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8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这林子颇深,走进去后草有半人高,哪里塌了一片很好发现,四人放眼一望,却没找见!山林远处已有金辉漫天,晨风拂着草尖儿,绿油油的草浪迎着金辉,静谧壮美。

  这景致却无人欣赏,那陌长只觉背后发冷。没有脚印,凶手看起来就像是杀人之后凭空消失了一般!

  “难不成,凶手根本就没走?他、他躲在军营里?”那陌长惊问。

  “不,他走了。”暮青道,目光落在远处,“聚过来,看那边。”

  三人闻言向她聚过来,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一丈外有棵树,树身上一人高的位置树皮上有块泥印。

  脚印!

  树身上有脚印,凶手会轻功?

  鲁大大步到了那树前,盯着那树身上的泥印,脸色阴沉。他又往前找了几步,在丈许外又见一脚印,高度还是一人高,顺着那脚印又往里走,只又找见三处脚印,便再也寻不出了。凶手轻功离去,脚下的泥印蹭去树身上,越蹭越少,便渐渐寻不着了。而这林子远处便是深山,山脉延绵数十里,已无法推测凶手去了哪个方向。

  暮青望着那树身上的印子,皱眉深思,似有不解之处。

  听韩其初在后头开了口,“将军,末将在家中时读过些山图地理杂记,记得这青州山中曾有一族,名为估巴族。此族世代居于深山,常以活人祭山神,以祈长生,进山砍柴打猎的百姓常遭毒手。此族擅机关之术,官府屡次清剿不下,死伤无数,最后索性一把山火烧了大片山林。志中记载,山火延绵百里,数日不绝,从那以后便再也没见过估巴族,应是数烧死在了山中。末将以为,此族既擅机关之术,定有藏身秘处,是否尚有余孽存世,此番冲着我西北新军来,是为了报一族之仇?”

  但……那清剿烧山按书中记载乃嘉永年间的事,嘉永年间距今已有两百余年。

  当然,也不能因年代久远便排除凶手是此族人的可能。凶手残暴,倒颇有此族之风。

  “估巴族人喜用弯刀吗?”暮青问,眉头依旧深锁,“我有一处想不通。凶手将人当猎物,享受狩猎并掌控生死的乐趣,他为何会以轻功离开?在空中高来高去,难道不惧被军中岗哨发现?以他的胆量,他自是不惧,但他肯定不喜欢被人发现。因为他享受掌控猎物的乐趣,万一被发现追赶,那他就成了猎物。他不会喜欢这种感觉,享受不到掌控的乐趣或者破坏这种乐趣,会让他变得狂躁,我想不通他为何会做让自己狂躁不喜的事。”

  用轻功离开,她想不通。

  砰!

  鲁大忽然一拳砸在了树身上,枝叶哗啦啦下了场雨,劈头盖脸落了一身,他转头,眼底血丝如网,带着那满头满肩的枝叶,看起来似山中野人,颇为吓人。

  “有啥想不通的,这狼崽子就他娘的是胡人!”鲁大怒道。

  暮青微怔,瞧了眼树身,那树身已裂,鲁大的拳正砸在那脚印上。她眸中清光一亮,问:“将军是凭轻功断言的?”

  她从凶手的心理、作案手法等方面推理是不会有错的,如果有漏处和想不通的地方,必定是她不擅长之处。那就只有轻功了,她不懂内力。

  果见鲁大一脸狰狞嘲讽,“哼!高来高去?小胡崽子高得起来吗?漠北之地,黄沙断岩,树少草荒,他们那一路的轻功跟咱们不一样,就他娘的踏着沙壁走,跟黄蜥壁虎似的,高不起来也飘不起来,就是蹦得快,高度顶多一人高。就他娘的这个高度!”

  鲁大又猛一砸树身上的脚印,木屑齐飞,汉子的粗拳陷入里面,将那脚印砸得没了影,“别的老子瞧不出来,这种高度的轻功老子太熟悉,在西北待了好几年,瞧不出来老子就是瞎了眼!”

  原来如此!

  暮青眉间疑色忽散,这种轻功无法高来高去,一人的高度高不过树身,反而可以将身影掩入林,快速离开。

  如此,便与凶手的犯罪心理不矛盾了。

  但那陌长和韩其初的眉头却拧了起来,显然,凶手是胡人还不如是估巴族人。

  青州山中竟有胡人!

  “青州乃西部与西北交界之地,如今战事紧,边关戒严,胡人……是怎么绕过整个西北地界,进了青州的?”韩其初面有忧色,眼底却见清明神采,显然他想到了胡人为何能进青州,只是他颇通人情世故,不愿直说,以避扰乱军心之嫌罢了。

  鲁大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昨夜暮青与他说军中许有奸细,但尚不确定,今日就确定了。新军不走官道,入林中行军,走哪座山头,哪条路线都是军帐中根据练兵需要制定的,胡人能知道他们在青州山中,还寻到了扎营之处,若说新军中无细作,谁信?

  而且,韩其初说得对,胡人在进入青州山前,先得绕过整个西北地界。西北战事紧,国门紧闭,胡人是怎么进的边关?

  内奸,可能不止新军中有,在西北军中也有!

  大将军如今在西北主战,他和顾老头都不在身边……

  鲁大沉着脸转身便大步出了林子,“老子回军帐!”

  *

  暮青和韩其初一起跟着回了军帐,与昨夜一样将验尸的发现详细报告给顾老将军。胡人和内奸之事令大帐中气氛沉肃,暮青与韩其初无将职在身,如何处置此事不归两人管,于是便退出帐外等。

  今晨死的那新兵还好只有他陌长发现,人被鲁大的亲兵抬去后头林中悄声埋了,那陌长也谎称人昨夜腹泻虚脱,送去了军医帐中,以期将此事就此遮掩。

  但昨夜凶手才杀一人,今晨便又动了手,这几乎没有冷却期的疯狂犯案让暮青对此事能长久遮掩并不乐观。

  山中八月,林茂风清,晨风舒爽,却吹不散人心头聚着的那团阴霾。

  鲁大一个时辰后出来,对暮青道:“你们先回去,和老熊盯着那群兵,别叫他们哪个说漏了嘴,把事情露了出去。”

  暮青和韩其初昨夜是以送同袍去军医帐中的名义来的大帐,如今也是该回去了。两人回去时要绕小路,鲁大不放心,派了一队亲兵跟着,下了山坡时,正见军中在传令。

  “传令——军原地休整一日,明日山中演练,今日做战时准备,营帐中待命,私自走动者,军规处置!”

  那传令官手执令旗,自各营帐上空飞走,帐顶红缨在那人脚下如红花悄绽,人过处,帐珠不动,轻若团云,一渡百步。

  暮青目光忽而一聚,好厉害的轻功!好熟悉的声音!

  “怪不得昨夜我们到了湖边时,旗子已插上了,原来军中传令官这等好轻功!”韩其初赞道。军中传令本该骑马,山中林深茂密,时而无路,马匹难行,以轻功传令倒是人尽其用,西北军中果真是人才济济。

  他的声音将暮青的思绪打断,再想细看时,那传令官身影已远,只得将此事且放一边,先回营。

  回到营帐时,除了岗哨值守,帐外皆无人走动。

  暮青和韩其初进了帐中,见章同盘膝坐在席子上,手里拿着把小刀在削树枝玩,听见有人进来,头未抬,只手中动作顿了顿。

  石大海和刘黑子却欢喜坏了,还没坐下来便将暮青和韩其初给围住了。

  “快说说!顾老将军长啥样?”

  “传闻老将军威风凛凛,身高八尺,花甲之年还能吃八碗饭!可是真的?”

  “周兄昨日一战成名,又破了案子,老将军留你们的夜,可有赐晚饭?吃的啥?有肉没?有和老将军同帐吃饭吗?有看见他那把先皇赐的长刀吗?”

  刘黑子平时腼腆,今日倒话多。十五岁的少年,黑黑瘦瘦,问起顾乾来眼眸亮如星子,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希冀地望着韩其初和暮青。

  暮青转身,默默往自己席上去。那顾乾就是个傲娇的老顽童,她不习惯说谎,但也不想破坏刘黑子心目中的敬仰,只好选择沉默,把难事交给韩其初去解决。

  显然,韩其初不认为这是难事,他和风细雨地把昨晚顾乾掷刀的事讲述成:“老将军花甲之年,宝刀未老,臂力惊人……”

  文人之舌,果真巧如簧。

  暮青盘膝坐下,思绪渐转去了案子上。过了一会儿,感觉有人在看她,便转头望过去,正与章同的目光对上。章同立刻便低下头去继续削树枝,暮青翻身躺下。

  这一日,只有饭时可结伴外出,其余时候皆不得出账,出去解手都要去陌长营帐中告知一声。

  晚饭后,暮青又继续躺下思索案子,眼见时辰到了睡时才起身往帐外走。

  “你去哪儿?”章同的声音忽然传来。

  “解手。”暮青转身,见他已站了起来。

  “一起。”章同道。

  “不要!”暮青拒绝得干脆,掀了帘子便走了出去。

  她去陌长帐中请假,她昨夜赢了演练,后又验尸断案,老熊已对她刮目相看,见她来了,冷毅的脸色松和了些,嘱咐道:“别走太远,林子边儿上就成,完事赶紧回帐歇息。明天军演练,老子等着瞧你的表现!”

  暮青应了,出了帐子去了林子。刚到林子边儿,她便听到后头有脚步声,转身时见章同跟了过来,脸色有些阴沉。

  暮青也冷了脸,“你有断袖之癖?喜欢看男人遛鸟?”

  章同脸色更黑,“谁爱看你!我问你,为何今天没罚我们?可是军中又出了事?”

  昨晚鲁大说今日要他们当着军的面负重操练,可今晨军中传令做战时准备,营帐中待命,不得私自走动,也没人来传他们操练。这肃穆压抑的气氛令章同隐约感觉出了异样。

  “顾老将军下的军令,鲁将军无权更改,我更无权过问。放心吧,我觉得你的操练是少不了的,只是今日军休整,闭帐不出,你们负重操练也无人看,更无处丢人。”暮青道。

  “你!”章同一怒,目光如剑般盯了她一会儿,大步进了林中。一会儿,他出来,又大步回了帐中。

  暮青见他远远地进了营帐,这才转身往林中去。

  有人入林,蛙声虫鸣顿歇,只闻脚步声窸窸窣窣。暮青入了林,身后营帐的灯火渐渐离她远去,她依旧往林深处去。夜色渐渐吞噬了灯火,唯月色洒入林中,斑斑驳驳。

  暮青停下时入林已深,四周树多草密,颇易隐藏。她往再深处瞧了瞧,见更深处树冠遮了月色,黑不见物,便转身背对军营的方向,面朝林深处,避去草后,盯着那黑暗处,手放去衣带上。

  衣带刚要解,身后蛙声虫鸣忽停,一声草叶响似随风送来。

  窸窸,窣窣。

  暮青的手顿收,倏地回身,身后多了道人影!

  那人影逆着月色,暮青指间雪光起时,听他一笑,“呵呵。”

  这笑声在深夜林中觉不会叫人感觉美好,暮青的动作却突然停了。

  好熟悉的声音!

  她正盯着那人细瞧,那人已走了过来,故意侧了侧身,叫月光照来脸上,给她瞧清楚。只见那男子玉面凤眸,狭长微挑,一身军中低等军官服制竟能被他穿出风花雪月的气韵来。

  暮青眉头皱了皱,“魏卓之?”

  “正是在下。”魏卓之笑道,冲她眨了眨眼,“周兄不意外?”

  “意外。”暮青手中寒光忽起,冷问,“为何跟着我入林?”

  魏卓之闻言轻咳一声,“呃,打个招呼。”

  其实他是知道军中出了事,而她牵扯了进来,所以打算今夜来提醒她小心,结果看见她往林中深处走,不放心便跟了过来。后来瞧她似要解手,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好发出点声儿来。

  暮青不傻,自然心知。以魏卓之的轻功,这一路跟着她进来她都没听见,若想行不轨之事,何须发出声音让她警觉?

  “今晨是你在军中传令?”暮青将刀收起,虽问,却也心中肯定。那人轻功了得,声音又熟悉,不是他还能有谁?

  “正是在下。此番征新军发往西北,边关战事紧,急需一批药材,在下家中行商,便献了批药随军送往前线,顺道来军中谋个前程。”魏卓之笑道。

  “哦,前程。”暮青淡看一眼魏卓之低等军官的军服,挑眉,“传令官的前程?”

  谋前程这话是不可信的,他与步惜欢过从甚密,竟要去元家嫡系的西北军中谋前程?他若想入仕,跟着步惜欢,日后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来西北军中混个小小传令官?

  步惜欢派他来当眼线还差不多!

  “咳!”魏卓之猛一咳,干声一笑,“还会升、还会升……”

  “升斥候长?”暮青问。

  斥候,哨探侦察兵,战时负责前方探路,侦察敌情,需跑得快,报信快。跑不快万一被敌方发现会被打死,报信慢延误了军机会被军法处置。

  魏卓之无语苦笑,问:“我在周兄眼里,就只能干跑腿的事儿?”

  “不然呢?听说你武艺平平。”

  噗!

  魏卓之被一箭射中,捂着胸口退远,眼神幽怨,“周兄,你……真乃杀人无形的高手。”

  他敢保证,这姑娘是在报他刚才惊吓之仇。这记仇的性子,让他忍不住摇头,低声咕哝,“你们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谁跟他是一家人?”暮青脸一沉。

  “咦?在下有说是谁吗?”魏卓之挑眉,忽笑。

  暮青怔住,魏卓之长笑一声,认识她这段日子来,总在她手上吃亏,今晚总算扳回一城。

上一篇:画满田园

下一篇:重生之嫡女有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