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403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发现两件宝物之后,殿下和先生并没有将其带走。”听墓道中打杀声未歇,梅姑便接着说了起来,“老奴是流民之后,自幼被拘入神殿药作司,本该作为蛊童,日后炼为蛊人替神殿效力,却有幸被殿下所救。殿下救过不少像老奴一样的人,她反对斋戒净法,心怀改革之志,常对老奴说,待她继任圣女,必叫药作司再无蛊童,叫鄂族女子不再受斋戒之苦。可她还未继任圣女,便在一次乔装游玩时遇见了无为先生……”

  “大兴男子雅韵风流,先生才学冠绝天下,殿下对先生一见倾心,后来常与先生相见,讨教大兴的朝政民生、风土人情,先生对殿下之志颇为钦佩,却无从政之心,亦无久居图鄂之意。二人虽有情,却都未说破。殿下挣扎过,可终是放不下自幼立下的志向,神官大选落定那日,殿下继任圣女大典,听说先生要离去,便托老奴传密信给先生,约他再见最后一面,算是为先生践行。可那天夜里,殿下刚与先生碰面,神殿的宗法司长老便率兵赶到,称殿下与人私奔,要拘回宗法司问罪,并要拿下先生按神规戒律处置。殿下为护先生,与宗礼司动了手,先生与殿下齐力杀出重围,躲入了司命大神官的墓中。”

  经年往事就如今夜的风雨,听着坍塌的大阵下传来的风声和墓道那边的刀剑声,暮青仿佛看见了当年浴血拼杀,她问道:“我也听说外婆是与人私奔的,可听婆婆之言,她竟是遭人暗算?”

  两人刚碰面,宗法司的人就到了,事情怎会这么巧?再说了,就算被抓个正着,罪名也该是幽会,而不该是私奔。若再深思下去,新神官圣女刚刚继任,正当政权交替之时,幽会丑事可大可小,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可私奔就不同了,圣女如若逃亡,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这不是暗算,是政变!

  暮青接触政事虽然不久,可政治敏感已然觉醒,细思之下,如坠寒窟。

  有人发动政变,意图逼走圣女,圣女走后必然要有人继位,那个人会是谁?

  梅姑冷笑道:“史官的笔也能信?不过是食谁俸禄,替执笔为刀罢了。圣女殿下并非天真之人,她深知千百年来,上至长老院,下至各神庙,掌权的都是些顽固派,改革不易,一旦她过早显露抱负,必遭疯狂反对,故而她一直很谨慎,就连从药作司救下蛊童,亦或赦免一些斋戒少女,她都假装是心血来潮、随兴而为,为此她常受到母亲的斥责,但她从来不以为然,下回依旧如故。久而久之,神殿上下都以为殿下只是年少贪玩,骄纵些罢了。只有一个人,那人是她一母所出的胞妹,从小跟在她身后唤着她阿姊,姐妹二人形影不离,经年累月,旁的人或许窥看不出,她的胞妹总是能发现些端倪的。”

  话至此处,梅姑神色冷厉,半张烧伤的面容狰狞如鬼,“那夜是她告的密,她竟还有脸哭诉,说是因为害怕阿姊触犯族规!呵,自古为了权力,虽净是些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的事,可一旦给了女子机会,争权夺利的丑态也不比天下间的男子好看多少!”

  “……”暮青虽已猜到,但还是心情沉重,已经走到这里了,却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的不堪,当年的真相怕是大哥也不知道。

  “殿下和先生虽在司命大神官的墓中发现了两件秘宝,但殿下深知私奔之罪已然坐实,回不去了。这两件秘宝任何一件现世,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天下只会纷争不断,黎民百姓只会更苦,于是便将秘宝原样封存,没有带走。从墓中出来后,他们乔装进入了武牢山,经十里圣谷入了天选大阵。”

  “……婆婆在溪边时曾说过当年有人也曾破过千机阵,说的莫非就是外公外婆?”暮青问道。

  梅姑淡淡地笑了笑,点头道:“没错!真没想到多年之后还能见到有人破阵,而那人竟是少主人。天选大阵西起武牢山,北至神脉山北麓,地域甚广,那些阵痴在千机阵下埋了那水火牢阵,出了那阵就到了死泽林外,过了死泽向北便是神庙,也就算是出阵了,这是那些阵痴给破阵之人的奖赏。当年,天降大灾之前,神庙山下建有护城河和高墙,内外有重兵镇守,而杀机重重的天选大阵就像神庙的后防,从无刺客能闯入。殿下和先生也没想到会来到离神庙那么近的地方,而神殿大抵也不会想到他们要找的人竟然没有逃往大兴国境,就在山下的死泽林外。殿下和先生索性在山溪上游那座开遍山花的小山后择地建起了一座木屋,此后三年,一直生活在那里。因那附近需得破了千机阵方能到达,故而三年来一直没有外人闯入,殿下和先生也算是过了三年与世隔绝的恩爱日子,小姐就是在第三年的暑月里出生的。”

  “可小姐出生后没多久,殿下夜观星云,卜知将有山崩地裂之大灾。神殿里有她的娘亲、她的族亲,城镇中还有那么多黎民百姓,她终究是放不下。那天,趁先生外出狩猎,殿下将小姐交给老奴,自投罗网,回了神殿。先生得知后,将小姐托付给老奴,自己前去搭救殿下。当天夜里,炎魔罗吼,山崩地裂,木屋被山火烧毁,老奴为护小姐,半边脸被火石击中,就此毁了,幸而小姐安然无事。”

  “山火烧了好些日子,老奴抱着小姐四处躲避山火和山中的机关,那阵子漫天山灰,到处是火,老奴也不知躲了多少个日夜,更无法得知外头发生了何事,只记得天色放晴的那一日,先生回来了,却孤身一人,那一刻,老奴就知道与殿下天人永隔了……”

  “神殿那些厚颜无耻之辈,得殿下报险才能撤离,撤离之前他们说却她叛族,是她惹怒了祖神才招致此祸,于是将她围攻生擒,绑在殿柱上祭奠神庙。他们走了,留下殿下一人面对那地动山摇、山火焚城的景象,先生赶到时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根殿柱崩塌坠入地缝,被山火所焚。那坛子里装着的根本就不是殿下的骨灰,那是神殿后来用来欺瞒世人的,殿下留在世上的唯有这一副衣冠和一点血脉而已。”梅姑看向暮青,涕泪纵横之态不像个老人,倒像个三岁孩童。

  暮青这才明白为何见到骨灰坛梅姑毫无反应,直到见到棺中的衣冠才那般悲痛。

  “先生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带着小姐和老奴去了恶人镇,结识了一些武林人士,并与千机阵的守阵人雷老怪成了至交好友,二人常坐谈论阵,棋阵的机关秘要就是先生与雷老怪论阵时得的启发,而炼蛊之法是先生向老奴请教的。棋阵耗时三年,竣工前夕,先生夜探司命大神官的墓室,将两件秘宝取了出来,传国玉玺被收放在了殿下的棺椁中,圣典则由先生带在了身上。因棋阵浩大,非一人之力能筑成,当年镇上不少武林人士襄助过先生,这些人里,有些已经过世了,有些熬成了老家伙,今夜一起进了墓道。”

  “棋阵建成后,先生就将阵图张贴在了恶人镇上,并放出话去,九步定生死,破解棋局者可得墓中秘宝,之后就带着小姐离开了。他本想带着老奴一起走,是老奴自愿留下为殿下守墓的,今日能见到少主人,老奴死也瞑目了。”梅姑看着暮青,悲愤地道,“老奴虽不知少主人为何要闯天选大阵,但少主人若有机会,定要杀尽仇人,为殿下报仇雪恨!”

  暮青转头看向墙上那以指力刻下的血字,沉默不语。

  她有种直觉,外公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他可以不把阵图张贴出去的,若真如此,好事者必定会在他走后想尽办法探墓。因墓中之物是外公留给后人的,墓道中未布杀机,故而不能抵挡探墓者。当时墓道已封,机关已设,倘若探墓之辈不择手段,轻则破坏墓道,重则随意入阵,造成棋阵崩塌,这些都将影响后人进入墓室。

  外公把阵图张贴出去,好事者的兴趣便会转到棋局上,而他那句“九步定生死”之言误导了世人数十年。因听说墓室中藏有秘宝,那些好事之人因怕破坏棋阵无法取宝,故而没有解出棋局,谁也不敢轻易入阵,棋阵才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外公之志本不在政,却把大图的传国玉玺留给了后人,神殿费尽心机才夺下四州之权,复国派至今心不死,倘若传国玉玺现世,天下纷争再起,神殿的美梦恐怕要毁于一旦。

  以外公的家世才学,回到盛京之后,想要在朝堂上立足并不难,可他却远离朝堂,到城外开了家书院,广收寒门学子。遥想当年的大兴,北有五胡滋扰,南有岭南拥兵,国库之力皆用在西北,朝堂绝不会在南疆无外族滋扰的情况下主动去侵扰图鄂。外公的政治抱负难以实现,所以才远离朝堂,在天下寒士中谋求声望。

  空相大师乃得道高僧,不知外公有没有在他那里得到过点拨,但他留下来的东西和声望皆对她有大助!

  外公仿佛用一生在下一盘棋,等一个毁去神殿两百年基业的弈局……

  暮青没有回应梅姑,神殿的人自是要杀的,可她绝不会伤及大哥和圣女,该如何决断,她自有打算。

  墓道那边的打斗声停了有一阵儿了,暮青在内室之中隐约能听见几声话音,猜测应是巫瑾在为伤者施针。以侍卫们的耳力,必定听见她与梅姑有事在谈,故而一直无人出声打扰。

  当年的真相弄清了,但暮青仍然有事要问,“我在神庙门前听婆婆与人说话,说中了圈套,人落在黑白二老手里了,是什么人?”

  梅姑这才想起此事来,说道:“哦,回少主人,是景家小子那帮人。”

  “……景少宗?”暮青原以为是梅姑的人,没想到会是景少宗等人,“恶人镇上的人抓他们干什么?”

  暮青不是图鄂人,竟然知道景少宗,还直呼其名,梅姑心中越发确信她的身份不一般,于是答道:“少主人有所不知,恶人镇上并非如外头传言那般。这镇子起先的确是由那些武林人士建起来的,可那些人中不乏恶徒,既身怀绝技,又容易收买,神殿没少往镇子里安插探子,要免罪的大赦其罪,要金银的许以金银,贪恋姿色的许以美人。金银倒也罢了,折成银票由人冒死带入镇子里就是,要美色的……每回带人入阵,半途都不知要死多少妙龄女子。恶人镇上就是个法外之地,尤其是这二十年,神官和圣女各有图谋,各自在恶人镇上囤积势力,这三五年来,镇上的人分成几派,斗得你死我活。”

  “几派?”

  “神官一派,圣女一派,那些阵痴一派,他们只管守阵,不理闲事。因神官大选需过大阵,故而神殿对那些阵痴礼遇有加,从不招惹他们。镇上还有一些不想卷入纷争的人,他们常到神庙来寻求庇护,里头有些老家伙是当年追随先生之人,老奴就收留了他们。原本因怕破坏棋阵,镇上的人从不来犯,可这三五年,神官和圣女都急了,没少想方设法从老奴身上逼问破阵之策。前阵子,黑白老鬼杀了老奴好些人,扬言再不交出破阵之策便要杀上神庙,片甲不留。神官和圣女已经争红了眼,老奴怕他们会玉石俱焚,索性毁阵,谁也别想得到墓室中的秘宝,于是便决定先下手为强。老奴得知黑白老鬼想在镇上擒住景家小子,便想先他一步把景家小子抢到手,而后押出阵去,和那贱人的后人做个了断,没想到出了内鬼,反被白老鬼逼进了墓道。”

  不必问,那贱人指的必是巫瑾的外祖母,那她的后人指的岂不是……

  “婆婆之意是,圣女就在大阵外头?”暮青问。

  “没错!”梅姑道,“山那边有座祭坛,当年虽已遭大灾损毁,但祭坛上有口千年传声宝钟,天选之子出阵,需鸣钟祭告天地,故而每当天选开试,神官、圣女及长老院的人都会到那祭坛去。这次的天选大试比往年来的早,听镇上的人说,是南图三皇子和南兴皇后在国境附近神秘失踪了,南兴帝龙颜震怒,昭告南图,说限期一个月,找不到人便要御驾亲征,到洛都去找南图皇帝说理去。神官和圣女怕是谁都不想招惹上那位据说有乾坤之谋的主儿,故而想要速战速决。”

  “……”御驾亲征个鬼!

  暮青心里骂了句,却忍不住噙起笑意来。怪不得殿试取消了,幕后推手总算找到了,那人远在汴都,倒是把南图和图鄂的当家人的心思看得透彻。南兴如今正值新政推行初期,朝中新老政权交替,步惜欢哪里走得开?想来南图和图鄂不是不知御驾亲征只是威胁,但步惜欢名声在外,南图和图鄂怕是更担心他借皇后失踪一事背地里别有图谋,所以才急忙速战速决。步惜欢应是连人家这些心思都猜到了,他这么一闹,倒是帮她省了不少工夫。

  “那我们该如何出阵?”暮青问。

  梅姑道:“这内室中有条通往山那边的密道。山后是断崖,要出阵要么走密道,要么翻过一座山阵,我们走这密道兴许能赶在黑老鬼等人前头!”

  “好!”暮青点了点头,对梅姑道,“劳烦婆婆把玉玺带好。”

  说罢,她便收起圣典,把面具重新戴上,走到了内室门口。

  内室与墓道之间此时隔着万丈黑洞,稍不留神便会被风扯入其中,暮青立在内室门口,远远地问道:“你们如何?”

  墓道中横尸遍地,巫瑾正为重伤者施针,伤得轻的正运功疗伤,听见暮青的声音传来,月杀疾步走到墓道口禀道:“回主子,白老鬼在内,所有白衣人皆已诛杀!两个护卫中了毒,已经逼出来了。”

  暮青问:“可能想法子过来?”

  棋阵塌了,除非插上翅膀,没个踏脚的地儿过不去。幸而柳寡妇身上有条毒绫,此时巫瑾已为灰衫汉子施罢了针,柳寡妇起身将毒绫一端系了把柳刀,运力打出,连试了几次,终于听见叮的一声,那刀扎进了对面的墙缝里!

  月杀冲柳寡妇抱了抱拳,说道:“多谢!”

  柳寡妇道:“生死之交,何必言谢?”

  月杀再未多言,带上巫瑾便当先踏着毒绫进了内室。

  内室中没墓道里那呛人的血腥气,巫瑾一落地就松了口气,见到暮青就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笑道:“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月杀将路上拾回的解剖刀呈给暮青,仍不忘防备梅姑。

  暮青道:“这是梅婆婆,自己人。”

  “自己人?”巫瑾一愣,随即看向暮青,眸中有惊喜之色。

  此乃先代圣女的墓室,听那些武林人士说,老婆婆是守墓人,那……自己人岂不是说……

  “说来话长,景少宗落在黑老鬼手里了,我们先出阵再说!”暮青道。

  这话果然让巫瑾神色微凛,这时,侍卫们和武林人士们陆陆续续的进了内室,藤泽和司徒峰等人在后,待众人都过来了,柳寡妇收回毒绫,抛给一个侍卫,侍卫将她接了过来。

  一聚齐,众人就看向了暮青,所有人都想知道她究竟为何能破棋阵,以及墓中的密宝究竟是不是圣典,有没有被她所得。

  然而,回答众人的只有一道密道开启的声音。

  暮青:“走!出阵!”

 

第37章 神殿之亡

  神脉山北麓,古神庙后断石枯松,千丈崖下盘着一座祭坛。

  黑云蔽月,怒风骤雨,祭火已被浇灭,唯有祭坛四周的营帐中透着烛光。营帐星罗棋布,拱卫着东西两座大帐,雨声掩盖了东大帐中的谈话声。

  帐中华毯雕案,锦帐明灯,神官姬长廷坐在瑞云螭纹案后阅着军奏,一名红衣少女正徘徊踱步。

  “这么多天了,阵中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少女一开口,清冷的嗓音便如冷箭离弦般刺破了夤夜的雨声,那嗓音竟与暮青的有几分相似。少女望向上首,明烛照亮了她的眉眼,其貌竟也似暮青五分,只是其神凌厉更甚。

  此人正是神官姬长廷之女,姬瑶。

  见父亲一言不发,姬瑶索性走上前去将那军报覆住,说道:“爹,别看了!军中您都布置许多年了,这关头谅他们也不敢出差池,倒是阵中毫无消息,您就不急?”

  姬长廷叹了一声,笑道:“瑶儿,爹说你多少回了,要沉稳些,多学学你娘。”

  “学她?”姬瑶仿佛听见了笑话,冷笑道,“自从她那孽子失踪后,我看她也急得很,西大帐中的密信这几日可是多如雪片!”

  姬长廷面色淡了些,避提此事,说回阵中,“泽儿入阵晚,应是景少宗先到恶人镇,算算日子,黑白老鬼也该动手了。”

  姬瑶道:“阵中凶险,泽哥刚入阵两日,还到不了镇上,今夜风急雨骤,身处阵中必定倍加凶险,女儿今夜心神不宁,担心要生变数。”

  “成王败寇,在此一搏,各路人马自然会使出浑身解数,有变数也不奇怪。”姬长廷将军报从女儿的掌下挪出,淡淡地道,“大军已动,除非他死在阵中,只要他能活着出来,无论是不是第一个出阵,他都会继神官之位。”

  姬瑶皱了皱眉头,烛光映入眸中,似烧着团火,“他定会第一个出阵!”

  姬长廷看着女儿眸中的那团火,笑着宽慰道:“我的女儿,自然会许给我族智勇无双的男儿。好了,去给你娘请个安,回帐歇息吧。”

  姬瑶眉心紧锁,默然良久,低低地道:“爹待她的情意天地可鉴,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姬长廷埋首军报之中,一边提笔批复,一边淡淡地道:“她明白,她只是放不下。”

  “放不下那奸夫?”姬瑶讥笑一声,话语如刀。

  砰!

  神官大印盖在军报上,殷红如血。

  姬长廷抬眼瞥来,国玺的朱色映在眸底,如血似火,他望着女儿半晌,长吁道:“瑶儿,你不懂你娘。为父要你与你娘多亲近,多学学她的权术心志,日后继任圣女,才能扛得住政事……”

  “我自幼跟在爹爹身边,莫非学爹爹的权术心志,就扛不住政事?”姬瑶冷冷地打断父亲之言。

  “爹是男子,你是女子。女子用权有别于男子,有得天独厚之利,是男子望尘莫及的。”

  “我不屑!”

  “你!”姬长廷摇头长叹,苦口婆心地道,“你心骄气烈,不缺洞察政事之心智、杀伐决断之果敢,缺的是容人之量、待时之性。当今天下之局势,比爹娘继位那时更为复杂险恶,日前在岭南的一番较量你也看到了,南兴帝年轻老谋、雄韬伟略,皇后睿智果敢英勇无双,丝毫不输你娘当年哪!这二人联手革新除弊、平叛安邦,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与泽儿日后面对这样的对手,夜里能安眠吗?若无待时之性,一切政事皆用快刀,行吗?你与泽儿尚且年青、治国未专,继位之初少不得要依靠长老院,你眼里揉不得沙子,行吗?凡事不屑圆滑、不思图谋、不待时利,只靠一腔锐意去进取……行吗?”

  “爹忧思过重了,南兴帝后纵然能励精图治,可强国却绝非朝夕之事。北燕帝也是个雄才伟略的主儿,他图谋南兴之心一日不死,南兴帝后就没那闲工夫把手伸到我们图鄂来。”

  “可他们已经把手伸到了南图,南兴皇后和巫瑾的失踪必是一场阴谋,倘若南图的皇位真被巫瑾所得,你娘再从中使力,你可想过图鄂会如何?”

  “所以我们要赢下神官大选这一仗,越快越好!此仗一赢,我们便可以叛国之罪铲除异端,卸去娘的权柄,令大权尽归神殿!此便是杀伐决断之时,切勿待时!”

  姬长廷岂能不知此理?但他方才所嘱之言并不针对眼下的局势,而是说日后。可瑶儿自幼就想成为圣女,而她母亲却一心废除旧制,母女二人不睦已久,眼下胜负将定,她心里只想赢她娘,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进去。

  姬长廷叹道:“你的固执,真的很像你娘。”

  姬瑶狠狠地皱了皱眉头,寒声道:“我绝不像她!我姓姬,脱胎于她,非我所愿!”

  说罢便拂袖离去。

  姬长廷望着女儿绝然离去的背影,看她打开帐帘走入风雨夜色里,恍惚间想起了当年那夜。那夜,她娘孤身闯入南图军营,临走时也是这般决绝,时隔经年,世事真似轮回一般,恩恩怨怨,终于到了该有个了断的时候了。

  *

  大雨滂沱,祭坛北,十里外。

  当年的古都只剩残垣断壁,唯有护城河水流淌不息。豆大的雨点儿扑打在河面上,倒在河道中央的一座石雕后冒起一串水泡儿,少顷,钻出几只人头。

  一队侍卫先出了河道,四散探查过后,一人入水将暮青等人接了出来。

  暮青上岸之后环顾四周,看清身处之地后,不由心生敬佩之意。当初,大漠地宫的出口也设在河道中,她大概能猜出暹兰大帝和外公有此安排的原因。草原上一望无际,百姓放马牧羊,各部族又常年征战,地宫的出口唯有通着河道才不易被人发觉。而神脉山中遍地是林,能埋密道的地方多的是,可离祭坛如此近、又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就只有护城河底。

  “主子,城中布有重兵,恐难硬闯。”这时,一名侍卫从废弃的城墙那头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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