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97章

作者:凤今 标签: 长篇言情

第5章 疑点

  “你对凶手有何看法?”元修问暮青。

  当初在大将军府她拼骨验尸,即刻便知凶手是谁,今日之案是否也已心中有数?

  暮青却没答,只转身下了楼,“先让我把疑点审明白再说。”

  此案线索多,疑点也多。

  柴刀、针线、血字、旧军靴皆是凶手留下的线索,现在线索已明,她要审审疑点。

  暮青来到人头桌旁,问:“朝中议和使团的护卫长何在?”

  “本将在此,不知英睿将军有何事问?”刘淮等朝官身后出来一名青年将领,白面粉唇,比起西北军中的汉子,此人一身娇贵公子气。

  朝中议和使团到边关,护卫军隶属龙武卫,乃京中直属,分左右两卫戍卫盛京。京中繁华安逸已久,军中将领多是士族公子,暮青一见此人,心中疑惑便明了些,但该问的还是要问。

  “昨夜丑时,你在何处?”

  “歇息。”那青年将领拢着袖,明知圣驾在此,这般玩忽职守之事竟依旧敢答,轻慢之态令暮青皱眉。

  步惜欢早撂了茶盏,歪在椅子里看戏,金盆炭丝银红,他漫不经心伸手烤火,似没听见这话。

  元修却沉声斥道:“朝中命你季延为议和使团护卫长,你夜里不思值守之事,竟去歇息?如此何必出京,留在京中过你那镇国公府小公爷的舒坦日子就是!”

  “纪严?军纪严明,名字是不错,只是这般视军纪为儿戏,不如改叫纪松。”暮青对季延的身份毫不惊讶,圣驾在此,玩忽职守还敢说得这般轻巧的人,必定家世不俗。

  “咳!”元修咳了声,季延是他儿时玩伴,多年未见。镇国公府一脉单传,这人儿时便娇惯得紧,这回在议和使团的护卫军中见到他,他还以为他在军中,那身娇惯之气能改改,没想到还是这般,竟玩忽职守误了朝中二品大员的性命!这般儿戏,他本气恼,被暮青这一搅,反倒气不起来了。

  季延却闹了个红脸,道:“伯仲叔季之季!绵延后嗣之延!”

  暮青冷然一笑,“如此不成人,何谈后嗣?”

  “你!你你你……”季延自小娇惯,从未被人苛责过,乍一闻此话气得指着暮青,指尖直颤,颤了几颤,忽一拔腰间佩剑,“小爷宰了你!”

  长剑龙吟,鸣音盘旋,直冲屋梁,剑光赛雪寒人眼。

  “你想宰谁!”元修一按季延的肩,不过两分掌力,那剑啪一声便落了地。

  “元大哥你别拦我,我要跟她决斗!”季延手中剑落地,人却直往前钻。

  “决斗?”呼延昊在二楼凭栏下望,左耳鹰环闪着寒光,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那女人母狼似的,草原那夜不知杀了多少狄部勇士,连他都在她手上吃过数次亏,就凭那剑都握不稳的三脚猫功夫,跟她决斗?简直不知死活!他的弯刀在入客栈时解了,即便佩戴在身,这等蠢货他都懒得拔刀。

  季延恼怒抬头,脑门青筋直跳,“此乃我大兴人之间的事,与狄王何干?”

  呼延昊一笑,目光狠嗜,牙齿森白,“很快就会与本王有关了。”

  此话似有深意,季延只以为他说的是两国议和之事,懒得与他辩,回头看向暮青,不依不饶。

  “季延。”这时,步惜欢懒散开了口,他没抬头,只专心烤着火,那炭丝银红,将男子清俊修长的手指镀一层暖粉,那手指却在翻覆时隐有明光夺人,“你也老大不小了,镇国公府一脉单传,指着你光耀门楣,你这不知轻重的性子也该收收了,别成日跟个孩子似的,论稳重还不如你那小妹。”

  季延轻忽值守,有错在先,又君前失仪,挑衅有功之臣在后,步惜欢却一句未提,所言颇似君臣之间谈聊家常,却叫季延一下变了脸色。方才那轻慢之态忽改,白着脸跪了下来,道:“陛下说的是,臣知错!”

  “嗯。”步惜欢淡淡应了声,不知喜怒。

  “李大人之事,臣轻忽值守,甘愿领罚!”季延又道。

  “嗯,既如此,你这议和使团护卫长之职且先领着,回朝后那左龙武卫卫将军之职就暂卸了,在家中思过,养养性子再说吧。”步惜欢就着火盆搓了搓手,漫不经心道。

  季延眉头暗皱,但想起小妹之事,终究还是牙一咬,道:“臣……遵旨谢恩!”

  “起吧。”步惜欢懒洋洋将手收了回来,意态微倦,不再提此事,“你既对李本有愧,凶手之事理当尽些心,英睿问,你便答,早些叫凶手伏法才好。”

  “是。”季延低着头,起身时将剑拾起入了鞘。

  一场闹剧便这么过去了,事情又说回案子上,元修却深看了步惜欢一眼。

  他虽多年未回京,但知道镇国公府一脉单传,季延有个小妹,爱护如命,他出京时才五岁,今年应是刚及笄。以镇国公府的门第,求亲之人应是不少,圣上这些年多有荒唐传闻,当年虐杀宫妃之事更是天下皆知,今日当着季延的面儿提起他小妹来,季延怎会不忧?京中如今只怕没人愿将女儿送入宫中。

  圣上这番话看似是君臣之间闲聊家常,实则捏了季延的命门痛处。这季延年少时便纨绔轻狂,能叫他听一言便变色,圣上也是好手段!

  不过三两句话,不仅让季延不敢再闹,还顺道卸了季延之职。左龙武卫的卫将军是何职?戍卫京畿的肥差,盛京不知多少人盯着,此职一空,可想而知回朝后,京中那些门阀世家会因争抢此职生出多少乱子来。

  元修目如深渊,心中凛然,在边关这些日子,他已见识了圣上三言两语拨动乾坤之能,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家中欲谋天下江山,他怎会坐以待毙拱手相让?

  他此次回朝本是为了劝朝中主战清剿五胡,如今看来,家中所谋之事也必须要劝了。

  只是要如何劝?劝过之后又如何?

  家中若罢手,圣上是否会放过元家?

  家中若不罢手,他又该如何做?

  元修心中一团乱麻,暮青声音传来时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听她问季延道:“昨夜丑时,值守客栈后院的是哪些人?”

  季延拉长着脸看了暮青一眼,这回没再多言,挑帘便出了大堂,片刻后带了十人进来,道:“这些人就是。”

  暮青看向那十人,见个个低着头,便道:“都抬起头来。”

  那十人不敢有违,只是抬头时并不敢真与暮青对视,人人眼神有些闪躲。

  暮青将这些护卫的神态看在眼里,问:“昨夜丑时,你们在后院?”

  “呃……”那十人支支吾吾,半晌才有人点头,“在、在……”

  其余人闻言也都跟着点头。

  这些人方才在外头,并未听见暮青对李本死亡时间的推断,这一答话,大堂里的人都知是在说谎。这客栈后院很小,李本被割头后,尸身被从后窗抛到后院,这些护卫若当时在后院值守,为何没看见?

  “你们当时真在后院?不说实话小爷一剑挑了你们!”季延正有怒无处发泄,听见手下人说谎,一怒之下便踹了那答话的护卫。

  那十人忙都跪了下来,那挨了一脚的护卫捂着肚子,额上冷汗涔涔,支吾道:“不、不在,当时……换、换岗!”

  “换岗?”暮青挑眉,“那你们换岗时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没、没有……”

  “没有?一个人就算割了头去也有百来斤重,从二楼抛下,那么大的声响你们竟没听到?”

  那护卫闻言,这才知道人是从后窗被抛下的,顿时脸色惨白,但还是不想承认,狡辩道:“呃……许是昨夜风大!”

  “嗯,我也觉得是风大。”暮青忽然点头,那护卫刚松了口气,便听她道,“风大把你的脑子都吹成一团浆糊了,撒谎都如此拙劣。”

  “……”

  “就算风大,你们都没听见声响,那你来告诉我,换一班岗要多少时辰?你知道凶手把人扔下来后,在后院干了什么事吗?他把人从后窗拖到树下,面朝西北摆成跪伏的姿势,还堆了一只雪人。”

  那护卫脸色煞白如纸。

  “你们换岗的时辰真够长的,还不打算说实话!”暮青忽然厉喝一声,转头对季延道,“我觉得这个时候,你的剑可以拔。”

  季延刷一声把剑拔了出来,拔出来后才反应过来竟听了暮青的话,顿觉尴尬,挑人也不是,不挑也不是。

  那护卫却被那剑吟之声惊着,哆哆嗦嗦说了实话,“将军饶命!末将、末将们……见昨夜雪大天寒,便、便躲在客栈厨房里喝酒,后来……后来喝醉睡、睡着了。”

  “什么?”刘淮等人哗然。

  季延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夜里歇息之事他们都知道,京中士族子弟本就娇惯,镇国公给他谋了这议和使团护卫长之职,就是想在使团回朝后论功行赏,好把他那卫将军之职再升一升。他本人这趟出来也多半是觉得边关好玩,一路以护卫长的身份游山玩水来的。反正有真正的护卫军在,谁也没真指望季延护卫使节团的安危,但哪里知道什么样的武将带什么样的兵,这些护卫竟然也躲懒!

  暮青看了眼刘淮等人,恶意地道:“嗯,他是说了实话,但是没都说。昨夜醉酒睡着了的恐怕不止他们,还有跟他们换岗的那些。不然尸体怎么会在天明时分才被发现?”

  冬日夜寒,换岗多是一个时辰一岗。昨夜若真有人换岗,尸体早就被发现了。

  刘淮等人瞠目互望,只觉后背忽然之间就冒起了一层冷汗。

  昨天夜里,客栈里根本就无人值守?

第6章 凶犯锁定

  “你们竟敢都去躲懒!说,这等躲懒之事干了几回?”季延颜面无光,剑搁在那护卫颈旁,怒问。

  龙武卫乃京师,养着士族贵胄子弟,躲懒之事常有,时日久了兵也油滑,似这等寒夜醉酒之事季延见得多了,不觉得稀奇,只是未曾想到这些兵敢都去饮酒,一个值守的也没!

  此事想来都后怕,昨夜凶手只杀了一人,也算是他们命大了。

  那护卫颤颤巍巍,连连磕头,“没有没有,只这一回!将军,这、这一路上兄弟们夜里就没睡过整觉,昨夜风雪太大,冻煞了人,兄弟们寻思着都到了越州地界了,御林卫在城中,元大将军的亲卫也在城中,城外还有五万大军呢,能出啥事?原本躲去厨房只是想烤烤火,后来见有些酒菜,就拿来填了肚子,哪知喝多了……”

  暮青忽然转身,去了后院。

  天明事发,小二奔出了客栈,护卫驰出报信,紧接着各路人就到了大堂,厨房里的酒菜一定还没来得及收拾!

  元修跟了出来,一起进了厨房,见厨房的灶台菜板上放着不少盘子,里面除了鸡鸭鱼骨便是些剩菜汤底,酒壶都空了,酒坛子也滚了一地。他捞起只酒坛闻了闻,仰头喝光了剩下的酒底儿。

  他在军中十年,想喝酒时喝的都是水,今日竟为了查出这凶手来,破了守了十年的军规。

  暮青见他将空酒坛丢去一边,又从地上捞起一只,一坛接着一坛。恍惚间,她想起大将军府,那屋顶亭中,那老树下,男子抱着酒坛,大口喝水,那眉宇间的豪气似乾坤朗朗,让人想起塞外草原上干净清爽的风。

  而此时,他提着酒坛,真喝上了酒,眉宇间却蒙着阴霾,不见爽朗。

  他是真不希望凶手是自己带的兵吧?

  暮青瞧着,忽然转身,捞起一只空酒壶,也将那底子倒进了口中。

  元修扔了酒坛便握了她的手腕,将酒壶拿开,眉头皱得死紧,“你不是不饮酒?”

  “饮酒伤身,我不想验尸时手抖,但一星半点的无妨,这不过是个壶底儿。”暮青看了眼元修的手,元修这才后知后觉,慌忙将她的手放开,目光转向一旁。

  暮青趁机又捞了只酒壶,把那壶底儿也喝了,元修见了想阻止,几回都没再敢动手,眼睁睁看着她将那些酒壶都喝光了,听她道:“回头若领军棍,大将军把我的也领了吧,我对挨那皮肉之苦没兴趣。”

  元修一怔,随即失笑,“好!”

  他应得爽快,眸中带起柔色。他曾想过有一日不在边关了,定要她陪他喝酒喝个痛快,可没想到头一回两人喝酒竟是在这客栈厨房,喝这寒碜的酒底儿。但不知为何,方才那些坛中酒的苦涩入了喉,回味竟有些甘甜,心中阴霾渐淡,唯有掌心里还存留着方才那一握的软柔。

  两人喝过酒,在厨房里等了一盏茶的时辰,元修才道:“看来没有蒙汗药。”

  “嗯。”暮青点点头,他们等的时辰够久了。

  蒙汗药产于大兴西南,乃曼陀罗所制,乃军中麻醉用药,凶手若是军中之人,弄到此药并不难。蒙汗药一般要一盏茶的时辰才能见效,但他们喝的都是底子,若有药在酒中,时经一夜必有沉淀,不用一盏茶的时辰就能见效,可是等了这么久两人依旧清醒,说明酒中没有被下药。

  酒中无药,菜中应该也无。蒙汗药与酒是绝配,下在酒中,药性与酒性相加,出门便倒,倒头能睡。凶手若是下药,酒菜都在,没道理下菜不下酒。

  但元修不想放过一切可能,他连盘子里的剩菜底子都挨个儿尝了尝,结果依旧清醒无事。

  “看地上酒坛子的数儿,无药也足够睡死不少人了。”暮青道,那些龙武卫的护卫昨夜恐怕把客栈里的藏酒喝了大半。

  “这么说,凶手没有下药放倒客栈里的护卫,是护卫们醉成了烂泥,给了凶手杀人的时机?”元修问,他总觉得这太巧。

  “显然太巧了。”暮青说着便出了厨房,往柴房去了。

  元修跟进柴房,见柴禾堆上有两把柴刀,暮青正拿起来看,他便问道:“这两把里可有凶器?”

  “没有,凶手用的柴刀前方的尖刃长有两寸,角锐。这两把都短,角钝弧圆,与死者颈部创口不符。”这些柴刀都是铁匠铺里打的,手工打制,每把都不同,是不是凶器只看与创口形状吻不吻合便知道,“而且,还有一点,凶手一刀砍断了死者的颈动脉,喷溅出来的血一定会溅到刀柄上,这两把的刀柄都很干净,所以不是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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