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41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受伤了?”

  “小伤!人往山上去了,快追!”

  “来两个人瞧瞧这小子的伤,其余人跟老子去追!”鲁大道一声,便带着人往山上去了。

  暮青经过时未随军上山,而是停了下来,对那两名留下来的新兵道:“越慈是我们营的,我来照看,你们去追凶手,别让人跑了!”

  她的大名这几日已传遍军,又常跟在鲁大身边出入营帐,不少人认识她,那两名新兵见是暮青,下意识便应了她的话,随后头的人上了山。

  待新军都走了,林中只剩下暮青和月杀,她才低头去瞧月杀的伤势。他伤在小臂上,上深下浅,显然是凶手从他身后逼近时,他回身拿胳膊一挡所致。伤口不浅,血已将束袖染湿,月杀按住伤口的指缝里血不停地往外冒,暮青伸手入怀,拿出只药瓶来,正是那瓶三花止血膏。

  月杀见那止血膏眼神一变,“不可!此药乃主……”

  话未说完,只听呲啦一声,暮青将他束着袖腕的衣袖一撕,将药膏在掌心一摊,“三秒钟,你考虑。你自己上药,还是我帮你?”

  少女一身军衣,目光清冷,语气冷硬,行事果决,不容拒绝。

  月杀不知三秒钟为何物,但猜测一定是极短的时辰,他立刻蘸了药膏,自己上!他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今夜就不为了逼真,非挨这一刀了。若非今日随她去林中,被她指出步幅脚步声上的破绽,他不会注意到自己扮新兵扮得不真。所以今夜遇上那凶手时,他才想着要挨一刀,免得毫发无伤引人疑窦。哪知她会拿这药膏出来?此乃主上为她备的,岂是他能用的?但相比用这药膏,他更不愿她亲手为他上药。男女授受不亲,主上会杀了他。

  两害相较取其轻,月杀果断选择用那千金不换的药膏。

  药膏清凉,上药片刻后血便止了住,暮青将月杀撕下来的袖子扯成布条,递给月杀,他咬着布条一头,自己绕去手臂上,动作利索。暮青在一旁瞧着,并不搭手。若非她请命当诱饵,月杀不会受伤,她理应亲手帮他包扎,但显然那样做会令他困扰,她的目的是让他止血,而不是展示友好,目的达到就好。

  月杀包扎好伤口后,见暮青正望着眼前的山脉,山上树影人影已都被夜色遮去,只能听见追逐的人声,却瞧不清人了。

  “你还能走吗?”暮青问道。

  月杀给她的回答是从她身边走过,往山上行去。

  *

  七千兵力围堵凶手之时,大军营帐上空正在传令!

  “传令!大军开拔!西出青州山!”

  青州山西边是呼查草原,向西行军三日可至。

  此乃顾老将军与鲁大定的计策,今夜围捕凶手,擒得住自然好,若擒不住,不能再让大军留在深山中。呼查草原地形开阔,乃绝佳的练兵之地,新军原本的练兵计划是先在青州山里演练,再带去呼查草原,一路进西北剿匪往边关行。如今被凶手打乱了计划,不得不放弃山中演练,直奔呼查草原。

  草原开阔,不似山林,凶手难以隐藏,倘若擒不住凶手,也不至于再有新兵被杀。

  鲁大带人围捕凶手也是往呼查草原去,七千人呈翼形合围,将凶手围去山上,迫使他翻山进入草原!在那里,他将无处躲藏,等待他的将是万箭穿心!

  这座山山势险峻,七千兵力边合围收网,边攀山而行,待翻过了山去已是凌晨。

  天边一抹微光衬得草原黑暗如海,一道黑影跃下树端,奔进了草原。

  半山腰上,鲁大带着新兵负手而立,望那人影,道一声:“拿老子的弓来!”

  亲兵呈上弓来,鲁大拉弓满弦,冲那人喝道:“呼延昊!”

  那人飞奔的身影忽然一顿,倏地回头!

  山上忽有怒风来,箭矢锐利刺破天光,呜一声刺穿那人左肩,炸开一片血花!

  那人身子一摇,新兵们欢呼,鲁大骂道:“他娘的射偏了!”

  他不似大将军有百步穿杨之功,这一箭若在大将军手上,定一箭穿喉!

  “弓箭手!”

  半山腰上,两千西北精兵负弓而立,弓弦已满,鲁大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落星飞度,风声刺破草原上空,细密如急雨忽降!

  那人在万箭之中扶着肩膀,忽往回奔,势如拨弦。大军皆怔,只见那人迎着箭雨,矫健如风,闪避至山脚下,贴着山下往西逃窜。

  “狼崽子,果然狡诈!”鲁大怒骂一声,就在那人方才回头之时,他已确定了那人的身份。

  果真是狄三王子,呼延昊!

  耳畔箭矢飞度,鲁大却仿佛听见少年清音过耳。

  ――此处五里外,营帐附近的密林,今夜子时到凌晨,落单的新兵!满足这四个条件,我们就可以见到凶手!

  ――现在,凶手的特征已经很丰满了。狡诈、残暴、胆大,幼年时期生活黑暗、渴望战功,会轻功,身手矫健。

  看着呼延昊身手矫健地避开箭雨贴去山下,鲁大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这小子……真他娘的神了!

  但暮青再神,也算不准呼延昊会贴着山脚下逃窜,山脚下乃山上弓箭手视线的死角,眼见他到了山下,弓箭手已无用,鲁大立刻下令,“下山,追!”

  五千新兵得令,黑潮般涌向山下。那人肩膀中箭,步伐渐慢,新兵们操练月余,今夜皆未负重,脚下轻快,眼见着距离越拉越近,那人忽然转了个弯,又奔向辽阔的草原。

  山上尚有弓箭手,他贴山而行尚能避开,如今又自动暴露在弓箭手的视力范围内,不知是否心知逃不过,破罐子破摔了?

  鲁大与呼延昊交手过太多次,深知他的狡诈,见他又往明处奔,心头便觉不对劲。这念头刚冒出来,便见章同率人奔在最前头,眼见着离呼延昊仅有一臂之距,呼延昊忽然扑倒在地!

  他一扑倒,章同一怔,身后一名新兵没来及停下,也往前一扑,风里忽有钝音,似从草中来。

  那新兵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去看,草中忽有寒光一亮!那寒光,若天上星子落了草间,忽然飞天――

  噗!

  一支血箭刺破那新兵的喉咙,血星儿溅了章同一脸。

  章同脸上一热,鼻间有血腥气,那一瞬战友的血还没将心中血气烧起,草丛间便见寒光如星河!

  “伏倒!”他呼喝一声,顺手将身边一名新兵按倒,两人卧倒之时,只听头顶风声呼啸,身后噗噗噗噗漫开血气,草地里箭雨细密如林,不知何时落下,不知死伤多少,只见呼延昊忽然起身,奔向那草原中间的一条河流。

  鲁大在山上带人冲下,章同自草间抬起头来,所有人都沉着脸,心底有着同一个念头。

  这草原上何时埋了机关?

  今夜,谁入了谁的瓮?

第60章 巧破机关阵!

  暮青和月杀翻过山头时,金乌初起,漫漫草原披一色金辉,一望千里。

  那千里之景,有些微妙。

  延绵的格瓦河将呼查草原分作两岸,这边岸上,箭成林,尸成片,千人肃立。那边岸上,一人独坐,肩上负箭,正解衣。

  一条格瓦河,隔了黎明战场,千人对一人。

  暮青心中沉,速行下山,行至半山腰便闻见风里的血腥气。走到山下时,见一队精兵刚将地上箭矢拔除堆在一旁,两人一组将死了的新兵尸身往回搬运。

  “鲁将军。”暮青去了鲁大身边。

  鲁大见是她来,拧着的眉松了松,脸却依旧铁青,满是络腮胡须的下巴一点远处格瓦河对岸,道:“你猜对了,那人正是呼延昊,就是坐在对面那胡人崽子!”

  暮青循着望去,见粼粼长河岸,一半草原伴着金乌,那人背衬金辉,上身精赤,手执一壶,眼望对岸,烈酒浇去肩头,低头咬住箭尾,忽然一扯!

  锋锐的箭头刮着血肉,血珠如线,见那人牙齿森白,左眼眉骨自脸颊一道狰狞长疤,眼眸嗜血,几分残嗜染晨阳,千里草原风萧瑟,那人回头,如见苍狼。

  苍狼,野兽,嗜血残暴,不必知道他是谁,暮青一望那人,便知是他!

  “老子一箭穿了他的肩,这草里却不知哪冒出的机关短箭,射死咱们一百来新兵,伤了也有快一百!”鲁大咬牙盯住对岸,草原上的机关阻了他们的路,此处到河岸四五十丈许,呼延昊已在长弓射程之外,精兵千人拉弓攒射,箭数落进了格瓦河里,一根汗毛都没伤着他,着实恼人!

  暮青低头瞧去地上,顺手拾起一支短箭,见这短箭比普通弓矢短小精致得多,只寸许长,箭身细幼,一看便知比起弓矢的射程,胜在速度。这等短箭,她参军月余,未曾见过,不似西北军中之物。

  “这短箭是胡人崽子常使的,射程短,速度却他娘的快!机关座只有巴掌大,埋在黄沙里,一不小心踩上便是一条命,专射人喉!五胡戎人、狄人、乌那、勒丹、月氏,各有所长。狄人擅制兵刃,这短箭就是他们造的,以前只在大漠见过,老子也没想到能他娘的埋到这儿来!今晚入了瓮的或许是咱们!”鲁大握拳,骨节喀嚓作响,草原上风吹着,声如闷雷。

  暮青蹲在地上,翻起一块草皮,细瞧了会儿,道:“不,他等的不是咱们,是咱们的五万大军。”

  鲁大低头瞧她,赶忙蹲下身来,见暮青翻开的草皮下掩着巴掌大的一块已触发的机关座,她指着那草皮下的草根道:“机关埋在草下,事先要割下草皮,但将军看这草皮,只能掀开一指的缝隙,边缘的草根已长去了土里。这说明机关已经埋了有些日子了,绝非这三两日才埋的,应是在我们到达青州山前就埋好了。新军边行军边练兵,呼查草原是绝佳的练兵地,且此处是进入西北的必经之地,在此处设伏,等的绝非是我们今夜这七千人,而是我们的五万大军!”

  呼延昊若知今夜有围捕,绝对不会现身。他不会以自身为饵,诱使大军进入机关埋伏地,因为他迷恋掌控,不能容忍自己成为被人追逐的猎物,哪怕是演戏。

  今夜之事,仅是撞巧。

  呼查草原辽阔,一目千里,鲁大想要将人围赶至此地,迫使呼延昊无所遁形,却不知呼延昊狡诈如狼,野心无边,他不仅在山中五里杀一人,想乱新军军心,还想在此地给五万大军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只是他没想到他会暴露,被鲁大带兵驱赶至此处,他进了绝地,却也入了生地,这些早已埋下的机关救了他一命,只是提早暴露了,没能等来五万大军,只喂了七千人。

  鲁大面色阴沉,翻了翻旁边几块草皮,情况都一样,边上草根已重新长入土里,几乎掀不开了。

  这小子说得没错,机关已经埋了段日子了。

  但鲁大拧着的眉头却不见松和,如果机关已经埋了有段日子,那么有三个疑问――呼查草原埋了多少机关?这些机关短箭是谁帮呼延昊运过来的?又是谁将大军进入青州山练兵的消息透露给他的?

  鲁大原以为今夜围捕的消息被人泄露了出去,如今看来是他想多了,但眼下这情况,还不如他想多了!若是昨夜围捕的消息传出去了,至少能确定奸细就在这两千精兵和两个营的新兵里,现在除了确定了凶手是呼延昊,奸细之事依旧在原地。

  砰!

  鲁大一拳砸进草里,黄泥草屑扑散去风里,听那草下机关座喀嚓一碎,鲁大起身,怒望河对岸。

  对岸,呼延昊将肩上血箭吐去地上,仰头灌一口烈酒,和着唇边血一同吞下,望对岸被一具具拖回的尸身,笑意嗜血。见鲁大望来,他冲鲁大一笑,森凉嘲弄。

  鲁大怒火中烧,却未往河对岸去,凌晨围捕触发了一百多机关短箭,不知草原上还埋了多少,埋在哪里,冒冒失失只会死更多人。

  这些满怀一腔热血赴边关的儿郎,尚未看见边关的大门,便折在了这呼查草原上。

  鲁大回身,望着地上那些被抬回来的新兵尸身,下令军撤回山上。

  *

  半山腰上,士气低迷。

  凌晨围捕,呼延昊左肩中箭,逃至格瓦河对岸,孤身一人与新军嚣张对峙。西北新军死一百二十七人,伤八十九人,七千人被阻呼查草原,一步前进不得。

  鲁大和军中将领聚在树下商讨,四万余大军尚在山后行军,约莫两日后到。但呼查草原上被埋了机关,不知埋在何处,范围多广,大军到后行军必受阻。

  眼下只有两条路,要么破除机关,要么退回山中另择去西北之路。

  鲁大身边的将领多赞成后者,但顾虑很深。大军另择新路,势必延长回到达边关的时日,边关战事瞬息万变,大军晚到一日,延误了军机咋办?且呼延昊还在河对岸未走,机关是他设的,他自然知道埋在何处,大军若撤回山中,他再继续潜回来杀人又该咋办?

  “呼延崽子一人就能逼得咱们五万大军进退不得,咱们要是孬种地退回去,士气就伤大了!边关战事紧,行军途中操练,本想着路上就把这支新军的士气给磨锋利了,可还没到边关呢,军心就让退军给整散了,到了西北还咋打仗,咋砍胡人?”

  “那就不撤,破机关!”

  “咋破?把格瓦河这一边的草原的草皮都翻开瞧瞧?你敢保证不触动机关,不死人?”

  “死人咋了?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咱们西北军里个个都是铁打的汉子,有怕死的吗?”

  “不怕死也不能随便把命往那呼延崽子的箭口上送!命是拿来杀胡虏的,不是拿来喂胡人崽子的机关阵的!咱跟着大将军行军打仗,啥时候遇上机关阵,大将军让咱拿命淌过?咱要是这么对新军,回去有啥颜面见大将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给个主意!咋办?”

  那将领不说话了,众人抬头看向鲁大。

  鲁大沉眉不语,立在树下望向大军行军的方向。他已经派人去给顾老将军送信了,等着瞧那老头有啥法子。

  众将领不知鲁大在沉思什么,却见他忽然转身,去了安置伤兵的平地上。

  还好昨夜怕有人受伤,带了军医,又从两千西北精军里便挑了几个熟手帮忙,这才没手忙脚乱。但药没带够,后头取箭的新兵许多都昏死了过去,场面令人不忍多看。

  树下,章同低头坐着,瞧着失魂落魄。一百二十七人,是在他伏倒之后死的,他按下了身旁那名新兵,却将身后的那些新兵暴露给了箭矢。草原天边那一抹微光,流矢扑过头顶的罡风,身后一声声从喉咙里发出的哑声,一道道身体倒地的闷声,成了他脑中散不去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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