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411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巫瑾坐到御案后,温和地道:“近日四州叛乱频生,朕与皇妹有一决策,望卿等听之。复国大典将至,朕打算封皇妹为大图神官,坐镇中州神殿,平四州之乱,理四州之政。”

  什么?!

  老臣们都以为自己听岔了!

  景相和云老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惊惶之色。皇帝说“听之”,却未言“议之”,莫非是君心已决?

  云老急忙禀道:“老臣斗胆,敢问皇上为何要封神官?神殿夺我皇权,占我四州,致我大图失地分裂达两百余年,而今皇上好不容易复祖宗基业,复国大典之日便是昭告天下废除神权之时!届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乃皇上根除神权的大好时机,为何还要再封神官?这岂不是斩草不除根,为神权复燃留下祸端吗?”

  景相也禀道:“启奏陛下,英睿殿下贵为南兴皇后,不辞辛劳、不畏艰险,不仅将陛下安然无恙地护送回国,还寻还我大图宝玺,臣等感激涕零,皆愿万死以谢殿下之恩,岂敢再以国事叨扰,使殿下再赴险境?微臣以为,复国大典之后,陛下当昭告天下,建庙立碑、遣使护送,使南兴帝后早日夫妻团聚,使后世万代颂扬殿下之功绩。”

  话说的好听,其实就是不想让暮青插手大图内政的意思。

  护送途中的事情,景相已听儿子详说过了,就算英睿皇后是皇帝的表妹,也不可让她干政,难道本朝出了一次女祸还不够吗?且英睿皇后是南兴帝的皇后,岂有让她掌大图之权的道理?更可怕的是,那四州是大图的半壁江山,而南兴与大图接壤,一旦英睿皇后的势力根植四州,再与南兴帝联手,大图岂不腹背受敌,有灭国之险?陛下毕竟年轻,处置政事的经验尚浅,四州之乱虽然紧迫,可也不能病急乱投医!

  看来,昨日皇帝和英睿皇后在殿内长谈的正是此事,此事若是皇帝之意,那便是昏聩之策,荒唐可笑,若是英睿皇后之意,那便是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云老和景相在安定四州之策上,近日政见分歧颇大,但今日倒是意见一致。

  其余人等纷纷附议。

  巫瑾早已料到群臣会反对,他转头看向暮青。

  暮青处之泰然,问道:“老大人说复国大典之日便是废除神权之时,敢问怎么个废除法?”

  云老看向暮青,这不是皇帝回国途中,而是在洛都皇宫的顺天殿上,他无需再听命于暮青。他打定主意复国大典之后就上奏皇帝,封她郡主之位,兴建功德庙宇,遣使相随,国礼相送,将她风风光光地护送回南兴汴都去,从此两国交好,百世流芳。

  英睿皇后可敬,亦可畏,当以礼待之,亦当用心防之。

  于是,为了使暮青死了干涉大图内政之心,云老说道:“我大图曾受神权之害,所谓废除,即是根除。庆、延、中、平四州大建神庙而废弃官衙,百姓信奉祭司神官而不敬州官县官,大图既已复国,理当夷平神殿神庙,使黎庶沐浴皇恩,信守朝廷律法,使九州同法度、同风俗,使我大图永除神权复燃之患!”

  暮青目光无波,又问:“眼下四州之乱,老大人以为症结何在?”

  “症结?”云老诧异了,觉得这个问题从暮青口中问出实在不该,她不该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看不明白,“神殿刚败不久,自然心有不甘,作乱乃意料中的事。况且,太后离开中州已有半年,神殿余孽自然无所顾忌。”

  暮青再问:“神殿余孽作乱尚在意料之中,可民间又为何人心惶惶?”

  云老更诧异了,英睿皇后出身民间,连民心都不懂了吗?他耐着性子作答:“神权根植四州已久,一朝废除,百姓无所适从乃是其一。神殿余孽善于蛊惑人心,四处作乱,煽动民心乃是其二。其三,战事方停,肃清未歇,民心求安,见乱党作祟,自然人心惶惶。”

  暮青继续问:“既然老大人知道症结之所在,那为何还要使九州同法度、同风俗?”

  云老微怔,心中不悦,肃然答道:“老臣说过了,是为了使我大图永除神权复燃之患!”

  “大图神皇二权共治时,百姓就信奉神权,神殿自治后,四州百姓信奉神权更甚以往,至今已有两百余年,婚丧嫁娶、鸣冤告诉、春耕秋收、节庆祈愿,事事离不开拜神,早已成为风俗。风俗即习性,乃民族的传统,血脉相融的文化,岂是一道政令便能根除的?打个比方,今日朝廷便下一道政令,上至官宦,下至黎庶,嫁娶不可拜天地,丧葬不可供魂灯,如何?”暮青问。

  “这”云老大为不解,“这是为何?”

  “为使普天之下沐浴皇恩啊。”暮青轻描淡写地道,“除了天子,百官百姓另有信仰岂非不忠?理当令天下不可吃斋供佛,不可求签祷告,夷平寺院道观,家有佛堂者罪之,祭告鬼神者亦罪之!古有文字狱,今兴一场神佛狱又有何不可?”

  “这、这”老臣们低声议论,皆认为这是胡搅蛮缠之言。

  景相道:“启禀殿下,老臣以为此喻失当。婚丧嫁娶乃民间之风俗,拜佛问道皆乃黎庶之寄托,与治国无害,敕令禁止岂不令百姓无所适从?民怨沸腾,于国何益?”

  此言一出,老臣们纷纷侧目,都觉得这番辩言耳熟得很,似乎刚刚才听过。

  暮青终于沉了脸色,反问道:“那景相可知,神权之于四州百姓亦是民间之风俗、黎庶之寄托?景相认为本宫方才之言有多可笑,如今在四州百姓心中,朝廷之法令就有多荒唐!夷平神殿神庙与毁民之寄托何异?民心惶惶,岂能不被人煽惑?民怨沸腾,即便朝廷肃清叛逆,四州就真能安定?”

  景相哑然,云老失语,众臣止议,殿内终于安静了。

  暮青看向云老,说道:“为政必先究风俗,此乃历代君王治国之训,老大人乃当代大学,不必本宫训讲此理。可为何施政起来,老大人就忘了为政必先究风俗之训,忘了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之古语,而强令九州同法度、同风俗?在本宫看来,老大人不是忘了,而是九州同法度、同风俗在你心中代表着国家一统,所以,是复国的理想在你心中占了上风。你不是不知道移风易俗会给民间带来怎样的震荡,但百姓无权无势,怎有反抗朝廷之力?他们只能接受,所以姑且欺民一回吧!你的人生已至暮年,何其有幸能实现数代复国志士的理想?移风易俗对百姓造成的不适与皇帝的复国大业和自己的理想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暮青一针见血,不仅扎得云老僵如枯木,也扎得一干重臣心惊肉跳。

  云老乃三朝老臣,翰林院侍讲,先帝的老师,朝臣及天下学子无不敬重他,向来都是他匡正皇帝的过失,还从来没人能指出他的过失。

  “老大人不仅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因为百姓虽无反抗朝廷之力,但神殿有。神殿刚败,民心尚在,而朝廷在移风易俗决策上的荒唐无异于将民心推给了神殿,四州百姓本就信奉神权,岂能不听神殿煽惑?四州岂能安定?眼下,废后一党尚未肃清,五州城池急需战后重建,百姓正待休养生息,四州之乱岂是半壁江山之乱?稍有不慎,便会祸及九州,遍地火起!本宫敬重爱国志士们维护统一之心,也并非反对移风易俗,但民族融合需要时间,心急只会适得其反,最终危及的恰恰是一统,是君王。”暮青言辞犀利,语气并不严厉。

  巫瑾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昨日他们已就安定之策长谈过了,她那令人惊艳的治国策论尚未言及,此刻不过是在说服这些老臣,故而他有些走神儿。他想起了在盛京的那段日子,那时她骂百官口舌如刀,不知饶人。而今犀利之风仍在,却已知言之有度。老臣们顽固,当头一棒可震慑人心,斥责过严却易使群臣怨怼反感,拧成一股与她作对。她今日要以南兴皇后的身份说服大图的朝廷重臣,不仅需要言之有物,还需要言之有度。

  她成长了,只是并不是为了守护大图的江山。

  暮青善知人心,她太清楚这些自诩爱国忠君的老臣了,他们给皇帝讲读时满嘴的体察民情、顺应民心,可谁的官靴也不会真去沾民间的土,真到了危难之时,他们一定会先顾全君王的帝业安危,以成全自己的忠臣之道、身后之名。所以,当她把事态分析上升到统一大业、君王安危上时,老臣们终于暂时放下了提防反对之心。

  云老对暮青一礼,三朝老臣,先帝之师,终于不顾颜面低下了头,“那依殿下之见,四州当如何安定?”

  他并未松口御封神官之事,只是开口请教。

  暮青心如明镜,但没有说破,她道:“保留神殿、神庙,保留神官、祭司等神权职司,神职官吏由朝廷钦派,并废其宗教外的一切职权,官府之设同其余五州。”

  大图国从前是神权至上,皇室立储、新帝即位、册封皇后、卜问国运,甚至连年号都是由神殿占定的。百姓奉神殿为天,有官衙而不入,问神裁断,求天罚恶,致使神殿之权日重,终酿分裂之祸。

  暮青的提议乍听起来似乎是在劝新朝廷走大图建国之初的老路,但实则不然。

  大图建国之初,神权至上,皇族依附于神权,而今不同了,两权势同水火,胜负已分。神殿几乎覆灭,生杀大权在朝廷手中。神职官吏由朝廷钦派,既不侵害民间祭祀祷告、斋戒净洗之风俗,又可将神权握于朝廷手中!而且,一旦朝廷钦派的神职官吏占据了州庙、县庙,成为百姓眼中的州祭、县祭,那些流窜在外的神殿余孽就只能是反贼了。

  高明!

  众臣有喜有惊,亦有诧异,此计虽然高明,但也不算奇策,为何朝中无一人想得到?

  他们忘了,大图好不容易复国,他们一心永绝后患,个个把自己看做是匡扶皇室的复国元老,等着名垂青史,哪个会有将神权留为己用的念头?而圣女深受神权之害,立志废除神权,自然也不会用怀柔之策,所以才导致了四州今日之乱。

  “天下之以急躁自败,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千百年之病岂一朝可愈?神权不可废,只可缓治,把民族融合交予岁月,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为使九州一统,一个国家只能施行两制。”大图的历史遗留问题颇为复杂,暮青恰好有此见闻,她前世祖国的国情虽与大图的不尽相同,但在历史遗留问题上,此策确是一剂良药。

  “一个国家施行两制?”云老喃喃自品,景相凝神细思,几位老臣交头低语。他们之中不乏史学大家,对于此策却闻所未闻。一国两制不过是一个精确概括,实施方略已尽在英睿皇后方才的安定四州之策里了。

  殿内皆是老臣重臣,终日论策,优劣自在心间,故而稍作琢磨,心中俱惊这哪里是治理四州之策,这是治国之策啊!

  时至今日,英睿皇后在淮州州衙中的问政之言早已传入大图朝堂,近来五州战后重建,早朝时还有人说起赈贷之策,提议实施此策安定民生。谁料想没过几日,英睿皇后就又提出一项国策,这回是专为安定大图九州。

  众臣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惊该叹,该喜该忧,该遵令施行还是该防患未然。这毕竟是南兴的皇后啊!泱泱大国,满朝元老重臣,九州士子大贤,难道都还不及一个出身民间的女子吗?这国策如若施行,大图的颜面往哪儿搁?若不施行,安定四州还有别的良策吗?英睿皇后生于民间长于民间,要于民间觅得这样的奇女子无异于大海捞针,南兴帝何其有幸啊!当年皇上在盛京为质时,英睿皇后还是江北水师都督,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没能觅得这桩良缘?

  他们又忘了,大图有圣女和谷后之祸,即便暮青当年看上的是巫瑾,今日成了大图皇后,为自家国事殚精竭虑,老臣们防她也必定如防虎狼。后宫不得干政、后权之害祸国之声在朝堂上也必定不绝于耳。

  但暮青毕竟不是大图皇后,所以众臣很快就从复杂的情绪中清醒了过来。英睿皇后的治国之策固然高明,但正如她所言,神殿刚败,民心尚存,眼下正四处煽动民怨,朝廷钦派的神职官吏能尽快体察民情、顺应民俗、安定民心吗?有神殿余孽的蛊惑煽动,四州的百姓能信服朝廷钦派的官吏吗?怕是没那么容易啊

  众臣的脸垮了下来,神色转忧,殿内安静了下来。

  恰在此时,忽听啪的一声!

  众臣回神,循声望去,只见御案上放着本经书模样的古籍,书上压着块乌玉,形似钩月!

  云老的目光当先大变!

  巫瑾见暮青要开口,先她一步说道:“这两件便是鄂族当年遗失的秘宝。”

  群臣呆木,若神魂出窍,一时间都没回过神儿来。

  景子春立在一群老臣之末,斜着眼瞅着御桌上的圣器,差点儿拧伤了脖子!今日众臣之中,只有云老大人和他当初在那使节团中,那乌雅王子不是说圣器已经毁了吗?怎么

  景相也听儿子说过此事,不由望着御桌,惊疑不定。

  这时,云老道:“老臣斗胆,请皇上赐臣两件宝物一观。”

  殿内的宦值都遣了出去,巫瑾瞥了眼御桌,云老谢恩,恭恭敬敬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圣器捧了起来。

  一入手,寒气侵人,云老嘶了一声,快步走到窗前,借光细看刀法纹样,越看越惊,对光一瞧,面色大变!

  老臣们见那乌玉见光如血,同样目瞪口呆,未待细看,云老便急匆匆地返回御桌前,小心翼翼地放下圣器,又颤巍巍地捧起圣典。一时间,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书页翻动的声响如风刀穿堂而过,云老的手颤得厉害,没翻几页,那泛黄的薄纸便仿佛一页重过一页,捧在掌中,重若千斤。

  云老没有看完便将圣典合上还回,却退三步,伏地而拜,高呼道:“感谢上苍垂怜,还我大图国玺,鄂族秘宝!传国玉玺现世,九州一统!鄂族秘宝现世,神官天定!此乃天命,赐吾皇祖宗之基业,转世祖神之尊号,四州必将民心所向,大图必将万世隆昌!”

  这即是说,两件秘宝皆是真品?!

  众臣大喜,纷纷叩首高呼:“民心所向!万世隆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充斥大殿,众臣心潮澎湃,欣喜若狂,谁也没问秘宝是如何得来的,只道两件秘宝此刻现世正是时候,若四州百姓奉皇上为祖神,那朝廷钦派的神职官员自然能得民心,四州可久安矣!

  但山呼过后,殿内却寂静如死。

  众臣心中咯噔一声,云老诧异地仰起头来,只见殿窗明净,新帝的眉宇间似覆了层霜雪,神色讥诮。

  “朕何时说过要以鄂族秘宝收复四州民心了?”巫瑾淡漠地问众臣,“秘宝自战乱中遗失,圣器流落于乌雅族中,乌雅王举全族之力护得一子一器,乌雅王子将圣器献予皇妹。而圣典与传国玉玺同藏于司命大神官墓中,被先圣女与无为先生所得,先圣女被害之后,无为先生将圣典带回大兴都城盛京,经空相大师托付给皇妹,实为祖传之物,朕岂能夺之?”

  “啊?”众臣大惊!

  云老慌忙说道:“陛下,鄂族秘宝乃我大图之物,因战乱流落在外,虽机缘巧合被英睿殿下所得,但陛下得之乃属物归原主,岂可称之为夺?”

  巫瑾道:“既然朕是原主,那这两件秘宝朕就赠予皇妹了。朕能复国,全赖皇妹以身犯险、以命相护,不计先圣被害之嫌赐还传国玉玺。当年,先圣女心怀除旧革新的治世之志,却被害逃亡,以身殉国,此乃朕之外祖母之过,亦是一桩憾事。若当年先圣女未遭迫害,必能一展抱负,而今先圣已去,两件秘宝归其后人,朕托皇妹治四州之政,就算是告慰先人吧。”

  众臣闻言,无不色变!皇上这哪是托英睿皇后安定四州?这分明是将图鄂封给英睿皇后了!

  “陛下!万万不可呀!”云老高呼而拜,也顾不得暮青在场了,呼谏道,“那乌雅王子当日分明说圣器已毁,却偷偷地将圣器献给英睿殿下,而殿下隐瞒此事至今,用心不得不防!她贵为南兴皇后,却不思居安,反冒大险护送陛下回国!原本过了岭南便可直奔洛都,她却劝陛下改道图鄂,到了图鄂,她又忽然成了先圣女之后!而今,太后夺下四州,刚失去心智,英睿殿下借四州之乱,以献策为名要陛下将四州封给她,陛下思量思量,这一步一步,步步是谋算,陛下难道还看不出贼人窃国的野心吗?”

  话音落下,殿内议论蜂起,老臣们审视着暮青,景相待要开口,被景子春一把拉住。

  这时,一道怒斥声自御案后传来!

  “放肆!”巫瑾抬袖一拂,雪袖上龙威怒目,似自九天之上落来,御案上堆着的奏折噼里啪啦地砸了下去!

  云老伏在殿中,被一堆奏折砸个正着,景相闭口,众臣噤声。

  巫瑾怒道:“爱卿有此疑心,为何早不禀奏?皇妹救朕于大莽山时,爱卿不奏改道图鄂时,爱卿不奏归还国玺时,爱卿不奏刚刚求教平定四州之策时,爱卿不奏!而今为了鄂族秘宝,不辞辛劳、不畏艰险就成了步步谋算、野心窃国,恩人就成了贼人?爱卿乃当世大学,这便是学士之德吗?”

  云老身为帝师,被问及德行,无异于最严厉的斥责。

  云老悲呼道:“陛下明鉴,老臣为的不是鄂族秘宝,而是鄂族秘宝关乎大图国业,关乎陛下的江山啊!”

  巫瑾冷笑道:“江山帝业靠两件秘宝便能守住?爱卿未免把朕看得太轻了!治国兴邦,重在吏治,似九州同风俗这等急于求成之策,朝中再献几回,朕纵然揽尽天下秘宝,大图也得亡国!大图复国仰赖的是父皇、娘亲及志士们的奋斗牺牲,而朕能安然回国仰赖的是皇妹的智勇无畏,今朕已称帝,若在治国上还谋求捷径,不思自立,那岂不辱没先人志士?倒不如老死盛京,永不归国!”

  巫瑾回国的时日尚短,莫说朝中重臣对他的秉性不太了解,就连使节团众臣在回国路上伴驾一年有余都看不透巫瑾。他待人温和有礼,却与谁都不深交,哪怕面对帝师大贤,他也只是礼待有加,而不亲近拉拢。除了与暮青私交甚好,他与谁都保持着距离。哪怕在审问左相党羽时、在决定改道时,他都不曾显露过几分喜怒,今日这般震怒,还是头一次见。

  景相又待开口,景子春仍然暗中拦住了父亲。眼下朝中百官以父亲和恩师为首,今日恩师已经触怒龙颜,若父亲也进谏言,封地之事只怕会在陛下的盛怒之下发端,这于解决此事无益,故而不可逆着龙鳞行事。

  于是,他自己跪到云老身后说道:“启奏陛下,臣等能安然回国仰赖于殿下之智勇无畏,老师并非不念殿下之恩,只因事涉朝政理当公私分明,望陛下念在老师忠君忧国的份儿上,恕其失言之罪。”

  云老方才之言岂止是失言?景子春心知肚明,却只能避重就轻,以期圣上和恩师能借此台阶下了。

  哪知话音刚落,就听云老道:“陛下有此志气自是臣民之幸,但封地一事事关大图基业,望陛下三思!”

  说罢,不待巫瑾开口,云老就地一转,朝暮青伏礼而拜,悲呼道:“殿下身份尊贵,却不畏艰险护送兄长回国,又赐玺赐策,两救我大图于危难之时,此事本该传为当世佳话,可殿下若受此封,必遭天下之人疑心诟病,老臣恭请殿下三思!请殿下赐还秘宝,拒受封地,早日回国,全两国之谊,受万世讴歌!”

  云老以头撞地,咚声似雷!

  景子春一个头两个大,不敢再看龙颜。恩师之虑不无道理,可他错就错在不该在英睿皇后面前禀奏此事,英睿皇后对大图有恩,莫说圣上独待皇妹亲厚,不忍心叫她受这等委屈,就连英睿皇后本人也不是个能惹的主儿啊!

  殿内一片死寂,晨光洒来,犹似刀光。景子春忽然便想起了南霞县城楼上,万军阵前,暮青手持长刀,一刀斩了岭南王头颅的场面他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却听暮青问道:“本宫听说神脉山古祭坛上有座石钟,圣器嵌入其中可使钟石齐鸣。皇兄若得秘宝,朝中可有周全之法能护驾前往古祭坛,受洗鸣钟,遍告天下?”

  暮青没有回应窃国的指责,话音里甚至未带怒意,这极度理智的反应反而令人更加不安。

  巫瑾看向暮青,见她的目光静如死水,不露惊涛怒浪,不见人间热闹。

  巫瑾的心揪了起来,这时,众臣已经议论开了。

  眼下九州一片乱象,圣女一离开,鄂族四州就乱了起来的,新帝若深入神脉山前往古祭坛受洗,废后一党再趁机作乱五州可如何是好?帝驾远行,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出不得丁点儿差池,万一遇刺又该如何是好?

  时局尚乱,朝中不可一日无君,帝驾远行的风险对于刚刚复国的大图而言实在是承担不起!皇帝根本就不能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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