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393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这回是司徒峰带人头前探路了,可事情并未如他所愿,很快的,他们就陷入了诡异的境地。

  百步之后,他们又回到了方才的树下,这说明他们仍在原地打转。可当他们另择新树标记,百步之后,他们就会来到那人新标记的树下,而他们此前所留下的记号全都不知所踪。

  他们仿佛是一群在阵中乱窜的鼠辈,被人牵住了尾巴,怎么逃都是在打转儿。

  没人知道绕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亦或更久,当再次回到那人标记的树下时,司徒峰已显出了颓态。

  藤泽看向巫瑾,却见这破阵高人仍然一副云淡风轻之态,仿佛只是在林中踏春,毫无身陷困阵的焦态,也毫无破阵之意。

  倒是暮青走到一片空地上,盘膝坐了下来。

  “木兄这是……”藤泽问道。

  “不走了。”暮青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正当藤泽要问缘由之时,她仰头看了看月色,接着道,“天亮再走。”

  “天亮?”司徒峰猜测道,“木县祭该不会以为天亮之后雾气便会消散吧?十里圣谷终年大雾,从来就没散过,劝你还是死心吧!”

  “你不死心,可以继续绕圈子,希望天亮之前你能绕出去。反正我不走了,我等天亮,天亮之后,自见分晓!”暮青盘膝坐得稳当,说罢就吩咐自家侍卫,“大家围着我坐成一圈,背向我,面朝外。”

  巫瑾笑了笑,眸中流露出些好奇之色,却不问缘由,走到暮青身边就与她背靠背的盘膝而坐了。

  月杀曾跟着暮青西北大漠的折腾过一遭,自然更不问缘由,只管从命。

  眼见着暮青的人都坐下了,藤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也好,走了许久,大家都累了,再说入了天选大阵之后尚有苦战,大家不妨坐下休整一夜,待天明再闯阵。”

  说罢,藤泽也寻了块空地坐下了,护卫们围着他坐下时不自觉地遵照了暮青的吩咐,背对自家主子,面朝外。

  司徒峰见此情形,虽颇有微词,却不敢独自闯阵,只好从众行事了。

  月沉西天,林子里虫鸣阵阵,暮青闭着眼,却没真睡着。

  那人在戏耍他们。

  连神甲侍卫们都发现不了他的踪迹,足可见其武艺之高,他若存心大开杀戒,谁也奈何不了他,可他未下杀手,此阵也并无杀招,只是将他们困在了其中。从记号一事来看,那人被发现之后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诸般行为仿佛是在告诉他们,他能掌控此阵,掌控他们在阵中踏出的每一步。

  所以,她方才之言其实是说给那人听的。

  那人对此阵了若指掌,是不是守阵之人尚不好说,但他视他们为阵中困兽,看他们四处乱撞却逃不出他的掌控,显然在以此为乐,所以她敢保证,她说了天亮之后自见分晓,那人必定会好奇,所以即使今夜他们就地休整不再破阵,也不必担心那人会因等得无聊而下杀手。

  今夜是安全的,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命侍卫们围坐成一圈,面朝八方,提防有袭。

  这一夜难熬得很。

  图鄂四月已非寒时,山中雾重,潮湿之气却叫人不好消受。暮青曾在呼查草原上孤坐过五日夜,这一夜于她而言不过是闭目养神的事儿,但这一身气度却叫人为之侧目。

  藤泽从不远处望来,目光在雾色里意味不明。

  暮青感觉到那目光,却未作理会,只管坐等天明。

  月沉于西边地平线时,林子里黑如潭渊,虫声窃窃,低风拂草,万物蠢蠢欲动。

  司徒峰坐卧不安,伸长脖子看向暮青的方向,黎明前夕最黑暗的一刻,林间的空地上,暮青盘膝坐着,只显出一个清瘦的轮廓来。

  司徒峰压低嗓子唤道:“哎!”

  “嘘!”暮青睁开眼,望向林子上空,道,“听!”

  听?

  听什么?

  熬了一夜的护卫们纷纷仰头,却见破晓前夕连大雾都难分辨,林子上空混沌一片,似乎从暮青发话时起,林中万籁俱寂,连虫鸣声都止了。

  一线曙色东来之时,林中的雾色薄了几分,树上只鸟展翅腾起,咕声西去。

  暮青未动,依旧望着天。

  天色渐明,林子上空皆是鸟鸣声,越是运力听辨,越觉得吵闹。

  司徒峰耐性耗尽,起身道:“我说你……”

  “闭嘴!”暮青冷斥一声!

  恰在此时,月杀忽然转头,护卫们也有所感,陆续仰头望向林子西边。

  藤泽起身负手西望,只听西林空中有拍翅声传来,顷刻工夫,忽有鸟群低空飞来,翅风刮开大雾,死气沉沉的林中忽然灌入生风!

  “往西!速去!”暮青喊话时已起身看向月杀。

  月杀刹那间领会其意,足尖一点,带着暮青便凌空掠出!一名神甲侍卫带着巫瑾紧随两人,其余侍卫也如寒鸦般腾起掠出,向西疾奔!

  谁也没时间琢磨,藤泽和司徒峰的护卫纷纷效仿,两队人马皆尾随着暮青向西掠去!几息之后,鸟群迎面飞来,众人低头避之,待长风削过,把头一抬,忽闻林中又生奋翅之声!

  那西林之中不知藏了多少鸟雀,藤泽躲避之时不忘盯牢前方,这才惊觉暮青是被侍卫带着在林中掠行的,看起来竟像是不懂武艺之人!

  藤泽心下一惊,却在此时,惊鸟之声乍起!

  鸟雀齐鸣之声响哨一般,刺得人耳鼓生疼,有人气息不匀急坠而下,一仰头,只见鸟群黑水般涌出西林,四散惊飞,那景象在白雾笼罩的林子里真如雪中泼墨一般,墨尽山归寂,唯余雾茫茫。

  那人出手了?!

  此乃迷阵,鸟雀飞尽,生机已散,西边是否仍是生门?

  众人的心头难免茫然起来,却见暮青的侍卫们半步未停,那侍卫首领带着人凌空运力竟久无疲态,而暮青人在半空中,却一直低着头,目光似乎一直落在低处。

  树木参天,树身西面发了嫩绿新枝,她道:“往前!”

  大雾里,几堆硕大的蚁窝在树下若隐若现,她道:“往前!”

  晨风拂面,捎来阵阵的泥腥气里夹杂着淡淡的草香,她道:“往前!”

  往前、往前、往前……

  前头儿的雾气眼见着渐渐浓了,举目望去,山嶂一般。

  藤泽心头咯噔一声,急忙喊道:“木兄!林雾忽大,飘忽障目,恐有杀机,不可再进!”

  话音刚落,就听暮青喝道:“就是那儿!冲进去!”

  月杀足跟儿在树上一踢,带着暮青长掠而入,几乎同时,两名神甲侍卫化作黑影从旁擦过,头前探路,率先冲进了大雾之中!

  只见雾漫空林,镜湖生烟,湖心生着几丛茂草浮萍,长风拂过,草尖儿轻摇,点晃之处雾淡烟波散,山林尽处赫然可见一道峡口。

  呼啦!

  噗通!

  藤泽和司徒峰两队人马从后头跟了出来,有人没料到浓雾之中会是此景,不慎之下一头扎进了湖里。

  “此地不宜久留,速出峡道!”暮青不待藤泽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撂下句话,与侍卫们往峡口而去。

  峡口的雾气已淡,只见上空有两座险峰靠生在一起,草木繁茂,遮云蔽日。其下峡道不长,碎石为路,蜿蜒逼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晨风灌来,暮青立在峡口皱紧了眉头。

  血腥气!

  月杀显然也闻见了,他给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两名侍卫便先一步入了峡口。两人一前一后,一人提防空中,一人提防脚下,如此谨慎探行,无惊无险地出了峡道。

  一出峡道,二人就怔在当场,所幸心志坚定,这才稳住心神,面色凝重地回头朝峡道那边点了点头。

  于是,月杀在前,暮青、巫瑾和其余侍卫在后,依序走入了峡道。

  百步之后,迷雾尽散,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广袤的草地上矗立着巍峨的石墙,墙高三丈,外生青藤,内列环阵,晨辉之下仿佛遗迹。

  “这便是天选大阵的外阵,名为千机阵。”这时,藤泽也从峡道中走出,望着眼前的石阵对暮青道,“此阵墙内有墙,列有九环,形如迷宫。木兄瞧见那些兽雕了吧?”

  暮青当然看见了,兽雕共有九座,首座就立在大阵外墙的石柱上,头生龙角,身似豺狼,口衔宝剑,怒目含威,似是龙之二子睚眦。

  “此阵无门,神兽所在之处便是阵门,除阵心立有一只神兽石雕外,其余神兽按八卦阵位矗立于八方,分守八阵。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千机阵之九阵,杀招也各不相同,内里机关重重,稍有行差踏错,便会将此身祭阵,可谓凶险万分。”藤泽见暮青不吭声便接着说道。

  “有何杀机?”暮青这才问道。

  “刀枪箭弩、水火毒虫,应有尽有,杀机如同天罗地网,千百年来无人能破。”

  “鄂族历代神官还不是闯过去了?”

  “木兄也说是闯,而非破。”藤泽苦笑道,见暮青又不吭声了,这才回看了一眼峡道方向,说道,“那人没追出来,莫非是守阵人?”

  暮青没接话,只是望着千机阵,不知在想什么。

  藤泽迎着晨辉看来,问道:“木兄怎知那湖泊在西,又怎知雾中无杀机?”

  藤泽有率先出阵之急,昨天在林中熬了一整夜乃是迫不得已,此刻来到千机阵前,阵中有血腥气传出,显然是有人先一步入阵了,他不急着去追,倒有心闲谈了。

  暮青转头看来,见藤泽目藏精光,心中不由冷笑,这人显然是想求稳妥,想在入阵前估算清楚她的实力。

  于是她道:“藤县祭昨夜入谷后难道没有发现?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见到水源,只有林中有片湖泊,所以那片湖泊必是鸟兽的水源地。根据鸟类的习性,要么是清晨向水而飞,要么是黄昏向水飞,清晨背水飞,故而清晨时分,鸟类飞向飞出之地必定有水。而眼下的时节,早晚天凉,水面生雾,雾自然要比林中其他地方大些,并不是因为杀机,就这么简单。”

  至于其他判断方法,暮青懒得一一提及。前世,她学习人类学时,曾陪同教授去北美大草原对一个印第安人古部落进行过考古发掘,也曾深入沼泽地,研究过尸体在潮湿环境下的尸解情况,故而野外的经验她自然掌握了一些。

  “……”藤泽却怔在阵前,陷入长久的沉默。

  就这么简单?

  可这简单之理需得了解山中气候、鸟兽习性,木兆吉是贵族子弟,又非村野猎户,这些事是师从何人习来的?且说起猎户的本事来,他的护卫之中就有猎户出身的,可昨夜身困阵中,任人思量起破阵之法来,心头盘桓的都会是八门阵位、死生机括,谁会抛开这些另辟蹊径,从鸟兽习性上破阵?

  这木兆吉从昨夜遇事起就处变不惊,他察事敏锐,断事果决,行事别有一套章法,木老家主是心盲还是眼瞎了,竟将这样的族中子弟发配到边县多年,又让不晓武艺的他来闯天选大阵?

  藤泽心中疑窦重重,也有些失望。他本期望木兆吉是通过八门阵位破的阵,可他破阵并不是因为精通阵法,加之其不晓武艺,入阵之后只怕很难再有大助。

  而那谋士……

  藤泽瞥了巫瑾一眼,此刻已不能确定他是否真是破阵高人了。

  唉!

  藤泽无声一叹,心中正似有重石压着,就见暮青抬脚往阵柱方向走去。

  月杀率侍卫们紧随而去,那两名负责探路的侍卫掠上前去,又要先暮青一步入阵。

  “慢!”暮青在后面喊住二人,在二人回头之际走到上了前去。

  “主子!”两名侍卫一惊,却见暮青在阵柱前停住了脚步。

  那阵柱与石墙筑在一起,一旁便是入口。暮青就站在入口前,并未踏入半步,只是从阵外望了进去。

  只见第二道石墙与第一道石墙之间约莫三丈宽,阵道呈环形,夯泥为路,路上不见尸体,亦不见机关,只有血迹和密密麻麻的箭孔。

  血迹离得远,但有个箭孔就挨着入口,暮青蹲下身去看了眼,而后仰头梭着大阵上空,若有所思。

  “看来,阵中已被打扫过了。”藤泽走到暮青身后,往阵中看了一眼,仿佛知道暮青在想什么,“地面、墙壁,甚至兽雕上都有机关,但不知触发消息之所在。从前,神殿曾暗中招募武林人士闯阵,意图画下千机阵中的消息图,折损了众多人马之后,却发现再闯阵之时,守阵人已将消息变动过了,故而神官大人二十年前在阵中遭遇,而今已做不得准,我们入阵之后只能倍加小心。”

  “嗯,那就入阵吧。”暮青往旁边一让,一副纳凉之态。

  藤泽愣了愣。

  司徒峰恼了,上前问道:“木县祭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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