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武元孝、武元庆都不敢说话,来俊臣是条疯狗,也是条毒蛇,武家正在争取太子,怎么会在这种关头得罪来俊臣。李常乐更是明哲保身,打定主意一句话都不说。张彦之想要开口,被张燕昌按住。张燕昌借着袖子掩饰,用力?掐张彦之的手,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来俊臣和二张兄弟亲亲热热,这次还主动替张家查案,张家怎么能拆来俊臣的台?只要张家活得好就?够了,百姓和臣子的死活关他们什?么事。
来俊臣喊冤,女皇沉默不语,宫殿中没一个人搭腔。局势明显偏向来俊臣,李朝歌正考虑还能用什?么理由说服女皇,顾明恪站在李朝歌身边,忽然不紧不慢开口:“今日?张府门口生乱,好些百姓趁乱殴打来侍御史和他手下酷吏。他们明明那么怕来侍御史,却还是忍不住动手,可见积怨之深。来侍御史说着为女皇效力?,百姓却对他有这么大的恨意,看?来,来侍御史所?言未必全实。”
女皇眼神轻轻一动:“百姓也冲上来了?”
“是。”李朝歌有些惊讶地转过眼睛,看?到顾明恪面容素白,眼神清冷,语气淡而平静,“朝歌力?气大,她?打出来的伤较为明显,但其实,来侍御史身上的淤青、抓痕,大多?是周围百姓趁乱打的。”
李朝歌打出来的伤口那可不是一般明显。女皇刚才被来俊臣身上的血迹吸引,没注意其他,现在看?,才发现来俊臣身上确实有很多?泥土,他的头发也被抓乱了。
女皇原先下意识以?为是李朝歌的杰作,但是现在想想,李朝歌打人哪里会用指甲,身上的淤青也不会这么乱。这像是没学?过拳脚的人胡乱踢出来的。
女皇猛然发现,原来,酷吏已经激起这么多?民愤。她?知?道许多?臣子恨不得生啖酷吏之肉,没想到民间竟也这样?。
女皇很快明白,她?若是再重用来俊臣的话,这把刀就?要反噬到她?自己身上了。一个重用佞臣的昏君名声?可不是好事,女皇要让天下人怕她?,但是不能让天下人骂她?。
女皇转瞬就?拿定了主意,说道:“朕久在深宫,所?见所?闻皆由来俊臣禀报,竟不知?外面闹出来这么多?事。亏朕还十分信任你们,来人,将来俊臣拿下,彻查他这些日?子做了什?么。”
来俊臣不可置信地抬头,显然没想到女皇竟然要杀他。来俊臣做了什?么女皇再清楚不过,他得罪了那么多?人,随便一个罪名就?能让他不得好死。女皇将来俊臣投入牢狱,不就?是变相地处死他吗?
女皇的话像一道惊雷,内外诸人的心脏都狠狠颤了一下。来俊臣不敢相信只是一眨眼自己就?失宠了,明明昨日?,女皇还十分信任地让他办事。来俊臣想要辩解,然而女皇是多?么绝情的人,一旦舍弃,连对方?的求饶声?都不想听?。女皇淡淡说:“带他下去吧。”
内侍立刻上前,拖着来俊臣往外走。来俊臣用力?挣扎,内侍怕来俊臣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咔嚓一声?,就?将来俊臣的下巴卸掉了。
来俊臣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徒劳反抗着被拖出宫殿。二张兄弟看?到来俊臣被拖走,心里俱是冰凉一片。
白日?来俊臣还风风光光,不可一世,谁能想到仅是一转眼,他就?变成了阶下囚。张彦之感叹完,同样?觉得心惊。
来俊臣都是如此?,那他们呢?会不会他们也和来俊臣一样?,今日?高朋满座呼风唤雨,明日?便毫无预兆地死于铡刀。
制造了两?年恐怖统治的来俊臣就?这样?倒下了,二张兄弟心有戚戚,武元孝、武元庆和李常乐同样?被吓得不轻。他们没想到李朝歌和顾明恪夫妻竟然真的能扳倒李俊成,更没想到,女皇说捧人就?捧人,说翻脸就?翻脸。
他们甚至都没有想懂,到底是哪一句话犯了女皇忌讳。
来俊臣被拽走后,宫殿重新恢复安静。女皇看?向李朝歌,说:“你身为公主,却当街殴打朝廷命官,你可知?错?”
李朝歌二话不说认错:“儿臣知?错。”
“念在你是初犯,回去抄十遍孝经,潜心思过。”女皇露出疲惫之意,说道,“行了,都下去吧。”
“是。”
众人应诺,徐徐退下。李常乐和武家兄弟来得晚,离门最近,也是最先退出来。他们站在门口,看?到李朝歌和顾明恪走出门槛,双方?视线交汇,谁都没有说话。
顾明恪陪着李朝歌出宫。李朝歌一边往台阶下走,一边说:“足足十遍孝经,这几日?有的抄了。”
“无妨,我陪你写……”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武元庆看?着那两?人的背影,低声?道:“他们夫妻三言两?语就?能让姑母怀疑来俊臣,姑母未免太看?重他们了。”
张彦之从宫殿里出来,正好听?到武元庆的话。他眼神悄悄扫过周围,见武元孝铁青着脸不说话,李常乐低头不知?道想什?么,而武元庆眼睛里满是忌惮。守在四周的内侍、女官默默低下头,只当自己没听?到。
张彦之并不觉得轻松,只觉得心里重重一沉。女皇发落了来俊臣后,心情不好,夜里召张燕昌侍寝。
帝宫白日?富丽堂皇,到了晚上,窗外风声?呼啸,一重重灯火在帷幔里摇曳,倒有些阴森之感。
女官侍奉女皇卸妆。女皇很擅长化妆,平时上妆后眉发乌黑,脸色红润,一点都看?不出老态。唯有深夜卸去妆容,才能发现女皇韶华已不再,岁月在她?脸上留下许多?痕迹。
女官小心翼翼地给?女皇梳头,张燕昌乖巧地跪坐一边,给?女皇松肩揉腿。往常女皇很享受这片刻的轻松,但是今夜,张燕昌在女皇身边侍奉良久,女皇都不怎么动情的样?子。
她?的心思明显不在亲密上。女皇脸颊两?边是深深的沟壑,她?沉着脸不说话时,真的非常吓人。
内外侍者都心惊胆战起来,梳头的宫女大气不敢喘,生怕拽疼了女皇头发。女皇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沉默了一会,问:“这几日?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
女官听?了心里哆嗦,谨慎地回道:“快到年关,铜匦中大多?都是祝女皇新年康泰的请安折子。粮价安稳,各地太平,似乎没什?么大事。”
女皇听?到这些话不置可否,问:“今日?朝歌和来俊臣起冲突的时候,外面百姓是什?么样?子?”
旁边的太监小心觑着女皇脸色,斟酌道:“来俊臣在张府面前上刑具,引来了不少人看?热闹。人多?了难免生乱,盛元公主和来俊臣对峙时,人群混乱,有人被挤到前面,踩了来俊臣好几脚。”
太监怕来俊臣起复,谨慎地用了来俊臣的名字,而没有用囚犯的称谓。至于到底是“踩”还是“踢”,那就?见仁见智了。
女皇光听?描述就?能想象到那个场面,听?说张家的大门都被砸坏了,百姓那么激动,可见他们有多?恨来俊臣。
原来,外面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女皇板着脸,说道:“这么大的事,为何先前不告诉朕?朕竟然险些被小人蒙蔽过去。”
宫女和太监都害怕地垂下头,不敢应声?。女皇亲口说来俊臣是小人,看?来风光一时的来侍御史是真的完了。女皇说完后,想起李朝歌,似叹非叹道:“幸而还有盛元。盛元心直口快,路见不平便替百姓申冤,性情十分侠义。朕原本还担心她?对顾明恪是一时兴起,新鲜劲过去了就?没了。没想到现在看?来,他们两?人的性格倒很契合。”
顾明恪无论在民间还是朝堂信誉都极好,百姓甚至称呼他为“有脚阳春”,说顾明恪在哪里,就?能将春天带到哪里,可见百姓对他的信任。女皇同样?相信顾明恪处事公平、为人正直,即便顾明恪和裴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女皇依然敢对顾明恪委以?重任。
女官们见状,顺着女皇心意说道:“盛元公主和顾寺卿志趣相投,情比金坚,正是难得一见的佳偶呢。有这两?人为圣上分忧,陛下尽可安心了。”
女皇听?到这些话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他们两?人是惺惺相惜,但盛元年轻气盛,太过意气用事,偏偏顾明恪也理想至上,也不劝着她?些。长此?以?往,岂堪大用?”
周围人一下子噤了声?。张燕昌不断揣摩女皇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心地说:“盛元公主和驸马年轻,还需要女皇指教。”
女皇看?着镜面,莫可名状地笑了一声?:“朕已经老了。连身边人都识别不了,还要靠女儿女婿提醒。”
张燕昌听?到女皇说“身边人”,狠狠吓了一跳。他以?为女皇发现了什?么,心脏砰砰直跳。好半天张燕昌才反应过来,女皇指的是来俊臣。
张燕昌讨好地说:“圣上勿要自责,您只是被小人蒙蔽了,谁知?道来俊臣竟然是这种人呢?这并非您的错。”
女皇脸色不变,淡淡道:“朕只当他出身贫寒,争强好胜,能实实在在为百姓做事。没想到,他竟背着朕做屈打成招、鱼肉百姓之事。枉费朕如此?信任他。”
周围侍从连连应是,来俊臣一下子就?成了十恶不赦的佞臣。明明今天上午他们还在拼命巴结来俊臣,现在,就?谁都能来踩一脚。张燕昌垂下眸子,只觉脊背生凉。
不知?道将来他被女皇舍弃的时候,女皇会给?他安什?么罪名呢?
张燕昌真心觉得面前这个女人恐怖。张燕昌知?道她?是女皇,但他一直没有实感。曾经他觉得这是一个年老而有权势的女人,贪恋年轻美丽的身体,和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客人并无不同,除了她?拥有更多?的权力?。但是现在张燕昌终于意识到,很不一样?。
女皇并不是他以?为的留恋青春的老女人,相比于女人,她?更是一个皇帝。
张彦之坐在灯下,正在编书。朝野上下都知?道他和张燕昌是男宠,但女皇多?少还要面子,便给?他们俩封了个编书官职,让他们有正当的理由全天待在皇宫。张燕昌纯粹摆个样?子,但张彦之不同,他真的在编书。
侍从进来伺候,他见这么晚了,五郎还坐在灯下,不由劝道:“五郎,时候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张彦之应了一声?,说:“我知?道,这就?结束了。”
侍从去旁边关窗,一边检查门窗一边抱怨:“二郎府上那个写字的妖怪竟然还没抓到,寒冬腊月,怪吓人的。”
张彦之唇边划过一丝讽刺的笑。他放下笔,看?着外面浓郁漆黑的夜色,嘲弄道:“我们在皇宫,怕什?么妖怪呢。”
这里,才潜藏着世界上最可怕的妖怪。
·
盛元公主府。
李朝歌终于抄完了一页纸,立刻活动僵硬的手腕。她?翻了下剩下的书页,生无可恋道:“也太多?了吧。”
顾明恪坐在她?旁边,手里握着一卷书,说:“不急,慢慢来。我一直在。”
李朝歌顺利扳倒了来俊臣,但她?也被罚抄书。相对于成果?,区区抄书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并不妨碍她?觉得抄书累。
李朝歌放下笔,慢慢活动手指:“真是麻烦。我的字还不是标准小楷,想找人来替我写都不行。”
顾明恪听?到这里,忍俊不禁,波光潋滟地瞥了她?一眼:“现在知?道后悔了?早让你练字,你非不听?。”
李朝歌的字丑得非常别致,完全可以?达到靠字识人的程度。除了李朝歌,还真没人能写出她?那个别扭不羁的劲儿。
她?都被罚抄书十遍了,顾明恪竟然还说风凉话。李朝歌故意用力?靠在顾明恪身上,她?不舒服,顾明恪也别想好过。
顾明恪没在乎自己肩膀上骤然加重的重量,他伸手,轻轻将李朝歌调到她?舒服的角度,问:“怎么了?”
李朝歌捏了捏鼻梁,说:“我总觉得,这次扳倒来俊臣太顺利了。我们在女皇眼里真的有这么大的份量吗?”
“不是我们在女皇眼里的份量大,而是名声?的份量大。”顾明恪说,“女皇根本不在乎来俊臣办了多?少冤案,错害了多?少人,她?在乎的,从来都是皇位。”
如果?不是顾明恪说出今日?百姓冲上去殴打来俊臣,恐怕女皇未必会发落酷吏。见微知?著,百姓能在有官员在场的情况下一起发狂,可见对来俊臣积怨之深。女皇很明白过犹不及,刀可以?再找,但反噬到自己名声?就?不值得了。
李朝歌沉默。过了一会,她?问:“这就?是帝王之术吗?究竟怎么样?做,才是一个好皇帝?”
顾明恪无言,他第一次在人间见李朝歌时,她?也问了他这个问题。那时候顾明恪有许多?理论,但是现在,他词穷了。
李朝歌等了一会,爬起来看?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顾明恪眼眸里如含了一汪水,无辜地和她?对视:“我又没当过皇帝,我怎么知?道什?么叫好皇帝?”
顾明恪有神识,这些话不必担心被人听?去,故而私底下他们两?人说话都十分自在。李朝歌意外了一瞬,眼睛微微瞪大,随后,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地打他:“你没当过,那你当初敢长篇大论地教训我?”
顾明恪乖乖由李朝歌动手,他揽着李朝歌坐好,说:“时辰不早了,再写一页,你该去睡觉了。”
李朝歌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孝经,觉得脑壳疼。她?不想动,顾明恪握着她?的手,沾了墨,不疾不徐在纸上写字。
顾明恪对模仿笔迹驾轻就?熟,毕竟他小时候,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模仿别人。
顾明恪带着她?写字,李朝歌不必使力?,手腕轻松很多?。她?懒洋洋靠在顾明恪肩膀上,看?了一会,说:“你学?的还挺像。以?后你不在大理寺干了,可以?考虑去伪造文?书。”
顾明恪轻笑,胸腔微微震动:“我还以?为我做了驸马都尉,公主的食禄总是能养我到老的。结果?,竟然还需我自己谋生?”
李朝歌也笑,故意道:“那得看?你表现。万一你以?后变丑、变老、变好色了,我不想养你,那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丑和好色暂且不提,顾明恪垂眸瞥李朝歌:“你就?这么歧视别人年龄?”
“我随便说说而已,你急什?么。”李朝歌不紧不慢瞭了他一眼,“莫非你对号入座了?”
顾明恪抿着嘴不说话,过了一会,李朝歌似笑非笑抬眼:“生气了?”
“没有。”
李朝歌点了下头:“没有就?好,那我就?不哄你了。”
顾明恪噎住,气息低沉了很久。李朝歌忍着笑,从他手臂中钻出来,揽着他脖颈,在他唇边轻轻一啄:“好啦,和你开玩笑的。无论你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
瞧瞧她?这个词用的,嫌弃。顾明恪冷淡地睨了她?一眼,唇边没忍住露出笑。
顾明恪也不知?道自己不被人嫌弃,到底有什?么可高兴的。
李朝歌靠回他身上,安心欣赏他的手。顾明恪手长得漂亮,腕骨也精致优美,骨肉匀亭。顾明恪将李朝歌的手捉住,重新塞到自己手心,以?两?人一起握笔的姿势写字。李朝歌一时无语,道:“我都没用力?,你握着我的手反而更费力?气,何必呢?”
“这是你的任务,应当你亲手写完,不能作假。”
李朝歌啧了一声?:“你倒是会钻空子。果?然啊,最懂得如何弄虚作假的必然是最了解规则的人,搞律法的人果?然不可信。”
顾明恪没说话,他写字很快,转眼间半张纸就?写完了。这个姿势让李朝歌想起自己刚学?写字的时候,她?问:“你学?的第一个字是什?么?”
“王。”
“为什?么是这个字?”
“不知?道。”顾明恪如实回道,“我想了一辈子,也没想懂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何为君之道,何为王道?当年夔国二公子不懂,如今的顾明恪也不懂。顾明恪反问:“你学?的第一个字是什?么?”
“是我的名字。”李朝歌用小拇指轻轻在他手心比划,“朝。周老头只教了我这个字,我小时候还一直以?为我叫朝哥呢。”
顾明恪皱眉,他心中生出丝异样?,问:“你说你记不清六岁前的回忆?”
上一篇:重生女配洗白日常
下一篇:七零后妈的团宠小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