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观察笔记 第178章

作者:她与灯 标签: 穿越重生

  “对啊。”

  她说着伸手环住了邓瑛的腰。

  “邓瑛,不要自毁,你要爱重你自己,这样我才敢,让你看那本小黄……”

  她说完这句话,意识有些发混。

  单薄的衣衫下,邓瑛感受到了杨婉的温度,和平时不也一样,她今日很冷,呼吸也有些急促,似乎是在像他索取温暖。

  “你怎么了,婉婉。”

  “没怎么……就是有点冷。”

  邓瑛忙将还未及更换的絮衣拖过来,遮照在杨婉身上。

  杨婉咳了几声,在邓瑛怀中道:“我累得很,想你抱着我睡一会儿。”

  ***

  诏狱的深墙困锁二人。

  阻隔了京城所有的风物。在杨邓二人听不见的秋声之中,逐渐响起了鸣冤之声。

  连日不断的秋雨,令护城河的水暴涨,无数艳丽的秋海棠被冲水中,又在一夜之间,被全部渡走。

  天放晴时,一个老者抱着自家的孙儿从河边走过,小孩子搂着老人的脖子道:“爷爷你看,水涨得这么高了,会不会淹上来啊。”

  老者道:“不会的。”

  小孩问道:“为什么呀。”

  老者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和地回答道:“因为开凿这条河的人他很聪明,他把河道建得特别巧妙,所以啊,再大的水都能被渡走,而河呢,就能保卫住皇城了。”

  小孩子趴在老人肩上,抬头朝城门看去。

  一只漏秋的大雁孤鸣着从金灿灿的琉璃瓦顶上飞过,窜入积雨云中,不见了踪影。

  小孩子看着天幕道:“爷爷,那你知道,这条护城河是谁凿的吗?”

  老人托着小孩的后臀,将他往肩膀上又耸了耸。

  “开凿护城河的人,自然是香山的能工巧匠,至于领建的人……是个太监。”

  “太……监……”

  小孩儿奶声奶气地重复了一遍。

  老人点了点头,“是啊,他除了是这一条护城河的修建之人,也是皇城营建者。”

  “哦,我知道。”

  孩子咧开嘴笑道:“他就像张先生一样,我们学堂里的老师跟我讲过,张先生建了皇城,是大明第一工匠。”

  “是。”

  “那这个人呢,他是大明第二工匠吗?”

  老者笑了笑,而后暗叹了一声。

  “他不是,他就快要被处死了。 ”

  “为什么。”

  “因为他犯了罪,陛下下了旨意,要处置他。”

  “哦……”

  小孩扑闪着眼睛抬头又问道:“可是他能修建皇城,那么厉害,为什么要做坏事呢。”

  老人犹豫了一阵,终开口道:“或许他有难言之隐吧。”

  说完,指着河水道:“你看,这水啊,明日还要涨。”

  小孩低头道:“祖母跟我说过,护城河的水涨起来,就是沉冤之日。”

  “你祖母今日去什么地方了。”

  小孩指着西面道:“她和母亲去上香了。”

  “为谁上香。”

  “嗯……”

  小孩抓着脑袋想了想,“那个人,好像叫邓瑛……”

第160章 尾声:数点秋声侵梦短 你不需要开口,……

  靖和元年九月初三,秋决日。

  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长满青苔的石壁上。

  天还没有亮,北镇抚司内禁卫森严,身着玄衣的校尉沉默地排立在正堂前面。张洛亲手点燃一盏灯,堂中一下子亮了起来。

  邓瑛从后堂被带了出来,他走得有些慢,但押解的人并没有催促他。

  他双手被绑绳束缚于背后,绑绳勒进肩骨。

  张洛问道:“什么时候绑的。”

  校尉应道:

  “大人,按的规矩。”

  “先松开。”

  “不用。”

  邓瑛平声道:“反正是要绑的,不在这一时。”

  他说完顿了顿,“我想喝一口水。”

  张洛道:“给他水。”

  狱卒递上水杯,邓瑛低头慢慢地喝了一口。

  张洛示意押送他的人暂时退到堂下,“你可以在此处坐一会儿。”

  邓瑛抬起头,问道:“监刑的官员定的是谁。”

  “刑部尚书齐淮阳,刑前的所有事,我与他都有默契。你想要如何,在我的职权之内,我都会尽量帮你。”

  邓瑛摇了摇头笑了笑,“我想活下去。”

  张洛微怔,在场的人则陷入了沉默。

  “这是我的心里话,但我也知道,此时说太晚了。”

  话音刚落,堂外禀道:“大人,刑部的人来提囚了。”

  张落冷声应道:“知道了。”

  说罢侧身让了一步,抬手行揖道:“既如此,我便送你一路好走。”

  ——

  辰时。

  雨渐渐停了,潮湿的地面被人足踩得一片泥泞。

  顺天府附近的轩馆大多闭了门,府衙左面的皮场庙(1)前,官差正在往刚建好的刑台上泼水。大片大片污秽从刑台上被冲下来,流入台下的旧沟槽中。

  五城兵马司的护卫将观刑的众人阻在刑台十米之外,然而人群越聚越拢,与兵马司相互拥推,时不时有人摔倒。齐淮阳站在围帐后面,对身旁的刑部司官道:“你过去,告诉兵马司指挥使,绝不能在此时伤及百姓。”

  不多时,兵马司来禀,“尚书大人,这还不到辰时,已有上万百姓来聚,不是我们行举粗暴,而是拥推之下,实在难免误伤啊。”

  司官道:“大人,巳时取囚待刑,是不是早了一些,不如将取囚的时辰再往后押一押。”

  齐淮阳道:“倒不是不可,但你们觉得作用大吗?”

  “这……”

  正说着,督察院御史匆匆忙忙地走进来道:“尚书大人,你且看看外面。”

  齐淮阳伸手撩起围帐的一边,司堂的官员也聚了过去。

  人群之中,周慕义和几个翰林院的官员身着襕衫,护着行路蹒跚的白焕慢慢地朝刑台走去。他已年过八十,无法独行,即便被送云轻搀扶着,也是五步一歇。他曾是两朝首辅,亦是翰林院众多官员的老师,病退入野之后,一直行走不得。众人不曾想过,今日竟在此处能再见到他。纷纷呼其尊位:“白中堂来了,给中堂大人留一条路!”

  刑部的两个司官挤出人群,上前作揖道:“中堂,尚书大人请您往后面来。”

  白焕扶着宋云轻战直身子,朝二人身后看了一眼,“我已不在朝廷多日,有何资格与你们尚书大人并立一处。”

  “阁老您不要这样说,您年事已高,我们……”

  “非监刑者,何以立高台,我……”

  他抬手朝抬上指了指,“我今日来,只是为了看看,我的学生……”

  他说完,伸手扶着刑台前的栅木,将孱弱的身子倚靠下来。

  齐淮阳放帐角,转身见身后的众官皆垂头沉默,不禁道:“有什么话说吧。”

  众人起先没有说话,最后一个末等的堂官抬头道:“尚书大人,下官不忍。”

  话刚说完,外面传来一声鸣锣。

  押送邓瑛的囚车到了皮场庙前。

  邓瑛被人从囚车上带了下来。

  时有时无的细雨,沾润了他身上的囚衣,然他却因为被绑缚得过紧,丧失掉了大半的知觉,反而不觉得冷。

  他抬起头朝皮场庙看去。

  皮场庙是太祖时期开建,在顺天府的左面,之前曾是剥皮之所,后来改为极刑的刑场。血污之地,不论如何洗刷,气味都不好闻。然而周遭的树木却长势甚好,几乎遮蔽住了皇城中的高檐,唯剩几片琉璃瓦顶,被雨洗得干干净净。

  邓瑛踩着道上的泥泞朝前走,目光却一直没有从瓦顶移开。

  从前的时光如瑰丽的旧梦,即便在最肮胀的泥淖里,也能折射出光来。

  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将自己视为这座皇城的营建者,直到临死之前,他终于被杨婉摁灭了那颗自毁的心,他才敢直视自己的存在过的痕迹。

  红墙金瓦,雕梁画栋,一如大好的河山,风光无边。

  无关当朝人心,也无关历史的规则,平等地看待着他这个即将被处死的人,向他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