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91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传旨乌雅阿吉!”许久过后,步惜欢将密奏一合,说道,“叫他告诉南图使臣,就说朕限一月之期给南图,若再找不到朕的皇后,朕就亲自到洛都跟南图皇帝讨要个公道!”

  “……是!”皇后娘娘已潜入图鄂国内,只是朝中咬定她于南图境内遇袭失踪,责令南图寻人。圣上明知实情,却久不揭破,反倒下旨逼迫南图,想来必有用意。但究竟有何用意,李朝荣没问,更不问皇后在图鄂又有何惊世之举,他领了旨便办差去了。

  殿门开了又掩上,步惜欢转到御桌后,一入座便提笔疾书,口中唤道:“月影。”

  殿内不见月影,只闻人声从西屏后传来,“属下在。”

  “那老毒痴如今何在?”

  “回主子,据例报,周老还在圣庙废址附近采生练毒。”

  “传旨给他,说朕用他之时到了。”

  “是!”

  “将这封密旨传入图鄂,速命门中之人依计行事。”步惜欢将密旨折起,随手一送,那密旨便飞入了屏风后。

  “是!”月影接了密旨,屏风下的黑影一晃便不复见。

  殿内静了下来,步惜欢起身来到窗前推开了半扇殿窗,月色朦胧,孤鸿长鸣,窗台上玉兰斜生,向着南方。

  步惜欢也望着南方,轻抚着怀中那新收入的密奏,似压着惊,眉宇间的神情也不知是叹还是恼。

  这人啊……素来是不长记性,去年这时候还梦魇缠身,今年就敢把自个儿当作待嫁之女送入神庙斋戒了。

  拿下大安县庙,假扮县祭参选图鄂大神官,这可真是她的作风!

  不得不说,假扮参选之人大摇大摆地去往中州的确是个省事之法,但今年不同往届,政局诡秘,她潜入图鄂仅率有千余精锐,而今随身的护卫不过百人,在敌国久留太险。他远在千里之外,要想护她,唯有把南图和图鄂朝堂上的水搅得浑些,才好叫她浑水摸鱼。

  眼下,南图以为巫瑾还在岭南待时而出,故而接驾的大军驻扎在国境线南端,口称要寻人,却寻得拖拖拉拉的,看样子想这么一直耗下去。此前为了打掩护,他乐见南图这么耗着,如今也该叫他们紧张紧张了。

  南图大皇子的党从在岭南事败之后,南图就全境戒严,尤其是洛都皇宫里,自从南图皇帝下旨命巫瑾回国之后就再没上过朝,是死是活没人说得清。

  在他看来,南图皇帝应该尚在人世,朝政由左相一党把持着,倘若皇帝驾崩,而巫瑾尚未回国,那么大皇子乃嫡长子,即位名正言顺。

  而有趣的也正在于此,左相一党既有把持朝政的势力,巫谷皇后又把持着宫闱,那南图皇帝病重,性命岂不是攥在权臣手中?自古老皇帝死得不明不白,权臣假拟遗诏的事又不少见,巫谷皇后等人为何非要等南图皇寿终正寝再动手?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一党还没到那只手遮天的份儿上,毕竟圣女和景家这些年来一直在为巫瑾谋权,加上其他皇子的势力,左相党羽纵然势大,南图朝堂上恐怕也乱成一锅粥了。

  既如此,何不再乱些?

  以眼下南图朝堂上的局势而言,他放出话去要到洛都去见见南图皇帝,不知这个消息会在那一潭浑水中击出何等响声来。

  还有图鄂,木彦生、端木虺等人同巫瑾一起失踪了,神官和圣女不可能不急,不论他们猜测使节团身在何方,岭南事败之后使臣们久未传信出去,巫瑾也迟迟不到洛都面圣,神官和圣女必定各有各的急恼。

  既如此,也不防叫他们再急些。

  神官大选这么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要好些时日,而且并非好事,中州神殿、长老院、圣女及各族势力庞杂,某人一贯不喜朝堂争斗,她当初在盛京可是个连太皇太后都不跪的硬茬子,到了中州为了殿试向人屈膝?

  论济世之策,她可无需跪人。

  月淡花低,男子的指尖在花瓶上绘着的雁归图上轻轻地描画着,手比玉瓷明润,意态比秋凉薄。

  少顷,凉意淡去,笑入眸来。

  得让神官和圣女早日操戈,把战场转移到中州之外,才好叫某人大展拳脚闹一场!

  闹完了,早日回来。

  *

  四月时节,漫山花黄,浩浩荡荡的车马仪仗行进在崎岖的山道上,漫漫黄尘里,隐约见道旁立着块山碑,青苔满身,字影斑驳——武牢。

  武牢山地处州、中州、延州三州交界地带,乃鄂族禁山,因山阴地带有道峡谷,终年山雾缭绕,纵是绝世高人踏入其中也难以脱困,故名武牢。

  而那道峡谷名曰十里圣谷,正是闻名天下的天选大阵的入口。

  没错,本该去往中州的殿试生队伍忽然中途改道,来了武牢山。

  殷长老冠冕堂皇地说,神官夜观天象,近日翼星不利,主见瘟惶,凡事牵缠,相克忧煎,为大凶之相,疑殿试生中有克国运之星,而禄存之宿在北,实乃上天指引众生入神脉山北麓大阵。故而神殿奉天降诏,四州之殿试生十二人即刻改道武牢山,入天选大阵,诛除灾厄,择选贤能。

  这番说词没一个字儿能信,可信的原因应当是时局所迫,不得不提前天选。

  暮青虽不知她潜入图鄂之后,外头又生了什么事端,但神官与圣女的权力之争显然到了生死关头,加之南图使节团和巫瑾已失踪月余,的确有可能使得两人焦躁不安,决定速速决一胜负。

  这番变故对暮青而言是好也是坏,好在进山入阵之后,脱离了众多眼线,她便可以大展拳脚,坏在神甲军在大安县已化散前往中州,如今她突然随殿试的队伍来了武牢山,身边仅有护从百余人,而神官和圣女既要一决胜负,神官大选必然只是夺权的其中一环,无论胜出天选的是谁的人,在出阵的那一刻,等待着的都必然不是迎接,而是险恶的杀机!而这百余护从里只能有九人随她进入天选大阵,此战会万分险恶。

  据闻,天选阵中有九阵,乃上古时期所布,杀机奇诡,至今有守阵高人在。至于九阵是何阵法,如何破解,就连神官也无法尽数知晓。

  这些都是途中露宿之时,暮青从藤泽和司徒峰的闲谈里听来的,而这天日暮时分,队伍翻过武牢山,抵达山阴半腰时,隐约见山下雾吞险峰,气象如云。此时日已西沉,山雾竟不见消散,反倒染了几分霞色,显出些许妖异之美来。

  “下方便是十里圣谷,仪仗止步此处,不得再往山下行进。”队伍停好之后,殷长老便对刚下车驾的暮青、藤泽和司徒峰三人道,“你三人即刻点选好护从,老夫引你们到谷口。”

  “今夜便要入阵?”司徒峰一脸惊诧之色,圣谷之中大雾连绵,十里不见人烟,白天入内都容易走散,夜里进去不是找死?“长老,何必急于这一夜?今夜歇整,明日一早入阵又有何妨?”

  “半炷香后,老夫引尔等入阵,若有人不想入阵,老夫自会禀明神官大人。”殷长老说罢便转身走开了。

  司徒峰吃了记老拳,转而看向藤泽,藤泽跟他打了个眼底官司,他这才识相地闭了嘴。

  入天选大阵时可带九名护卫,这在图鄂并非秘事,故而士族门第之中,凡是有望入阵的子弟无不提早数年甚至十数年就开始招纳武林高手,藤泽和司徒峰的护卫队早就安排好了,根本无需点选,于是二人都看向了暮青。

  早在途中得知此事后,暮青就将挑选护卫的差事交给了月杀,她只点了一人——巫瑾。

  巫瑾在大安县庙中受的内伤已养得差不多了,他坚持陪同暮青入阵,云老和景子春自是不同意,但因途中人多眼杂,二人不便力劝,而暮青见巫瑾甚是坚持,考虑到阵中兴许有蛊毒之险,便同意了此事。

  巫瑾这一路上扮的是暮青的长随而非护卫,故而当月杀率七名神甲侍卫来到暮青身后时,一身小厮打扮的巫瑾便显得甚是扎眼。

  藤泽和司徒峰都愣了愣,司徒峰以为撞见了奇事,指着巫瑾噗嗤噗嗤地笑问道:“不是吧?木县祭要带家仆入阵?”

  暮青道:“先生并非我的家仆,只是不喜奢靡,望司徒公子莫要以貌取人。”

  “先生?”司徒峰打量了巫瑾一眼,这才看出他虽然衣着质朴,相貌平平,但目中有清辉,风姿具傲骨,的确不像是为仆之人。

  除了武林高人,望族府中自也极力招揽谋士,尤其是精于纵横捭阖、行兵布阵的高人。但文武全才者天下间少有,故而如非破阵奇人,一般不会点选文人谋士入阵,毕竟能带入天选大阵的名额只有九个,入阵之后保命要紧,能带武夫谁也不会带文人。

  木兆吉要带一介文人入阵,此人必定精于破阵,如此高人,各族必定争抢,怎么会甘愿辅佐木兆吉?

  正当司徒峰狐疑之时,藤泽温和有礼地道:“原来是先生,失礼了。司徒兄性情直率,方才并无恶意,望先生莫怪。”

  凡是高人,大多脾性古怪,此人即便不是木家所派,而是自愿辅佐木兆吉的,那也没什么可疑的,兴许只是木兆吉哪里对了他的脾性。

  巫瑾未与藤泽客套,只是一笑,淡而疏离。

  藤泽见了,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不虚,于是朝巫瑾施了一礼便不再叨扰了。

  山腰上静了下来,风啸而来,雾色无际,这下山前最后的时辰里,各家高手无不相互拿眼估量着对手的实力,半炷香的时辰,星火纷飞间似见狼烟。

  景子春和云老心焦如焚,奈何两人假扮着神殿接引使和木族的老家院,此时都不宜吭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炷香在山风中燃烧过半。

  殷长老独自行来,说道:“时辰到,上路吧!”

  雾霭荡于山间,老者拾路而去,脚下似实似虚,真如黄泉路上的引路人一般,司徒峰眼神儿发飘,见藤泽率九名侍卫当先下了山道,这才率人跟在了后头。暮青和巫瑾走在最后,二人临行前皆未与云老和景子春有眼神交流,就这么下山往谷口去了。

  ……

  峡谷谷口伫立着两尊石像,众人到达谷口时天色已黑,月悬东南,朦胧雾色里,两尊石像形如巨石,山鸟咕叫,雾沉谷口,阴气森森如鬼门关开。

  “到了。”殷长老回身说道,“此处便是圣谷的谷口,亦是阵口,行出十里便可入阵。莫要耽搁,尔等入谷吧!”

  “有劳长老引路,那便就此别过了!”藤泽拱手称谢,而后便要当先入阵。

  这时,却听暮青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不是说四州之殿试生十二人皆改道武牢山吗?怎么只有我们?其他人呢?”

  殷长老循声望去,喜怒不露地道:“到了即可入谷,四州距武牢山远近有别,自然不会同日抵达。或许有人已经到了,还有人未到,这可不好说。”

  天选是最先出阵者为胜,倘若有人先到,那便占了先机,这并不公平。可天时地利人和,此六字已道尽所谓胜算本无公平,于是暮青并未纠结于此,她释疑之后便拱手道谢,准备入谷。

  殷长老道:“但望今夜谷口一别,他日还能再见诸位。”

  说罢便负手望着众人,示意众人可以入谷了。

  “承蒙长老吉言,别过。”藤泽再未耽搁,当先率护卫入了圣谷,司徒峰后脚跟上,暮青仍然走在最后。

  谷中雾大,很快的,谷口内外便如隔云海。暮青回头望去,见殷长老的身影在雾色里狰狞扭曲,不似人样。再看谷中,黑崖崔嵬,势如削铁,月悬雾上,人在雾中,如行走在云盖倒扣的牢笼之中,叫人心头升起不祥之感。

  出了圣谷才可入阵,而圣谷绵延十里,即是说十里之内,尚无杀机。但各家护卫皆是高手,五感敏锐,觉出圣谷地势凶险,便不约而同地摆开梭阵,将主子护入阵中,借着月色小心探行。

  走了一会儿,司徒峰停下回头张望了两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道:“那殷老头儿的嘴可真损!上路!上什么路?”

  藤泽只得住了脚步,回身笑道:“殷长老曾入过天选大阵,他的话总是没错的,阵中杀机诡秘,死伤乃寻常之事,倘若你我破不了阵,今夜入谷也就算是上路了。”

  “……”司徒峰噎了下,一时间无言以对。

  藤泽往司徒峰后头看了眼,扬声对暮青道:“木兄,虽说你我各为其主,但天选乃先出阵者为胜,不到最后关头,你我是友非敌,不妨联手,齐力破阵,如何?”

  司徒峰愣了一愣,但随即便明白过来,藤泽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此刻,他们二人皆被护卫护在阵心,唯有木兆吉的阵心之中有两人——他和那谋士。

  看来,那谋士果真是破阵高人!

  好不容易招揽到了高人,木兆吉未必乐意为他人作嫁衣裳,但眼下的形势由不得他不答应。若他拒绝,那便是与他们为敌,动起武来,敌众他寡,吃亏的必定是他木兆吉。再说了,尚未入阵就杀个你死我活,这对谁都没好处,木兆吉理应知道何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他不懂,那也不妨用逼的。

  司徒峰早在州试时就看暮青不顺眼了,趁此机会给护卫们使了个眼色,阵后的数名高手立刻转身面向了暮青一行人,未亮兵刃,杀气已露。

  神甲侍卫们无令未动,但在司徒峰的护卫们露出杀气的一瞬,森冷的目光便锁住了他们的眉心、喉咙、心窝和腕脉,不仅杀气更胜一筹,军纪般的自律更是令人心惊。

  藤泽和司徒峰都惊了惊,还未等二人有时间琢磨,暮青就开了口。

  她问藤泽:“如要结盟,我可以助你破阵,你有什么能助我的?”

  司徒峰道:“我们人多,破阵之时,出的力自然比木县祭多,这难道还不够?”

  暮青道:“未必,人多死的也多。”

  “你!”司徒峰气得血气直往头顶上涌!怎么着?殷老头嘴毒,木兆吉也嘴毒,今夜没个会说吉利话的人是吧?

  暮青又道:“我为智囊,力自然要你们出,若我既要出破阵之策,又要出破阵之力,那结盟何用?”

  “你为智囊?我看你是皮囊,皮还厚得很!”司徒峰讥讽道。

  “司徒兄。”藤泽淡淡地看了司徒峰一眼。

  司徒峰一惊,实在不知木兆吉有何过人之处,不就是州试时巧破了一桩偷鸡案吗?藤泽实在是高看他了。

  藤泽笑问道:“不知木兄需要什么?”

  “我需要知道有关天选大阵的事,包括神官私下告知你的。”暮青直言道,好像提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要求。

  司徒峰却又惊了一把,神官大人属意藤泽为继任人,他作为上届天选的得胜者,必定将阵中之事告知藤泽了,但此事连司徒家都没敢问过。司徒家入阵只是为了助藤泽得胜的,阵中秘事问得多了,万一被藤家疑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司徒家尚不敢问,木兆吉打听此事无异于引火焚身!

  可正当司徒峰如此作想之时,却听藤泽笑道:“人人皆对问及阵中之事避如蛇蝎,唯独木兄敢问,好胆量!”

  司徒峰猛地转头,差点儿把脖子拧了!

  藤泽看起来颇为开怀,称赞之言也不像是虚伪客套,他朝暮青招了招手,说道:“在我们之前,兴许已经有人入阵了,时间耽搁不得,木兄不防上前来,你我边走边谈,叫司徒兄殿后。”

  说罢,便对司徒峰道:“司徒兄,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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