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78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古神庙?”

  “就是那座遭山崩地裂损毁,后用来镇压先代圣女的神庙。”

  “……”暮青愣了愣,一时默然。此去南图,她本是抱着助兄长夺位的心思,对身世倒并无究根问底的迫切之心,只觉得顺其自然便好,没想到前些日子临时决定改道图鄂,今日又听到了与先代圣女有关的事,这世间大抵真有注定之说吧。

  “那敢问殿下,圣器可在乌雅族中?”云老见暮青和巫瑾说来问去,都没问圣器何在,于是开了口。

  乌雅阿吉看了云老一眼,随即望向巫瑾,目光讥诮,“怎么?王爷也有夺宝之心?”

  巫瑾迎着那目光,漠然地道:“本王在朝中的根基不比其他皇子,我娘也并非独揽图鄂大权,此番回国夺位,料想必有战事,若古神庙下真有秘宝,而王子殿下肯赐圣器,那自是求之不得。”

  况且,古神庙下还镇压着先代圣女,事关暮青的身世,既然圣器就在乌雅族内,自然没有不求之理。

  但这话巫瑾没提,云老三人在此,此事还是不提为好。毕竟先代圣女有罪在身,暮青此去图鄂本就有险,若被人知晓此事,只怕会险上加险。

  “正是。”云老朝乌雅阿吉打了个恭,说道,“事关两国帝位,王子殿下既已效忠大兴朝廷,还望赐还圣器,他日报仇之时,便是建功之日!”

  “好一个建功报仇!”乌雅阿吉讥笑一声,抬眼望了望泛白的天,话音轻飘飘的,“可惜啊,我跟我父王不一样,他眼里的圣器在本王眼里一直都个祸害之物,为保一件死物,他连妻女族人都不救,本王怎能容得此物?那晚,本王放火烧寨,将那祸害之物从王族密室里取出,一并毁了!”

  “什么?!”景子春和方子敬惊得怔住。

  “毁了?”云老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不由震怒,“圣器乃是鄂族圣物,乌雅族乃鄂族之后,竟出了你这么个自毁祖神圣物的大逆不道之徒!”

  乌雅阿吉嗤笑一声,目光如迎风出鞘的雪刀,“本王大逆不道?祖神留个遗物在世上,叫后人自相残杀,他难道就安了什么好心?我看他本就是个恶徒,所以才会有本王这大逆不道的后人。”

  “你!”云老气了个倒仰。

  “恩师!”景子春眼疾手快地将其扶住,望向乌雅阿吉的目光里颇有那么几分惊异的神采。这话莫说在图鄂,就是在南图国内都属亵渎之言,要处以火刑的。

  “本王不但毁了圣器,还打算杀上神殿,把祖神灵碑也一起毁了!只可惜这趟出来领了君命,去不成了。”

  “混账!真是混账!你可知若按族法,你该当何罪?!”

  “族法?”乌雅阿吉听见笑话一般,转头看向暮青,装模作样地施了一礼,“敢问皇后殿下,朝廷何时割地了?乌雅族又归南图了?不然,怎么由得属臣在微臣面前论族法了?”

  云老一愣,景子春心里咯噔一下,二人一同望向暮青,见曙色东来,暮青定定地看着乌雅阿吉,眸如星子,衣袂随山风荡着,似墨泼去,不怒自威。

  景子春琢磨不透暮青的心思,只是心头一紧,急忙解释道:“启奏皇后殿下,恩师乃大学之士,一生苦修古鄂族之学,一贯守规,今日乍闻圣器被毁,痛心疾首之下才失了礼数,并非有意指摘贵国臣子,还望皇后殿下宽宥。”

  云老面色威沉,虽怒意正盛,却仍理了理衣袍,朝暮青施了一礼。

  暮青沉默地受了此礼,而后便将此事揭过,问乌雅阿吉道:“你领了什么旨意?”

  不问这话还好,一问乌雅阿吉更恼,磨着牙道:“来之前因为着急,一不留神就着了圣上的道儿,就被戴了顶官帽!当时圣上说,皇后殿下要是偷偷过了岭南也就罢了,要是打过来的,我就得留下任节度使,节制岭南。”

  当时,他为求出京,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后来才明白这他娘的是个套儿!那姜靳老贼要擒皇后,把使节团的行踪盯得死死的,怎么可能偷偷地溜出国界?八成要靠打的!能打到这地儿来,那还不表示岭南境平定了?可平定是一回事儿,安定是另一回事儿,朝中正值用人之际,他一贯不爱受束缚,可就这么被圣上给绑在岭南了!

  暮青无语,按大兴的官制,边州才有节度使,形同地方军政长官。朝廷吃过一次地方割据的大亏,姜靳死后,步惜欢不可能再封一个岭南王,但眼下岭南乱着,的确需要一个主事之人,这个主事之人得熟知岭南的风土人情,得能有与大姓豪族周旋博弈的精明,还得有狠辣的手段,得慑得住根植于岭南的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岭南如今就是个龙潭虎穴,暗地里不知多少势力瞅着朝廷钦差呢,一个不小心就能连骨头都不剩,人若是轻易地死了,不但朝廷会颜面尽失,治理岭南还会难上加难,乌雅阿吉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步惜欢把人留在岭南,怕是还担心乌雅阿吉背负着灭族之仇,以他的性子,一旦去了图鄂,未必能理智行事。

  “既然你不同去,那我们就该走了,天色已然大亮,再拖延下去,撞上南图迎驾的大军就走不了了。”暮青起先以为乌雅阿吉会同去,听说乌雅族人死得蹊跷,这才陪他来族寨里一趟,既然此事并非无头公案,而他领了节制岭南的差事,那她就该带大军走了。

  两个时辰前,探子来报,南图大军离国境线只有七八十里了,此刻看着国境线,看着春草迎着曙光,她仿佛已经听见了马踏山河的疾啸声。

  “走!”暮青行事一贯干脆,说罢便将手一挥,一句也未提圣器之事,当即就往祭坛下走去。

  “慢!”乌雅阿吉喊住暮青,在她回身看来时,有些不自在地扭头望向国境线,“国境线那边是一片山丘,往南十里便是神脉山。侍卫们虽可骑马翻过山丘,可进了神脉山中就得弃马而行,加上此行押着囚车,拖累脚程,即便神甲军在此撞不上南图兵马,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南图大军追上。乌雅族中有条密道,是当年先祖带着族人躲避战乱时所建,直通神脉山脚下,跟我来吧。”

  乌雅族中竟有直通神脉山的密道,这叫暮青都愣了愣,见乌雅阿吉往王殿方向走去,她毫不迟疑地下令跟了上去。

  密道在王殿后方,王殿依山而建,密道口就在一块镇山石后,拨开密密麻麻的棘藤才见了石门。

  石门一开,尘土扑面而来,里头幽深狭窄,只能容二人并行,容不得战马和囚车进入。

  “这密道直通神脉山下,没有岔口,也没有机关。殿下只管带着人走这密道,把战马和囚车留下,我来善后。”乌雅阿吉站在石门旁道。

  这密道看起来经年未启,且从此地到神脉山下有一段路途,谁也不敢保证密道里毫无杀机险情,倘若有险,在如此逼仄之处即便是神甲侍卫也难以施展武艺,那岂不是要被活埋在里头?

  方子敬看着密道,心中迟疑,不由瞥了眼周围,却见巫瑾和景子春都默不作声,就连对乌雅阿吉心存成见的云老都无作声之意,似乎在决断一事上,三人都信得过英睿皇后。

  方子敬有些心惊,转而看向暮青,见她毫不迟疑地抬手下了令。

  “下马!卸车!”

  神甲侍卫闻旨而动,纵身下马,落地无声!一队人马去卸囚车,一队人马去寻火把,其余侍卫或掠入殿顶,或隐于树端,或散开成哨,或护卫驾前,大将军越慈一句号令未发,神甲军却行动迅捷,宛如铁军。

  乌雅阿吉倚着山壁,风摇着棘树,晨光细碎,恍惚间叫人想起暮青遇刺那夜,漫天星光,少年抢了战友回营报信的机会,有人疑他贪生怕死,唯有一人指向断崖山,用坚定的声音告诉他撤退的路线。而今,一条密道面前,他不带路,只说善后,谁也不敢说密道之内无险,那人却依旧敢进。

  火把没多久便点了起来,月杀命百名侍卫先行入内探路,木彦生等左相党羽眼蒙黑布跟随在后,负责押解的侍卫、使节团的护从等依序进入密道。

  暮青在密道口道:“我走了,岭南治理之初必有险事,你凡事要小心,切不可太使性子。”

  “您先看看您以前干的那些事儿,再来嘱咐微臣吧!”乌雅阿吉哭笑不得,随即看向月杀,“我说越大将军,皇后殿下的安危可在你肩上,人要是再在你眼皮子底下丢了,当心江北水师那些小子一人宰你一刀。”

  “不劳费心,节度使大人还是想想如何治理岭南吧,岭南平定不易,如若浪费了帝后的心血,当心刺卫和淮州二十万兵马的刀子。”月杀冷声说罢,懒得再与乌雅阿吉多费口舌,转身便对巫瑾道,“事不宜迟,请殿下入内吧。”

  巫瑾颔首,与云老三人入了密道,留暮青在后头与乌雅阿吉道别,亦是与南兴的疆土道别。

  “眼下百废待兴,岭南就托付给你了!”时间紧迫,暮青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说这一句了。

  乌雅阿吉却一改吊儿郎当之态,郑重地抱拳一跪,“殿下放心!”

  暮青将他扶起,看了月杀一眼,便打算进入密道。哪知刚要放手,忽觉掌心里一凉!

  暮青一愣,抬头看向乌雅阿吉时,大风忽然迎面而来,暮青猝不及防,踉跄了两步便退入了密道!她一进密道,月杀便如黑风般追随进来,刚伸手将暮青扶稳,一回头便听见轰隆一声。

  石门缓缓地关上,晨光被挤成一线,乌雅阿吉欠揍的笑脸在石门外慢慢地消失不见,密道里只剩下了火把的光亮。

  暮青面向石门而立,袖口垂着,手微微握紧,感觉掌心里握着的是一块寒凉之物。

  她没有低头去看,但她能猜到这是何物。

  ——鄂族圣器。

  

第27章 神权之国

  嘉康二年三月初一,清晨。

  赶往边境迎驾的南图军在国境线附近的山坡下发现了千余战马、数辆囚车和遍地的刀兵。马有死伤,刀有折损,囚车空了,就是没有一具人尸。

  南图军在战马的蹄铁和刀兵的柄首上皆发现了“神甲”的官烙,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钦差急忙命一队礼兵奉国书越过国境线,到南兴的边境小城泰安县报信。

  新上任的岭南节度使还在泰安县督监边防,见到国书和使节顿时惊跳上马,马不停蹄地赶回国境线上,一看见山坡下的情景就揪着南图钦差的衣领子问道:“这他娘的怎么回事?!你说!”

  南图的钦差被骂懵了,“节度使大人,我等刚到,怎知出了何事?贵国英睿皇后殿下要出国境,难道贵国未派大军护驾?”

  乌雅阿吉骂道:“放屁!小爷亲自率兵护送的,出国境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出事?”

  南图的钦差着实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觉得这遇刺的场面古怪得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一支千余精锐总不会凭空消失了吧?

  他有心与南兴的节度使互透一下口风,好速速判断出两国贵人的生死去向,却不料乌雅阿吉是个阴沉多疑的性子,竟盘问起他来。

  “南图国君病重,这国书不会有假吧?上回遣使送来的国书里可没说会派兵马仪仗迎驾,时隔数月才想迎接,这其中该不会有啥阴谋吧?不然怎么你们事先不递国书,要来了才递?而且我们皇后殿下偏在此时遇刺,战场又显得如此古怪?”

  南图的钦差一听这话差点吐血,可又有苦不能言。没错,迎驾的事按规矩的确应该先递国书,可提前递交,岂不是给三殿下应对此事的机会?且皇上病重,国书还真是出自左相大人之手。

  但阴谋归阴谋,嘴上自不能承认,于是南图的钦差把脸色一沉,义正辞严地表示这是诬蔑!是泼脏水!是最严重的挑衅!

  乌雅阿吉蔑笑一声,态度张狂地问候了左相盘川的祖宗十八代,并表示我们皇后殿下是在南图境内失踪的,你们推卸不了责任,奉劝你们在事情传到我国朝中之前,把我们皇后殿下完好无损地找出来,如若不然,那就等着天子一怒,血染河山!

  南图和图鄂都在权力更替的紧要时期,禁不住边线战事,这话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南图的钦差怒不可遏,但尚未理智尽失,起先他只是觉得战场古怪,如今倒觉得南兴官员的态度也很古怪了。按说英睿皇后失踪了,南兴人应该更急才是,可这位新上任的岭南节度使竟只责令南图寻人,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这其中莫非有何隐情?

  莫非……嘶!

  这钦差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是啊!英睿皇后是何许人也,这战场如此古怪,莫非是她事先料到左相大人会派兵马前来迎驾,故施此计,意欲骗过南图大军?

  假若如此,那神甲军能藏匿的地方只有两处――南兴境内亦或神脉山中!

  假如神甲军已进入了神脉山,那岭南节度使应该怕南图大军寻人才是,可现在却催促他们寻人,这于理不合,只能说明英睿皇后和三殿下不在神脉山中,而是尚在南兴境内!这定是调虎离山之策,神甲军假作遇刺失踪,意图诱骗南图兵马折回,沿路搜寻,待南图大军离去之后,神甲军便不必再担心后有追兵,而是可以尾随他们前往都城,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岭南节度使不急了。英睿皇后并非失踪,而是待在南兴国境内,在南兴大军的保护之下藏了起来,岭南节度使心知凤驾安无虞,自然不急。

  呵!真是好一出遇刺的戏!

  南图钦差心里冷笑,又暗暗庆幸乌雅阿吉不擅使诈,不然可真要中计了!

  “谷将军,你看此事……”南图钦差假装要于领兵的将领商议,于是将人拉去远处,一番嘀咕,忽然将话音一扬,“将军说的是,那就有劳将军率将士们四处搜寻了!”

  那姓谷的将领拱了拱手,随即懒洋洋地跨上了马,手一挥,带着千余人拖拖拉拉地走了。

  南图钦差回到坡上,皮笑肉不笑地道:“节度使大人,谷将军已率大军速去搜寻了,请节度使大人放心,贵国皇后殿下是在我南图国内遇刺失踪的,我国朝廷绝不推脱责任,下官这就命余下的大军在此扎营,寻不到皇后殿下的下落,绝不班师回朝!”

  皇上病重,三殿下奉旨回国,已在岭南耽误了好些时日,他想藏那就藏着,倒要看看熬到最后是谁沉不住气!

  或许,就这么耗着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耗到皇上驾崩,大殿下登基,岂不更妙?总比迎英睿皇后和三殿下回朝搅动风雨要好得多。

  方才,谷将军已率人回都城报信了,在左相大人的手谕传回来之前,他就在此扎营静待,不走了。

  南图钦差得意地看着乌雅阿吉,果见乌雅阿吉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乌雅阿吉目藏凶光,内心却骂了一句!

  ――傻帽儿!

  *

  神脉山蜿蜒千里,形如卧龙,大图国人自古便将此山视为龙脉,故得此名。

  而今,神脉山却如一把巨大的镰刀将大图国拦腰斩断,成为了南图和图鄂的国界山,以此山为界,皇族、神殿各治其国。

  日似盘盂,草木葳蕤,神脉山脚下的老林里,一块山石轰隆而开,青苔震落,群鸟惊飞,石间沙土簌簌落下,数道黑影自洞内纵出,掠入树端,少顷,几道咕声传来,洞内这才陆陆续续地走出人来。

  云老一出来就环顾了四周一眼,见洞旁立有一块神碑,这才松了口气。密道内幽长逼仄,墓道似的,行走其中,憋闷之感着实熬人,所幸洞内真无岔路机关。

  “慢些。”这时,巫瑾的声音传来,云老转过身来,见巫瑾和暮青结伴从密道中出来,行至密道口,巫瑾一抬衣袖,遮了暮青头顶的日光。

  日光细碎,公子如玉,暮青一身乌袍负手而出,立在斑驳的袖影里,凛凛英气,锋锐逼人。

  一名侍卫从树端跃下,就地跪禀道:“启禀皇后殿下,大军此刻身在神脉山脚下的老林里,林外未见南图兵马。”

  “大军急行,你们小队戒备后方,一个时辰一报。”暮青说罢,转头问巫瑾,“大哥,使节团中可有向导?”

  巫瑾见暮青已适应了山中的光线,便将袖子放了下来,转身看向景子春。

  景子春禀道:“回殿下,子敬识路。”

  “哦?”巫瑾有些意外。

  “启禀三殿下,下官是猎户人家出身,年少时家住神山脚下,熟知山路。”方子敬恭敬地禀道。

  巫瑾随即了然,使节团里云老德高望重,景子春、木彦生等人皆是豪族子弟,这一路走来,方子敬谦卑寡言,的确显得无足轻重。他若是士族出身,即便官位比人低几品,处事上也无需如此作低,原来是寒门子弟。想来如非他熟知山路,这出使的差事也落不到他身上。

  “那就有劳方大人了。”巫瑾温和地朝方子敬施了一礼。

  方子敬吓了一跳,急忙避让回礼,“不敢当!下官自当尽力!”

  说罢,他便匆匆地头前带路去了,步伐快得跟身后有虎狼追他似的。

上一篇:画满田园

下一篇:重生之嫡女有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