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402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众人岂能由他们过去?双方人马在墓道中拼杀了起来,眼看着棋阵正在崩塌,棋石所剩无几,白老鬼虚晃一招,一记毒掌打出,前头挡路之人被毒烟扑个正着,登时被毒瞎了双目!

  白老鬼趁机纵身而起,离弦之箭般往棋阵掠去。

  柳寡妇坐在墓室门口,正为灰衫汉子逼毒,此刻拦他不得,其余人又被白老鬼的人马缠住,不由心生绝望。

  前有强敌,后无退路,今夜怕是真要葬身于此了。

  正当此时,两颗人头忽然飞起,撞上墓道的穹顶,咚地砸了下来!

  白老鬼闻声回头,见后方血喷三尺,墓道里不知何时多出一帮人马来!

  “来者何人?!”白老鬼心中惊疑,这帮人马这么快就下了墓道,必是路上尾随着他们,今夜虽然雨大,但他的人马中也不乏高手,竟然没人察觉身后跟了人,连这帮人马出手时的杀气都未觉察到,这些人绝对是高手!

  “杀人之人。”月杀面色冷峻,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棋阵中,梅姑已掠出角阵到了边阵,内室就在眼前!

  暮青听见月杀的声音时已在半空中,眼看着就要被梅姑拽入内室,她生怕月杀等人寻不见她,会杀伤梅姑的人,于是高声喊道:“诛杀白衣人!余者勿伤!”

  话音落下,山崩巨响传来,棋阵崩塌零落,终于坠入了千岩万壑之中。

  狂风刮过,长明灯灭,仅余的零星灯火照入幽暗的内室,暮青背靠墙壁,喉口抵着把寒凉的柳叶刀。

  梅姑问道:“你是何人?”

  暮青道:“我也想知道。”

  “……什么?”梅姑一愣,随即将刀抵得深了些,“别耍花样!你那九步根本未破局面的生死,棋阵却破了,是谁在背后指点过你?”

  所谓的九步定生死,未必是定棋局的生死,她也是在棋阵破了的那一瞬才悟出来的,此理数十年来无人参透,竟被一个后生在须臾之间看破了,且他不仅猜出了先生的心思,还做到了一步不错,可以说这比破局还难,因为棋至中盘,行棋之策颇多,要与先生之策一步不差,谈何容易?若说背后无人指点,她绝不相信!

  “如果我说,指点我的人正是无为道长,婆婆信吗?”暮青问道,趁着梅姑吃惊之时拨开了喉前的刀,“恳请婆婆稍安,在我弄清楚身世之前莫要逼问。”

  此话令梅姑更为吃惊,回过神来时,暮青已在内室中央。

  “有劳婆婆掌灯。”暮青背对着梅姑,忽然不再低沉着嗓音。

  嗓音这一变,更把梅姑惊得神魂游离,她借着薄光看向暮青,墓道那边拼杀声正烈,暮青面棺而立,那风霜不惊之姿好生眼熟……

  梅姑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时,手颤抖得似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内室中一亮起来,梅姑就急忙借着烛光再次审视暮青,暮青则环视了一眼内室,见与气势恢宏的棋阵相比,内室仅三丈见方,略显狭小。墓室的规格与圣女的身份相比着实不符,但想到先代圣女背负着叛族之罪,此等规格的墓室倒也不意外。

  内室中陈列简单,四角立有如意凤头灯,中间陈放着一口石棺,棺椁前方摆有供桌,桌上摆有器物,墙上也似乎有什么东西。

  暮青绕过棺椁走了过去,梅姑紧随其后,待内墙墙角的两盏灯烛被点亮之后,暮青眼前这才明朗了起来。

  只见供桌上立有一块神位,上书叛族罪女轩辕玉之魂位,牌位上缚满锁链,锁链上铸有符文,金水浇铸,密密麻麻。供桌两旁立有铜柱,柱子上同样绑有锁链,一只黑陶罐子被悬空锁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罐子后头的墙壁上刻有字两行――焚香叩首,歃血祭棺!

  这两行字似是以指力刻上去的,深达寸许,苍劲有力,转折处隐约可见黑斑,凭经验,暮青觉得那很有可能是血迹。

  香烛就摆在供桌上,暮青取来三支香,走到油灯前点燃,回到供桌前郑重地上了香,而后整了整衣袍跪了下来。

  叩头声被墓室中的拼杀声掩了去,暮青起身时听见一声异响,隐约是从石棺上传来的。她闻声转身,烛光在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上掠过,可见额头隐隐见红。

  梅姑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暮青的额头,若有所悟。

  暮青的目光落在石棺上,只见棺首推出一只暗格来,暗格里放着只玉匣子,锁头是只玳瑁扣子,她轻叩了一下,只听啪嗒一声,玉匣子的盖子便弹开了。

  暮青借着烛光往匣子里看去,大为意外!只见匣子里盛着半匣腥臭的黑水,里头养着只白胖的虫子,虫皮薄如蝉翼,肉眼竟可见皮下的血丝脉络。

  暮青皱了皱眉头,这石棺中必有机关,不是凭力气就能开的,既然开不得,那所谓的“歃血入棺”指的该不是要把血滴入玉匣子里吧?

  这时,梅姑总算出声指点,“此乃血蛊,匣子里的血是无为先生用自己的心头血融以奇药炼制的。此蛊在药血里长眠了数十年,你得把你的手指头给它咬上一口,让它喝饱血,此棺就会开了。”

  “然后,我就会因为细菌感染而死?”暮青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但玉匣子里的血在棺中存放了几十年,虫子又在血中泡了几十年,她嫌命长才会把手指给虫子咬!所以,她没有开玩笑,而是想确定梅姑有没有在开玩笑。

  梅姑一瞬不错地盯着暮青那张易容过的脸,问道:“怎么?你怕死?还是心虚?”

  “嗯。”暮青认真地点了点头,眸中的暖意刹那间胜过人间灯烛,“我不能死,有人在等我回去。”

  她浅淡地笑了笑,心中却生了疑,梅姑问她怕不怕死倒也罢了,为何会问她有没有心虚?

  她为何要心虚?

  无为道长将棋谱托付给空相大师,有心指引后人破阵来到这间墓室,棺中有以他的心头血为引子炼制的虫蛊,而开棺需要歃血祭棺,显然他只希望开棺之人是他的后人,否则何必用自己的血炼蛊?也就是说,假如有人侥幸破阵,不是无为道长的后人,即便进了这间内室也是徒劳一场空,开不了棺。

  既然开棺的条件是血脉,那只要有血就够了,何必非要被蛊虫咬上一口?

  她方才已告知梅姑,她的身世与此墓室有关,梅姑也已知道她易着容,但她身为守墓人,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她。假如她是存心诓骗梅姑的,目的是想从她口中诈取开棺之法,那么在得知要以血喂蛊时自然会心虚。

  也就是说,方才之言是梅姑在诈她,她想知道她是否在骗她,而开棺只需要血,并不需要被蛊虫咬指吸血。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暮青垂手就将剩下的那把解剖刀取了出来,刀刃薄而锋利,在指腹上一划,血哧的就冒了出来!

  暮青把手抬得高高的,抬到蛊虫即便跳起来都不可能够到的高度,这才将血滴进了玉匣子里。

  梅姑见解剖刀的样式古怪,先是审视了片刻,随后见到暮青之举不由哼笑了一声,不知是恼还是赞赏。

  这小子……这丫头没因她是守墓人而信从于她,头脑灵慧,行事果决,倒真有几分无为先生与圣女殿下的遗风。

  见暮青已将血滴入了玉匣子里,梅姑并没有阻止她,而匣子中的景象却叫暮青吃了一惊。

  只见那沉睡了数十年的蛊虫闻见新鲜的血腥气就像蚂蟥见了血,口器吸住玉匣子的内沿,渴饮着淌下来的鲜血,虫体内的毛细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膨胀着,血管将虫身填满的那一刻,虫身通体血红润泽,暮青终于明白了此虫为何名为血蛊。

  血蛊吸饱了鲜血之后便将口器收了回来,慢慢悠悠地蠕回了原地,窝着不动了。

  暮青屏息看着血蛊,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何事,面前忽然伸来一只苍老的手,将玉匣子盖上,推入了棺内。

  暮青看向梅姑,见她一瞬不错地盯着棺椁,竟比她还要紧张渴盼。

  少顷,只听棺内传来一连排的咔嚓声,沉重的石棺盖子缓缓地推出了一寸!

  仅仅一寸,天地都为之一静,墓道中的打杀声渐远,耳畔唯余隆隆之音。

  棺盖重达千斤,梅姑连出数掌,灯烛急摇,室内光影走若鬼手,一切声色归寂之后,棺中的景象才显了出来。

  这石棺原来不是棺,而是石椁,椁中有薄棺一口,棺椁之间架着一排机关大锤,锤身乌黑,似是玄铁所造。刚刚倘若石椁未开,怕是要和那棋阵一样被毁,以这石椁的重量,可想而知砸在薄棺上会有何后果。

  这棺中究竟放了何物,无为道长宁可毁棺也不外传?

  棺未封钉,梅姑颤着双手将棺盖一抬便揭了下来,只见棺中陈放着一套衣冠,衣裙已不见艳丽的色彩,唯有那头朱雀盘丝玉钗大冠宝气仍存,岁月无侵。

  “殿下……”梅姑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毫无初见时的高人之态,就像一个风烛残年之人哭拜自己的故主。

  暮青没有出声打扰,此刻她的内心也不平静。棺开了,即是说,她真是无为道长和先代圣女的后人?

  正想着,梅姑忽然就地转身,朝她郑重一拜,“少主人,老奴总算等到您了!”

  “婆婆请起!”暮青急忙把梅姑扶了起来,虽然以血蛊辨别血脉不知有何医理可寻,又有几分可信,但当年她初到大寒寺那晚易着容,空相大师一眼便识破了她和步惜欢的身份,并称已在寺中等候无为道长的后人多年,此事无解,只能说她既能再世为人,便不敢咬定世间绝无天机之说。无为道长既将棋谱托付给了空相大师,空相大师乃得道高僧,既将友人的遗物传给了她,她又与圣女的容貌相像,而今又打开了棺椁,如此多的巧合皆在一件事里出现,那此事就很有可能不是巧合。

  梅姑道:“老奴是圣女殿下身边的掌事女官,在此守墓,没想到真有能见到少主人的一天!”

  暮青对梅姑的身份并不意外,她点了点头,随即便摘下了面具。

  梅姑一见暮青的容貌,果真如见故人。

  “……像!太像了!”梅姑眼圈泛红,情不自禁地想摸摸暮青的脸,那颤着的双手却终究没真抚上去,反倒跪了下来,“老奴不知少主人到来,致少主人于险地,老奴有罪!”

  “不知者不罪,婆婆请看。”暮青从怀中把棋谱取了出来,此次出来,经书和棋谱她一直带在身上,因贴身收存着,外有神甲庇护,水火不侵,故而未被打湿。方才破阵时,因人多眼杂,情势紧迫,她又已熟记棋谱在心,也就没拿出来,而今只有她与梅姑在墓室中,将棋谱示人倒也无妨了。

  “这是?”梅姑起身时,暮青已将棋谱拿了出来,她并未看见这棋谱是从哪儿拿出来的,只是看见棋谱上的《寒山弈谱》四个字,急忙接了过来,“此乃先生的字迹!不会错!”

  暮青道:“婆婆请看末页。”

  梅姑闻言急忙翻看,一看之下嘶了一声,“这……有些眼熟……”

  话未说完,她忽然瞠目,下意识地望了眼棋阵的方向,而后又惊疑不定地看向了暮青。

  暮青道:“三年多前,我偶至大寒寺,得见空相大师,此谱正是空相大师赠与我的。大师说,他在寺中等候无为道长的后人已有多年,谱中所记皆是他与道长的弈局,最后一局乃是残局。我得到此谱之后,百思不得破局之法,直到今日得见婆婆,被婆婆带至墓室中,看到棋阵之时,我才有所参悟,说来还要多谢婆婆。”

  暮青朝梅姑施了一礼,梅姑若有所思,半晌过后才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先生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这阵是为了等待少主人才布的……”

  说罢,梅姑又陷入了沉思,暮青知道她想起了往事,便未打扰她,只在一旁静待。

  过了一会儿,梅姑道:“当年,先生布下此阵之后便带着年仅三岁的小姐离开了,从那以后,再未相见。恶人阵中时有武林人士前来投奔,老奴久经打听,得知先生带着小姐回到了大兴,在盛京城外开了家书院,深得天下学子仰慕。再后来,听说大兴老皇暴毙,武平侯一族受了牵连,先生亡故,小姐不知所踪。盛京离此太远,远在天边一样……这些年来,老奴苦苦打听,却始终没有小姐的消息。”

  话到此处,梅姑看向暮青,眼中那希冀之光叫人不忍久视,“敢问少主人,小姐可还安好?”

  暮青神色黯然,摇了摇头,“我娘被发落为奴,到了汴州古水县,生下我后便过世了。”

  “……”梅姑眼中的神采被暮青之言浇灭,望着棺中的衣冠悲恸地道,“小姐竟和殿下一样命苦!”

  暮青也看向棺中,想起方才心中的疑惑,刚想询问,梅姑便问道:“那少主人呢?少主人应是大兴人才是,缘何要闯天选大阵?还这身打扮?”

  梅姑知道,不论暮青如今是北燕人还是南兴人,她身为官奴之女,必然落在贱籍。小姐被发落到了江南,她却在盛京见到了空相大师,加之她年纪轻轻聪慧果敢,随身的那些护卫又尊她为主,可见这些年来,她必定际遇不凡。

  暮青道:“说来话长,请婆婆容我日后再详说。我既来闯阵,自然是要大闹一场,原要去往恶人镇,却没想到镇上出了事。婆婆等人今夜被人逼至墓中是何缘由,还望告知,我好决断。”

  梅姑道:“此事也是说来话长,既然少主人有大事在身,老奴自然知无不言。黑白老鬼是神殿的爪牙,因先生在圣女殿下的墓室中布下了棋阵,外头传言说墓中可能藏有圣典,故而大举来犯。”

  “圣典?”暮青大为意外,即便她猜出外公用尽机关护着棺椁,棺中必有要紧之物,也没猜出会是圣典,毕竟圣典乃是书籍,放在棺中岂不易腐?

  暮青看了眼那已腐烂的衣裙,问道:“圣典真在棺中?”

  梅姑摇头说道:“圣典易腐,先生并未放入棺中,而是带走了……”

  话至此处,梅姑忽然嘶了一声,暮青心中也咯噔一下,二人对视一眼,想到了同一件事上!

  梅姑颤声问道:“少主人,您……除了棋谱,空相大师可还交给过您别的物什?”

  暮青默然无言,只将手探入甲衣内,将那本经书取出翻开,向梅姑递了过去。

  梅姑盯着经书内页的古文字半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五体伏地而拜!

  这一拜,暮青心中便笃定经书必是圣典无疑了!真没想到,神族遗失了两百余年的圣典竟然一直在她身上!不,应该说,一直藏于大兴国寺之中,经住持高僧之手传到了她手上。

  墓道那边的打斗声仍然未歇,暮青的耳畔却仿佛传来老僧当年之言。

  ――女施主与我佛有缘,定有一日能看得懂。

  原来一切都应在今日!

  “苍天有眼!真乃苍天有眼!”梅姑起身后便激动地来到棺旁,对暮青道,“少主人请看!”

  暮青循声望去,见梅姑俯身探入棺中,将那朱雀盘丝玉钗大冠捧开,把冠下的玉枕取了出来。那玉枕两端雕有如意翘头,其下藏有暗扣,梅姑将那暗扣打开,将如意翘头向外一拉,玉枕内里竟藏有暗屉!

  屉中藏有一物,金玉为制,方圆四寸,上雕五龙,周刻篆文!

  此物汴河宫太极殿中就有,暮青太熟悉了,她接来仔细一看,前后刻着:“大图天子,奉天之宝!”

  翻手再看,玺下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此乃传国玉玺!

  大图传国玉玺!

  梅姑道:“这传国玉玺与圣典是一起被找到的。当年,殿下和先生为逃避神殿的追杀,躲入了司命大神官的墓中。神族就是在司命大神官的主张之下与皇族兴战,终致大图分裂的。神殿将其奉为皇天佑土司国命大神官,大修其墓,图鄂历代神官皆将其奉为开国大神官。圣女殿下和无为先生也没想到会在司命大神官的棺中会得见传国玉玺和圣典,当时,两件秘宝同藏于陪葬的玉枕之中,两人因为躲入棺中,不小心撞到玉枕,听出声响不对,才发现内有玄机的。”

  暮青只听说大图国战乱之时遗失了神族的两件秘宝,倒不知道连皇族的传国玉玺都丢失了,圣器被乌雅族所得,圣典和传国玉玺竟然藏在神官的墓中!这两件秘宝不太可能是司命大神官生前所藏,他主张神族自治,藏大图国玺倒说得过去,藏神族圣物就说不过去了。虽然不知两件秘宝是何人所藏,但藏在大神官的墓中的确高明!司命大神官格外受神殿尊崇,神殿挖地三尺也绝不会掘他的墓,而大图分裂之后,南图皇室想要派人探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上一篇:画满田园

下一篇:重生之嫡女有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