了军令夜里不得私自走动,两人便没回去,这夜宿在了鲁大的亲兵帐中,只待明日一早再回去。

  哪知天刚蒙蒙亮,尚未到晨起的时辰,鲁大便刷地掀了帐帘大步走了进来!

  暮青自从了军,夜里睡眠向来浅,那帘子一掀,她便睁开眼猛一翻身起来,袖中薄刀压着,幸好看清来人前未出手。

  鲁大一怔,道:“你小子倒是警醒,这军中新兵都跟你一样警醒就好了。”

  暮青一听这话便沉了眉眼,“昨夜死人了?”

  鲁大的脸更沉,转身便往帘外走,“跟老子去瞧瞧!”

  *

  昨夜军宵禁,但第二个受害者还是出现了。

  死的那兵昨夜闹肚子,不好不叫他外出,起初他陌长陪着他,后来嫌他跑的次数太多,那味儿又太熏人,见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宵禁快解了,便没再陪他。

  也正是那一次,他没有再回来。

  他陌长觉得去得太久了,这才往林中找,结果发现了他的尸身。

  尸身的惨烈与第一件案子一样,但还好发现的那陌长是西北军的老兵,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声张,只赶紧报了军帐。鲁大带着暮青和韩其初来时,林外已有他的亲兵把守。

  因未到晨起的时辰,还没有新兵发现林外的戒严,因此鲁大要求验尸从速,赶在新兵晨起前验完。

  这起案子的手法与昨夜是一样的,人同样是被开膛破肚,裸身吊在树上,但尸检结果略有不同。

  尸体放下来后,绳子拿掉后,那脖颈的创口没有第一具尸身那么深。第一具尸身的头颅都快掉了下来,颈后只有一层皮肉连着,这一具颈部创口清晰平整,两头尖,中间深,呈圆弧形。

  暮青看过之后皱了眉头,抬头望向鲁大,“凶器是……弯刀!”

第57章 蛛丝马迹

  弯刀!

  鲁大和那陌长同时沉了脸!

  弯刀,在西北军的老人心里,等同于胡人。

  “有胡人进了山?”那陌长惊问。

  鲁大瞥他一眼,问暮青:“昨夜为啥没说是弯刀杀的人?”

  那陌长一怔,昨夜不是自己的兵死了吗?人这不是在地上验着吗?怎么还问昨夜?但他一想又觉不对,自己的兵是昨晚闹的肚子,死时是今日凌晨……

  他忽然便惊住,昨夜还有人死了?

  暮青道:“昨夜人在山坡上被杀,刀架在死者脖子上直接拖下了山坡,致使创口多次遭到破坏,验尸时头颅已只剩后颈一层皮肉连着,当时只能断出凶器是刀,很难细断。”

  若有精密仪器检测骨面创痕,许能根据报告细致推断,但此处哪有精密仪器?验尸时又是夜里,光线条件也不具备,只能做出那等程度的推断了。

  “但今早这起案子,附近没有山坡,人是被杀后就地剥了衣衫开膛破肚吊去树上的,颈部创缘虽遭到绳索破坏,但未及深处,尚能验出创道。”暮青说话间将那尸身的头颈微抬,将头颅向后一压,那血糊糊的皮肉、血管、软骨便暴露在众人眼前,暮青在那创口处用手指虚虚划出道弧,“看见里面了吗?弧形的。”

  她将手收回,尸身的头颈放平,目光落去十步外的草地上,那地上长草掩着滩秽物,草长但不密,一眼就能看见“人是在那里解手的,他解手完想回去时,凶手袭击了他。”

  暮青起身向那草走去,鲁大以为她要像昨晚一样去细查那草中秽物,结果她只看了眼草上的血迹,便转过身来往回走了两步,停下时旁边前方的草地上又见一片溅出的血迹。暮青看过后道:“凶手是在这个位置袭击了他,血喷出来,凶手将刀一撤,才有了后头那串抛甩状的血迹。然后凶手将他就势放倒,划开并剖开胸腹,这里的大片血迹可以证明。总的来说,犯案手法与昨晚的一致,残暴嗜血,果断干脆,现场没有拖拖拉拉的痕迹。且此处林子离前方营帐只有百步,凶手在离军营如此近的地方都敢杀人,其胆量也佐证了是同一人所为。”

  暮青又走回尸身旁,拾起那丢在一旁的军服,上面有血手印和擦拭状的血迹,“凶手犯案后,拿衣服擦了手和刀,然后才离开。”

  暮青扫了眼林子,前方是军营,后方是林子,逻辑上凶手会从林子里离开,但是这处林子离营帐太近了,昨天扎营后定有不少人来此解手,远处的草地都踩得很杂乱,这么望一眼,找不到有线索的脚印。暮青只得抬脚往林中走,新兵们解手不会去林中太深处,说不定深处可以找到凶手从哪里离开的线索。

  鲁大、那陌长和韩其初在后头跟着,没人打扰她,且她明显是要找脚印,三人便也四处看,想看看草痕有何不对之处。

上一篇:画满田园

下一篇:重生之嫡女有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