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96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罔顾同袍性命,何等冷血!”

  暮青是仵作出身,她的传闻在边关时听了一耳朵,几个朝官却未放在心上。古来文武相轻,暮青乃贱籍出身,连庶族子弟都不是,官级也不过五品,论出身论品级皆在他们之下,哪知她半点恭谨也无,竟如此胆大妄为!

  “这话还给诸位大人!李大人与诸位同朝为官,亦是同袍,还望诸位大人念着同袍情分上,莫要如此冷血,不想着擒凶,只想着逃。”暮青反唇相讥。

  都察院本直属于帝王,御史乃言官,刘淮等人既被派来议和,必是元派之人。御史本该是朝中清流,却参与了党争,自身不正,何以查察朝官?

  暮青不喜刘淮等人,句句如刀,割得刘淮等人脸色青红难辨。

  “将军此言可笑!我等食朝廷俸禄,自要以陛下为先,以国事为先!如今陛下与五胡议和使团皆在奉县,倘若凶手伤了圣驾或是伤了胡使,英睿将军可担当得起?况且本官方才也奏请过圣上了,留将军在此查凶,圣驾先行回京,如此既顾了圣驾的安危,又不至于弃李大人的命案于不顾,岂非两?何来本官不顾念同袍情分之说?”刘淮不愧为言官,辩才了得,义正言辞。

  “嗯,岂止是两,简直是四。”暮青点头赞道。

  刘淮一愣,不知暮青怎又称赞起他来了,只觉那四之说定非好话,便没问另两乃何事,只拱了拱手,冷道:“不敢当。”

  “敢言敢当者大丈夫,敢言不敢当者小人也。”暮青道。

  “你!”刘淮气得发抖,怒问,“英睿将军何意?”

  “意思是刘大人奏请之事一了圣驾安危,二了同袍情分,三了自己性命,四了凶手性命。凶手若在我们其中,圣驾一走,岂非放了凶手?”

  “你……本官……”刘淮一时竟被噎得说不上话来。

  步惜欢喝茶看戏,眸中笑意沉沉,她这嘴,御史都不敌。

  元修转身咳了声,李本死了,西北军嫌疑最大,此事压在心头,本是一桩沉重心事,却不知为何有些想笑。这些朝中的文官,他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这时,大堂外一名御林卫进来道:“启奏陛下,狄王请见!”

  大堂里众人皆怔,步惜欢淡道:“看热闹的倒是来得快。”

  元修略一沉思,道:“陛下,当初在青州山,狄王杀我三名新军,手段残忍,李大人一案凶手手法一样残忍,不如让狄王进来一见。”

  “嗯。”步惜欢懒散应了声,放了茶盏,“宣吧。”

  那御林卫领旨出去,一会儿便见呼延昊大步而来,进了大堂往二楼瞧了一眼,闻见那血腥气颇为喜爱地多吸了几口,瞧得刘淮等人大皱眉头。

  “大兴皇帝陛下!”呼延昊跟步惜欢打了声招呼,有人搬了把椅子来,放在跪着的奉县知县等人前头,他便坐了下来。

  呼延昊这么一搅局,刘淮的情绪便缓了回来,不再和暮青多辩,只问道:“那英睿将军多久能抓到凶手?君前无戏言,将军身为武将,既领了此案,总该有个期限。”

  他想诱暮青君前立誓,眼下年关将近,太皇太后和相国在京中等着大将军回去过年,朝中早就准备好了年节时迎接议和使团进京,共商议和之事。此事早就定好了,圣驾不会因此事在外拖太久,若暮青破案的期限太长,延误了圣驾回京,太皇太后和相国饶不了她。若她给的期限太短,没能抓得到凶手,她便是欺君之罪,罪当处死。

  步惜欢淡淡抬眼,瞥了眼刘淮,倚去椅子一边,笑意懒散,眸光寒凉。

  呼延昊玩味地一笑,左脸伤疤顿现狰狞。

  元修眉头深锁,怒笑一声,刚要开口,暮青已接了话。

  “似刘大人这般只顾扯皮陷害,凶手自然抓不到。”暮青没上刘淮的当,反倒讥讽了一句,道,“此案疑点太多,线索不少,诸位配合些,凶手就不难抓到。”

  疑点?线索?

  众人皆怔,早晨发现李本尸体时,场面让人惊惧,谁都没细看,哪知线索疑点在何处?

  “衙门里可有仵作?”暮青转身问奉县知县。

  知县还跪着,朝中二品大员死在自己治下,正担忧圣上降罪官帽不保,听闻暮青有差遣,赶忙道:“有!有!县衙里有奉职的老仵作,因贱役不敢污圣目,下官便命其在外头候着。”

  暮青闻言眸光微寒,知县不知所觉,对身后县丞使了个眼色,县丞便跪着退到门口,寻仵作去了。

  一会儿工夫,进来个年近六旬的老仵作,背有些驼,哆哆嗦嗦地跪了,话都说不利索。

  “李大人遇刺,凶手穷凶极恶,圣上亲自督审此案,验尸定要仔细!”知县瞧不上那老仵作,暗地里剜了他一眼,连拍马带恐吓地嘱咐道。

  “不必,尸体我已验过了,寻仵作来只是帮把手。”暮青道。

  那知县呐呐盯着暮青,不知她一武将,为何会验尸。

  这时,步惜欢已赦了那老仵作起身,暮青将人一扶,道:“我亦是仵作出身,老前辈莫惧。”

  暮青一身五品将袍,那老仵作瞧着,以为自己花了眼。

  “仵、仵……”知县瞠目,险些咬了舌头,心中悔极。

  这小将军原是仵作?

  完了完了,他方才那般不待见仵作,莫不是惹恼了她吧?

  暮青却没再理那知县,对着后院问道:“尸体搬来了没?抬进来!”

  那俩衙役早将尸体搬了过来,听见大堂里正唇枪舌战不敢进来打扰,便将尸体放在了外头等着,此时听见暮青传唤,这才将尸体搬了进来。

  尸体冻得硬邦邦的,仍呈跪姿,暮青命人将尸体抬来大堂中间,那血淋淋的腔子不好冲撞圣驾,便故意一转,朝着刘淮等人放好。刘淮等人脸色一白,转身便想吐,生生忍了住。

  暮青带着那老仵作上了楼去,一会儿两人抱着李本的人头、两只盛着茶水和舌头的茶盏以及两幅血字下了楼来。

  

第4章 武将断案

  楼下清出张桌子,暮青和老仵作将人头、茶碗和血字都摆上,又命人拿了笔墨来,她断案,老仵作写尸单。

  刘淮等人不敢看那人头,只听暮青语如连珠。

  “死者头颅被斩,身首异处,身体部分堆成雪人,置于后院树下。冰雪中的尸体半个时辰便可冷却,时辰稍久便可冰冻,死亡时间只能根据头颅推断。死者眼内角膜已出现白色小点,昨夜屋里生着火炭,方才我进屋时火炭尚有些未燃尽,以屋里的温度结合死者角膜混浊的情况,人至少死了三个时辰,也就是夜里丑时。”

  “人死之后,凶手将头颅割下,尸体从后窗抛下扔到了后院,这点有房屋墙上飞溅的血迹和埋在雪下大滩的血迹可以证明。我将雪层都清理了出来,在窗下大滩的血迹远处的雪中有飞溅血迹,考虑到当时人刚死,血尚温热,溅出时雪的融化程度和血迹所处的雪层与地面之间的高度,以及昨夜的雪情,也可以侧面推断出死者的死亡时间在丑时左右。”

  “昨夜陛下和狄王到永德客栈用膳,走时雪下了大半寸厚,那时已是戌时。考虑到这一夜的雪时急时缓和风向情况,丑时窗下的雪有多厚,大致可以推测。此三事结合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不会有太大偏差。”

  只是死亡时间的推测,暮青就以三事佐证。步惜欢端着已凉的茶,有些恍惚,仿佛见到数月前刺史府公房的院中,他也是这般坐在屋廊里品茶,听她验尸断案。那时不过半年前,如今再见此景,心已不同当日。

  元修往后院瞧了眼,方才帮她搬梯,她嘱咐他别踩那条血路,他还以为那是移尸路线的证据,如今看来是他想的太简单,她连那些溅出的血所处的雪层都考虑到了,她不想他踩坏的其实是那些雪层,因为她要用来佐证李本被杀的时间!

  呼延昊摸了摸下巴,兴味地盯着暮青,昨晚他去客栈,走时雪下了多大她都有留意?

  三人各含心思,大堂里一片寂静,多数人听得晕晕乎乎。

  老仵作抱着纸笔,险些忘了写,他写了一辈子的尸单,从未写过这种,人死的时辰竟还有这许多说法!

  暮青看了老仵作一眼,他这才一醒,奋笔疾书。待他写罢,暮青才捧起人头,来到那跪着的人身处,往腔子上对了对,道:“死者颈侧有一明显的孔状创口,近似尖锐的三角形。沿着这个三角形的创口,一直到喉前,创缘是平整的。但再往后绕,皮肉便有暴力拉扯剥落的痕迹。这说明凶器呈半弧形……”

  “弯刀?”元修面色一沉,目光如剑,看向呼延昊。

  刘淮等朝官皆惊,目光齐刷刷投向呼延昊。

  呼延昊不屑冷哼道:“本王对堆雪人没兴趣。”

  元修自不信呼延昊一面之词,但也心怀疑惑。凶器是弯刀,并不代表凶手是胡人,议和对五胡甚为要紧,真会有人在此时杀了大兴议和使团的官员?莫非,五胡里有反对议和的主战派?再者,奉县驿馆住着五胡使者,即便凶手真是胡人,也不一定是呼延昊,他方才看呼延昊,只因青州山时他曾杀了三名西北新兵,手段残忍,乍一听闻凶器是弯刀,本能反应而已。

  “不是弯刀。”暮青皱眉道,她话还没说完呢,“弯刀呈半月形,此刀没有那么弯,只是稍带弧形,且其前端有近似三角形的尖锐,这个特征弯刀不具备。此凶器有些特别,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种――柴刀!”

  “柴刀?”

  “嗯,百姓家砍柴的柴刀。”

  奉县知县回头与县丞互看了眼,柴刀在奉县家家户户都有,客栈里一定也有!凶手杀人用的是柴刀,这柴刀是顺手在哪里拿的,还是凶手是奉县人?

  “从颈部创口看,凶手是一刀将死者脖子砍断了一半。死者发髻凌乱,有抓扯痕迹,根据另半边脖子暴力拉扯的情况来看,当时凶手在一刀将死者杀死后,是一手提着死者的发髻,一手用柴刀暴力将头颅割下。李大人身长五尺,中等身形,凶手有将其一手提起的气力,可谓身强力壮。”暮青道。

  大堂里却无人出声,刘淮等人不敢看李本的头颅,只虚虚瞄了几眼,仿佛能想象得到昨夜丑时,夜深人静时,房里凶手杀人割头的血腥场景。

  风声呼啸,卷打门帘,雪沫子随风扫进来,只让人觉得凉气儿从脚心直往上钻。

  凶器已明,暮青抱着人头又放回了桌上,问那老仵作道:“可有镊子?”

  她离家时未带验尸的木箱,只将解剖刀带在了身上。

  老仵作赶忙放了纸笔,去外头将木箱提了进来,里面皆是仵作验尸的工具,锥子镊子小刀皆有。

  “再拿皂角、盐、温水、帕子来。”暮青又道。

  没人知道她要干什么,老仵作只依言去办了。

  取东西的工夫,暮青取了只镊子,将人头嘴上缝着的线给拆了下来,那线已被血染透,血早干了,线已发了黑。

  这时,那老仵作将暮青要的东西都端了进来,暮青取了只茶盏来舀了半盏温水,把帕子递给老仵作,道:“劳烦前辈把死者嘴上的血擦干净。”

  那老仵作受人轻贱了一辈子,年老受了朝廷五品中郎将一声前辈,顿觉受宠若惊,忙接了帕子和水,依言办事。

  知县听了直擦汗,这老仵作日后在县衙里岂非要供起来?

  暮青将盐倒进温水里,将那根缝嘴的线浸了进去,浸了片刻将那线捞出来一洗,见血渍淡了些,又拿皂角洗了洗,这才捞了出来。这时,老仵作也已将人头嘴上的血擦干净了,暮青细看了看,拿镊子捏着那根线,在大堂里展示了半圈,道:“此线为麻线,较寻常百姓缝衣的线粗硬,死者嘴上的针孔也比绣花针粗,是做粗使活计用的,比如穿制蓑衣或者缝补草鞋。”

  元修越听越疑惑,此事看起来与西北军有关,可凶器和针线听起来怎越来越不像了?

  这时,暮青将那线放下,走去那两幅血字前,念道:“卖国奸佞人人得诛,祭西北将士英魂!凶手不太聪明,留下的这幅字出卖了他的出身、经历和行凶动机。”

  众人闻言齐看那两幅血字,皆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第一,凶手识字,但文采不高,这两幅字对仗并不工整。第二,凶手文采不高,字却是正楷,字迹饱实工整,此二者说明凶手是读过书且正经地练过字的,但他读书的时日不长。他是庶族子弟的可能性很大,且家中原先有些积蓄,可供他读私塾或请先生,但后来家中生变亦或者其他原因导致他没有再读书。第三,这两幅血字皆是下笔颇重,收笔有挥洒之势,说明凶手写下此书时带有强烈的激愤情绪。即是说,他确实厌恶议和之事,行凶动机就是除奸佞以祭西北军阵亡将士的英魂。”

  元修刚觉得凶手与西北军似乎无关了,暮青的推断让他的眉头又深锁了起来。

  但他皱眉皱得早了。

  暮青接着道:“除了这些,还有一样东西无法拿下来,在楼上房间里。”

  “何物?”元修问。

  “跟我来。”暮青说罢,径直上了楼去。

  步惜欢懒在椅子里没动,只抬头往楼上看,见元修跟了上去,呼延昊也好奇起身上了楼。

  三人站在房门口,正对着窗,窗台下半只血脚印清晰可见,元修一见那脚印,脸色顿时沉了。

  “这只鞋印可见清晰的雪花纹,乃军中样式――凶手穿的是军靴。”暮青道。

  军中服制战靴皆有特定式样,如同军中战马的蹄铁,各军有其特殊的印花,西北军中的军靴底子也有特殊的式样,即雪花靴。依朝律,战马蹄铁和军袍军靴民间皆不可仿制,否则罪同私立军马,按律要以谋逆罪论处。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西北军中的人?”元修盯着那血脚印,面色冷沉。昨夜进城的西北军只有他带的亲兵多,其余将领只每人带了一名亲兵,人数不多,要查也好查,但他不愿相信凶手是自己人,“凶器和针线可在城中拿到,军靴可以趁夜偷得,凶手未必是军中将士。”

  “不。”暮青摇了摇头,“这双军靴可偷不到。”

  元修听那不字,原本心头一沉,以为暮青已认定凶手在西北军中,但听完她的话又愣住,“何意?”

  暮青一指那血脚印,“这双军靴只脚趾处看得见雪花纹,前脚掌处却看不见,说明靴底磨损颇重。大将军不觉得很不正常?眼下刚入冬不足两个月,军中的冬靴新发下不久,怎会有鞋底磨损如此重的军靴?昨夜进城的将领带的皆是身边的亲兵长,大将军带的亲兵虽多,但都是精军,这一路皆骑马而行,靴底不该磨损如此重才是。”

  “这是双旧靴?”元修一语道破玄机,却面露深思之色。

  凶手深夜潜入泰和殿大学士李本的屋里,杀人割头,雪中藏尸,带着的是百姓家用的柴刀和粗针麻线,穿着双西北军的旧靴?

  这可真是耐人寻味。

  这双西北军的旧靴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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