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412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给本宫三年时日,定叫四州民生安定,本宫希望三年内,诸位大人能尽心尽力辅佐皇兄,重建五州,安定社稷。三年之后,本宫会回洛都交还鄂族秘宝,而后回国,死生再不入大图。”暮青说罢,缓缓地起了身。

  此话如针一般地扎进巫瑾的心窝,也如惊雷般降在了众臣头顶。

  云老猛地抬起头来,景相目光闪动。

  三年?

  众臣尚在权衡三年之约的利弊,暮青已穿过大殿,拉开殿门,带着月杀走远了。

  这天,一回到驿馆,暮青又将自己关在了房中。

  月杀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忧焚。记忆中,这女人上一回这么消沉是在主子助她杀了安鹤之后,她回到都督府便将自己锁进了阁楼,称病不朝,也不见客,那时主子因擅动神功而在瑾王府里养伤,不在她身边,而今主子又不在

  月杀本想还在房门外坐着,这回却没坐得住,他命侍卫们守好房门,自己回了屋。

  傍晚时分,侍卫端着晚膳到了门前,正巧撞上月杀回来。

  侍卫凑到月杀耳旁禀道:“头儿,殿下午膳照常用的,与平日里没啥两样,可又跟平日里不大一样,这咋办啊?”

  听说女人使性子时,不是哭闹,就是砸东西,要么就是跳井上吊。可皇后殿下一不哭二不闹,寝食照常,政事照理,就是异常沉默,比她往日雷厉风行时还叫人害怕。

  “给我吧。”月杀从侍卫手里接过晚膳,刚要叫门,门就开了。

  暮青出屋时面色如常,只是手里多了封信,“交给你家主子。”

  我家主子如今是你!

  月杀没好气地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嘴上却没吭声,只是把信接了过来。一接到手中,他就愣了愣好厚!

  这不是暮青头一回写这么厚的家书了,月杀自然没意见,将晚膳奉入屋中后就将家书带走了。

  房门关上,屋中重归寂静,暮青来到窗边。

  青瓦遮天,犹胜牢笼,她不能回去了

  阿欢,我披过铁甲,斩过荆棘,心能作铁石,刀头能饮血,群臣猜疑我不在乎,世人诟病我不畏惧,这世间能让我怕的人只有你了。

  我怕兄长刚刚登基,废后一党生乱,神殿余孽滋事,兄长帝位不稳,万一有险,祸及你的安危。

  我怕政局瞬息万变,三年之后又是三年,此去难返,你我此生难再相见。

  我怕皇权会让人面目全非,我会在漫长的日子里熬得失了心志,如姨母那般。

  可我还是决定留下,你那二十年的隐忍不易,我终于能够体会,所以我必须留下,尽我所能,护你无虞。

  你我远隔千里,唯有此天与共,愿你安好,愿能再见。

  嘉康三年,四月十六,大图复国大典。

  洛都城御街两旁,百花盈道,万民山呼,百姓挤满了酒楼茶肆、雅座高台,学子们赋诗斗词,武夫们擂鼓叫喝,女子们簪花熏香,孩童们嬉戏念唱,盼着一睹复国大帝的威仪。

  吉时一到,卤簿行来,由洛都刺史、太常寺卿、御史大夫、兵曹尚书等六引居前,十二面大纛紧随,旗后跟有四马牵引的车队导驾。导驾仪仗之后为十二重手执刀箭的卫队引驾,文武百官尽列其中。鼓吹乐队阵势浩荡,幡阵旗阵之中穿插着手持兵器的骑兵和步甲兵,威仪浩荡地行过御街之后,才见到皇帝乘坐的玉辂。

  玉辂由太仆卿驾驭,八十驾士簇拥,宦官宫娥相随,左、右卫大将军率禁军护驾,骑兵步卒皆配弓刀,扇麾仪仗壮势,属车八十一乘,备车千乘,护卫仪仗两万余人。

  这般声势之下,百姓难见天子容颜,只见车驾四面黄帷,春风拂来,人影如仙。

  巫瑾经神殿入太庙,祭天告祖之后,经正东上安门,进了洛都皇宫。

  金銮殿上,百官叩拜,金銮殿外,万军山呼。

  太监奉圣旨而出,高声诵念,大封功臣,御旨平冤。

  先圣女轩辕玉,志高爱民,却遭人构陷,逃亡三载,以身殉国。叛族之罪加身,救民之功被夺,实乃千古奇冤。理当熔断咒锁,复其神位,以圣女之礼大葬,并立碑于殿庙,扬其功德,受万世香火。

  英睿皇后暮青,祖神转世之女,轩辕圣女之后,南兴天子之妻,大图天子之妹,护驾回国,赐还国玺,建功奇伟,当世女杰!封镇国郡主、大图神官,封庆、平、中、延四州,摄四州之政。

  两道圣旨在这天传遍了洛都,“祖神转世,摄政四州”八字如雷般炸响了街巷,而受人议论的英睿皇后本人却早已不在洛都。

  四州局势紧迫,暮青在四月初六就启程奔赴前线,急行军一个多月,于五月初八傍晚出了云州镇阳县。

  云州外,神脉山如弯月般横亘在百里之外,西边沃野晚霞漫天。暮青悬缰勒马,举目西望,见山坡上青草连绵,霞染草尖,宛若金河。

  那道山坡是大图与南兴的国界,翻过山坡便是南兴。

  晚风拂着青草,似在温柔地招手,暮青坐在战马背上,金河映在眼底,眸波如梦如幻,这般动人的神采是近日来第一次流露在她脸上,却终究随着夕阳西沉而黯淡了下去。

  这天,最后一线霞光沉到草坡之下时,暮青的身影在沃野上似一道孤影,墨黑挺拔,坚稳如石。

  她转头看向神脉山,忽然扬鞭一打,鞭声似天雷降于沃野,黑压压的大军闻得一声军令,过南兴国境而不入,策马奔向了神脉山。

第41章 神女降世

  神脉山上本无官道,当初两国开战,为了方便大军通行,圣女景离不顾神规戒律,命大军伐木而行,硬是在山中开出了一条官道来。

  月白星稀,铁蹄踏着山路,鸟飞虫避,万籁俱寂。

  子夜时分,月落西山,一阵铁蹄声急踏而至,斥候小将下马奏道:“启奏殿下,前方三十里未见埋伏!”

  暮青道:“再探!”

  斥候道:“是!”

  话音落下,斥候翻身上马,铁蹄声远去,暮青挥指前方,下令行军。

  官道上行军比翻山越岭要快上许多,大军急行,三日可过神山。大安县已落入神殿残余势力之手,由庆州叛叛将赵大舜领兵镇守,暮青为了执政而来,除了神甲军外,还率有精兵三万,战马不可弃,必走官道,神殿在半路设伏的可能性很大。

  暮青命斥候军头前探路,三十里一报,大军入山的头一日未见埋伏,第二日未见埋伏,第三日仍然不见埋伏。

  五月十一日傍晚,暮青率大图朝廷兵马抵达大安县外,只见两岸茶山碧绿,一池河水幽红,护城河上架着吊桥,城门大开,不见人烟。

  一队斥候驰入城中,半个时辰后策马驰出,下了飞桥,下马禀道:“启禀殿下,末将等人遍查四门、县庙、街巷,未见叛军一兵一卒!据城中百姓说,叛军三日前便弃城而去,不知所踪。”

  月杀道:“三日前,我们刚好进山。”

  言外之意是,事情太巧必是阴谋。

  暮青冷笑道:“他们应该也一并弃了褚县和永定县,明早点两个营的兵马,兵分两路前往二县,若二县与大安县的情形如出一辙,立刻通知庆州军点兵镇守。”

  暮青未道明原因,传令兵领命退入军中,暮青扬鞭喝道:“进城!”

  三万铁骑踏入城中,见县庙矗立在城央,夕阳斜照,彤云万里,宛若仙府。街道上市铺打烊,家家阖门闭户,晚风卷起黄尘,铺屋破败萧索,宛若一座空城。

  然而,沿街的门后、窗后却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领兵入城之人,那人是个女子,雪披风,银铠甲,双十年华,容颜惊世。她迎着红云策马而来,夕阳照不化眉眼间的清霜,黄尘遮不住凌风傲世的脊背,生是闺中女儿身,风姿却胜过万千男儿。

  她是南兴英睿皇后,是大图镇国郡主,更是传闻中的转世之女!

  鄂族千百年来女子卑微命贱,神官向来由男子担任,两百多年间民间盛传的转世之子当真会是个女子吗?

  百姓不知政事,更不解神意,只知神殿兵马弃城三日,庆州军疑城中有诈,一兵一卒也未敢踏入。三日来,第一个敢率军入城的人就是这个女子,她踏入了数万军中儿郎不敢踏入的大安县,踏入了千百年来纷争不断的鄂族土地,似一道出云之雷、一柄出鞘之剑,斩过山河,锐气直破九霄。

  大安百姓注视着女子的身影,直至目送她远去……

  一年前,大安县庙曾被暮青秘密夺占,这日傍晚,她光明正大地驰过长街,登上高城,入主县庙。

  次日清晨,两营兵马出了城,兵分两路,往褚县和永定县而去。如暮青所料,两县内的神殿兵马同样弃城而去,不知所踪。

  庆州军闻讯赶来收复城池,自从新主帅杜勇在军中被刺杀之后,庆州军中的主帅人选一直未定。军中无主帅,各副将对神殿兵马弃城之事看法不一,故而一直按兵未动。

  暮青一面命人传收复三城的捷报回洛都朝中,一面去信庆州、中州和延州,各点了一军的精锐弓弩手,发兵武牢山。

  月杀问:“主子怀疑神殿的兵马埋伏在武牢山?”

  暮青道:“很显然。”

  圣典和圣器现世,神殿必有抢夺之心,可他们既没有在神脉山中设伏,又突然弃城而去,所为何故?除了意图在古祭坛上决一死战外,还有别的可能吗?武牢山常年由禁军把守,神殿的兵马对武牢山的地形和废都祭坛一带很熟悉,在那里设伏,一可占据地利,二可保证能见到两件秘宝。

  若想让鄂族百姓相信转世祖神降世,必须要持两件秘宝鸣响神钟,只要神钟一响,是谁鸣响神钟的并不要紧,只要能持两件秘宝回到中都神殿,谁就是鄂族百姓心目中的转世之人,所以与其把兵马耗费在守城上,不如在武牢山中决一死战。

  此乃孤注一掷之计,神殿的残兵吃定她欲执政必先前往祭坛受洗,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会闯进去的。

  暮青冷笑一声,她有阵子未理事,有人怕是觉得她蠢了!

  *

  暮青只在大安县停留了三日,待庆州兵马接手城池,她便立刻率军往武牢山而去。

  安定四州并非易事,为防三年又三年,她一天都不想耽搁。

  五月二十四日傍晚,武牢山下,三州兵马会和,四司长老也率神殿鬼军从中都赶到了。除殷长老外,其余三司长老皆是圣女景离夺权之后委任的。景离失心一事,百姓尚不知情,唯有四司长老知晓。

  大军就地扎营,四位长老到中军大帐中叩见执政时都显得心事重重。

  追随圣女多年,原本圣女将复国后的要事都安排好了,如今新帝忽然敕封神官,四州改换执政,身份敏感,政见不明,执政时日仅仅三年,岂能不令人忧心?

  当初,殷长老曾奉命督监庆州州试,当时可真没想到,在州试上公然睡大觉的木家小子今日会成为四州的执政。

  轩辕圣女之后……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是命中注定吧。

  暮青将四位老者的忧色看在眼里,却只说道:“进山之后,祭坛受洗之事有劳四位长老了。”

  殷长老深深一揖,说道:“殿下放心。”

  ……

  次日一早,暮青下了一道很古怪的军令——命三军拔营,返回庆、中、延三州,围武牢山界。

  既然要兵围武牢山,为何还要将两军兵马调来,再调回去?

  四位长老不解其意,待三军拔营离去后,暮青方命斥候进山,十里一报。

  古祭坛在阵北,过了十里圣谷,再翻过一座山岭方可抵达。若有兵马藏于山中,也该在那座山上或废都附近,十里一报未免过于小心。但四位长老商量好了似的,皆未多嘴,只在一旁看着。

  只见暮青命令斥候在前,辎重在后,每报十里,辎重车马便行进十里。圣谷这边果然没有发现敌情,斥候十里一报,一连报了一日夜,而辎重押运则耗了两天时日。

  第二日夜里,斥候来报,说辎重已经押运过了圣谷。

  时值子夜,山风荡飏,暮青一声军令,响箭破空而去,十里一传,惊了神山圣谷。

  四位长老本已歇下,听闻响箭声慌忙下了军榻,一撩帐帘儿,面色大变!只见武牢山北隐隐泛红,几息之后便火光冲天!

  “……火!火!这……”三位长老指着连天的大火看向殷长老,殷长老的脸被火光映得忽青忽赤。

  那可是神山啊!

  武牢山乃神族禁山,圣谷那边的山岭更连着神脉山,翻过山岭便是古都和祭坛!居然有人胆敢放火烧山!

  而那个有此胆量的人望着山那边,面色漠然,声音清寒,“敌有刀山,我有火海,哪个厉害,明日自见分晓。”

  说罢,她便进了中军大帐。

  殷长老望着那挥刀般落下的帐子,如鲠在喉。

  没错,藏兵于山最忌火攻,若此山非武牢山,神官的兵马必不敢设伏于山中,可此乃神山禁地,且英睿皇后是到祭坛上去受洗的,好歹该敬一敬神山吧?哪个能想到她会未上祭坛、未敲神钟,先一把火把神山给烧了?

  说句犯上之言,这与新帝登基前一把火将天坛给烧了何异?就算是大图新帝驾临武牢山也不敢渎神,天下间敢行此事的怕是只有一个英睿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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