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42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不远处草地上,一支血箭丢在地上,刘黑子嘴里咬着白布,额上汗珠滚落如豆。石大海按着他,他身中两箭,一箭在肩膀,一箭在脚踝。肩膀那箭没射透,伤得不算重,脚上的却伤到了骨头。

  军医说,肩上的伤没事,脚上的却难好,怕是日后好了脚也会跛。

  十五岁的少年,爹娘去得早,兄嫂将他赶出家门,指望着西北从军能混出点名堂来,这一箭要了他的前程。

  箭拔下来,他便昏死了过去,尚不知这残酷的事实。石大海情绪激动,要下山去和呼延昊拼命,韩其初在一旁劝着他,他一文人,劝不住身强力壮的石大海,转头喊暮青帮忙。

  暮青却似未听见,忽然弯身,地上拾起一支血箭,转身便走。

  少年身影单薄,衣袖束在腕间,走路分明无风,却似忽有凌厉风起,压得山风都低伏了去。

  她提箭,下山,入草原,远远见呼延昊独坐河对岸,她便也往地上一坐!

  呼延昊抬眼,见河对岸茫茫草原隔着一名少年,少年席地而坐,与他遥遥相望,远远举起一支短箭,将那箭往地上一插!

  哧!

  短箭扎进地里的声音,他听不见,却觉心头有血涌起,点亮了他残忍嗜血的眸。

  战帖!

  西北军,一名新兵,在向他下战帖!

  呼延昊露出森然的笑,有趣!

  山坡上,鲁大大步行来,见暮青坐在地上与呼延昊隔岸相望,眉头拧成了结,“你小子干啥呢!给老子上山!”

  “不上!”暮青头也未回,盯住呼延昊,不动。

  “你小子盯着他干啥?能把他盯出个窟窿不?”鲁大郁闷,刚才韩其初来找他,说这小子下山去了,把他惊了一身冷汗,山下处处是机关短箭,这小子不想活了?

  还好他没疯,只坐在战场边上,没贸然去草原深处。

  “跟老子回去!”

  “不回!”

  “这是军令!”

  暮青不吭声,还是盘膝而坐,背影如石。

  “你小子敢违抗老子军令?”鲁大顿怒,这要是别人,他早一顿拳头招呼,拖回去军棍伺候了!

  但这小子!这小子……他舍不得!

  “军令不如破阵重要,我不回。”暮青开口。

  一句话,叫鲁大面色忽变,怔了片刻,他刷地也坐了下来,和暮青并排,目光灼灼盯住她,“有办法?快说!”

  他不怀疑暮青说的话,这小子太神,仵作出身,赌技比他高,带兵比章同强,连呼延昊都被她给揪出来了!若非她,西北新军恐有逃兵潮!若非她,大军行到呼查草原会受重创!

  她说她能破阵,他信!

  “要破阵,需要等。”暮青道。

  “等啥?”

  暮青好半天没答,过了一会儿,抬头,望草原蔚蓝的天。

  “等天下雨。”

  *

  等天下雨。

  这一等,就等到了两日后,大军到来。

  四万余大军驻扎在青州山口,未踏入呼查草原,只顾老将军率几名亲兵到了七千军驻扎的山上。

  鲁大陪着顾老将军在半山坡上往下望,顾乾问:“那小子就一直坐在那里?”

  “嗯,两天了,犟得跟头驴似的,老子拉不回来。”鲁大郁闷,却无奈。他说等下雨,他摸不着头脑,问多了她不说,让她回来等她不干,两天来坚持与呼延昊对望,害得他每晚都亲自带精兵在山上守着,草原上有狼,一夜他们能射死不少狼。拜这小子所赐,这两天大家伙儿吃了几顿狼肉。

  “你堂堂西北军副将,军令是摆设?”顾老将军眼一瞪,花白胡须被风吹得直飘。

  “军令没有破阵重要。”鲁大拿暮青的话来堵他的嘴。

  “你觉得这小子真能破了呼延昊的机关阵?”

  “敢不敢和老子打个赌?老子赌她能!”

  顾老将军看了鲁大一眼,半晌,哼了哼,负手走远,“老夫看你在汴河城挨的军棍是好了,军中禁赌,要老夫跟你说几遍!”

  鲁大的脸顿时黑了,打赌也能叫赌?

  却见顾老将军健步走远,那方向似是伤兵营帐,片刻工夫,老人的身影便被树影遮了,渐渐瞧不见。

  伤兵营帐门口,顾老将军却没进帐,抬头望一眼天,低声琢磨,“天下雨能破机关阵?老夫跟在大将军身边也没听过这等事,倒想瞧瞧……”

  *

  大军在青州山口驻扎了三日,当初以弱胜强赢了演练的那小子要破草原机关阵的消息传遍了军。

  他说等天下雨,军都在跟着他等天下雨,军都在等着看,下雨如何能破机关阵。

  许是五万大军日日祈祷凑了效,这日傍晚,乌云忽聚,呼查草原上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大雨浇熄了呼延昊面前的篝火,一只烤得半生不熟的狼腿被他从架子上拿下来,渴饮雨水嚼那狼腿,望着对岸。

  对岸,几个兵奔下来,树叶包着一只热乎乎香喷喷的狼腿递给暮青,暮青拿了,跟呼延昊对着吃。

  “哈哈!”呼延昊仰天长笑,嚼着那带血的狼腿,眸阴森压抑。这小子太有趣,让他忍不住想尝尝他的血是何滋味。但西北军有弓箭手,他过了这条河便会在他们的射程范围内,所以他不能动,只等着看,看着陪他坐了五天的小子要如何破他的机关阵。

  这五天,她可是一根手指都没翻过地上的草。

  大雨下了一夜,清晨时,雨停了,鲁大带着众将领从山上下来,问:“雨下了,阵如何破?”

  “等。”暮青还是道。

  “又等?!”鲁大瞪圆了眼。

  “等天晴。”

  鲁大和身后将领面面相觑,一行人回到山上,片刻后,顾老将军下了山来。

  “小子,大军跟着你等了五日,只等这场雨,现在雨过了又要等天晴,你可知军中无戏言?”老人披甲负手,目光威严。

  “我从不戏言。”暮青未起身,未回头,只望着对岸,“老将军等着便好,天一晴,自会有一支大军来助我们。”

  大军?

  哪里会有大军来助他们?这山中,这草原,只有一支西北新军!山中遇见呼延昊之事,确实传信回了西北,但大将军在边关督战,分身乏术,不可能来这青州地界!

  那还会有谁来助他们?

  这回,没有人再回山上,顾老将军和鲁大带着西北军众将领站在暮青身后,陪她一起等。

  草原气候多变,昨夜倾盆大雨,今早天便放了晴,八月的日头恨不得将人烤熟,站了一上午,众将披甲,额上都见了汗,草原上静得连风都歇了,一望千里,青草幽幽,河流蜿蜒,除了对面河岸的呼延昊,连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小子,你说等天晴,天可是晴了。”顾老将军道。

  “嗯,晴了。”暮青淡道。

  “那你说的大军呢?”

  “来了,没看见?”暮青声音还是很淡。

  来了?

  众将皆愣,远眺草原,还是一个人影儿都没见到。

  “不在远处,在近处。”暮青道,“就在诸位脚下。”

  众将齐低头,见暮青轻轻拨开地上的青草,草地里死去新兵们的血已被雨水冲刷殆尽,地上只见泥土湿润,成排成排的蚂蚁在往洞外运土。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暮青已起身,道:“我们的友军已经在忙碌了,可以命一队擅长拆解机关的精军准备了。待傍晚,我们就可以着手清理了。”

  友军……

  顾老将军胡子都似抽了抽,众将表情怪异,她说的友军,该不会是这些蚂蚁吧……

  鲁大没让众人问,他算是了解这小子了,她想解释之时可以滔滔不绝,她不想解释之时,问她只会把自己憋死。

  等了这许多天,也不差再等半日,于是众将去准备,傍晚时分,百名擅长拆解机关的精军来到草原上待命。

  但见暮青抬手,指那茫茫草原,问一句:“看见了吗?”

  夕阳余晖斜照,洒万里草原,照那青草间,忽现雪色点点,若繁星落入人间。

  繁星扎了众将的眼,许久无人说话,只闻呼吸急促,人人盯着那草中繁星点点,似见了人间不可能见到之事。

  机关短箭的箭头,竟然成片地露在了众人眼前!

  

第61章 新的传奇

  “清理此处。”不待众将问是何缘由,暮青便指着脚下道。

  她负手望格瓦河对岸,两名精军来到她身前,蹲在地上小心拨开青草,着手清理机关。箭头露出,很容易便能推断出机关座、矢槽、触发夹在何处,这些精兵在大漠遇此机关太多,对其构造早已熟知。

  稍时,一只机关短箭便被从草皮下取了出来,箭完好地躺在矢槽里,触发夹绷着,箭头锋锐,夕阳下寒色刺人眼。

  格瓦河对岸,呼延昊紧紧盯住了那只取出的机关。机关埋时对着青州山口西北新军到来的方向,他坐在河对岸,对着机关座,看不到那些青草里冒出的繁星般的箭头,只看到那两名西北精军取出一只机关短箭后,蹲在地上继续发掘,稍时又取出一只,传去后头。

  后头,看着一只只传递出来的机关,漫天红霞染了西北军众将领的脸,那脸上神采诉尽内心激动澎湃。

  西北军中老将、副将、军侯、都尉、屯长、陌长,皆望一个无官无品的新兵少年。那少年立在众将前方,望格瓦河对岸,脚下机关取出一只,她便前行一步。

  呼查草原的风吹着少年的发,送那清音过格瓦河,字字刺人。

  “呼查草原的土是黄土,西北沙尘暴的主要成分,松散易挖掘,蚂蚁的最爱。但一场瓢泼大雨之后,黄土湿稠,洞穴坍塌,天晴之后蚂蚁们便会重新寻找家园。”

  “这世上,人爱走捷径,其他动物也一样,包括蚂蚁。被人翻动过的黄土格外松散,比没有翻动过的地方更好挖,蚂蚁们会愉快地找上这些地方发掘巢穴。但埋在土里的机关对蚂蚁来说很碍眼,它们会首先想要把这些东西运出土外,但机关座太重,并非它们能搬得动的。那么,哪里看起来最好搬呢?”

  “埋机关时,为了让箭顺利射出,箭头部位的土是埋得最松散的。你的箭容易射出,蚂蚁也容易进去,这最易挖掘之处便会最早暴露。”

  少年一步步行来,手中提着一只短箭,是她五日前下山时带着的那支箭。

  呼延昊起身,草原的风拂着那苍黑的衣袂,眉宇红霞里染一抹残红。

  五日来,她向他下了战帖却未见行动,只是坐在他对岸,同他一样风餐露宿,看起来不过是为争一口气,今日却忽破了他的机关阵,理由……闻所未闻。

  “小子,你的名字?”男子声线低沉微哑,令人想起大漠孤城外,西山月圆夜,那高踞俯望猎物的苍狼。

  “杀人者不配知道我的名字。”少年声线清冷,令人想起雨后松竹林里那过耳的清风,闻之舒畅醒神。

  明明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声音倒叫人过耳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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