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今日之筵,众人乘兴而去,尽兴而归。
一回到坤宁宫,张羡龄便觉得热,夜里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没睡着,一身汗淋淋的,朱祐樘给她打扇也没用,还是热。
最后还是宫人把冰山搬出来,放在寝间,她这才渐渐睡着了。
连着几天的大太阳,将地上晒得滚烫滚烫,一天天越发热了。
张羡龄干脆不出门,整日宅在坤宁宫里。她在寝宫里的时候,只穿一件生绢主腰,小吊带似的,外头再罩一件薄纱长衫,又叫宫人做了两双木拖鞋,踢踢踏踏的穿着拖鞋在宫里走。
正在她思考要不要在坤宁宫月台前扎一个凉棚时,朱祐樘同她说了一个好消息:“过两日,咱们住到西苑去避暑罢。”
张羡龄原本卧在凉塌上,闻言眼睛一亮,抱着肚子坐起来:“好啊。”
既然是避暑,也不只是帝后两人去,周太皇太后、王太后以及几个老娘娘都挪到西苑去,一时动静很大。
张羡龄与朱祐樘住进了昭和殿,位置在太液池之南,也就是后世俗称的南海。昭和殿在南海的一座岛上,由一架虹桥与大路相接,相对而言与老娘娘们的住处离得较远。
昭和殿前后又遍植梧桐树,绿意袭人,人坐在窗前,绿荫能把脸都映绿,很有些避暑别墅的感觉。
张羡龄进到昭和殿,一看殿中的陈设,便知朱祐樘定然是用心布置过,因为处处陈设都与她在坤宁宫用惯了的极为相似,各色椅塌上全堆满了软垫,方便她歪着休息。
搬到西苑之后,水产之类的食物可是不缺了,毕竟整个西苑有大半部分都是太液池,鱼虾都可以现捞。
坤宁宫膳房的人自然也是跟过来了,见娘娘爱吃鱼虾,便换着花样的做菜。
虽然有口福,但张羡龄还是格外注意,她不能吃得太胖,否则腹中胎儿一旦长得过大,生产时危险系数只会更上一层楼。
为此,张羡龄特地与周姑姑、梅香、秋菊等人打了招呼,要她们提醒自己合理饮食。
搬到昭和殿之后,张羡龄恢复了晚饭后散步的规矩,围着岛缓缓地转上一小圈,夜里睡得也安稳些。
怕她无聊,朱祐樘特地叫了阿丑等说戏宦官来,隔几天就在昭和殿前庭说一场传奇,讲些故事。什么市井商匠打官司耍无赖,什么官员吵架扯皮,什么历史人物典故,雅俗皆有,极为有趣。
看多了戏,张羡龄不禁也起了写戏之心。
她特意问了阿丑:“有什么专门给小孩子看得戏吗?”
阿丑想了许久,摇摇头:“似乎还真没有,不过小孩子应该喜欢热闹戏,从前小亲王小公主便很喜欢热闹。”
没有专门给小孩子看的戏么?张羡龄摸了摸肚子,若有所思。
第70章
此时专给儿童看的书籍委实不多, 掰着手指头数都能数得清,多半是些《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之类的文字。全黑竖版繁体印刷,张羡龄翻了几页都打瞌睡, 更别说小孩子,绝大多数得大人压着看, 才看得下去。
后世十分流行的幼儿绘本, 这时候压根没有,一本书能带着一页插画, 譬如《山海经》,都能让孩子们争着抢着去读。
张羡龄还是希望自己以后的孩子能对阅读感兴趣, 便打算创作一些绘本。既然是给小孩子看得, 题材就不能太深奥,张羡龄思来想去,便打算以东西方的寓言故事为主题,将《龟兔赛跑》、《乌鸦与狐狸》、《守株待兔》这些故事记下来。
既然是绘本, 自然是先写故事, 再画图。
连着几日,朱祐樘回到昭和殿时,都见着笑笑伏案写字。他有些担心笑笑累着, 走过去问:“写什么呢?”
张羡龄将手稿往外一推:“一些寓言故事,我想做成绘本, 以后给我们的孩子看。”
朱祐樘低头一看, 纸上写着的是狐狸与乌鸦的故事,不长,但很精炼,勾着人往下看。不知不觉,他便把这几页纸全看完了。
“这些小故事倒是有趣。”朱祐樘将手稿理成整整齐齐的一叠, 还给张羡龄。
“不过,你说的绘本,具体是何意?”
“就是以绘画为主展现剧情,配以少量的文字,这个最适合给小孩子看了。”
朱祐樘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比起干巴巴的文字,小孩子自然会对彩色图画更感兴趣。
他问:“你是打算写了之后再绘图?”
张羡龄以手托腮:“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可是写着写着,我发现我可能有点懒。嗯,估计会让画师画一部分。”
“不必找画师。”朱祐樘道,“我来画。”
他向来言出必行,每日处理完朝政之事,便依着张羡龄的手稿来画配图。
在灯下提笔作画之时,偶尔,他会想起父皇。那时候父皇为自己编《文华大训》,是不是也是在处理完政事之后,伏在案前一笔一划的写字呢?
自然,二十八卷《文华大训》不可能是父皇一个人写成的,大半部分的内容应是翰林院所编,可是每一纲的序言,都是父皇亲笔写的。这一套书,朱祐樘背得最熟的,不是什么“孔、孟、濂、洛诸儒之论述”,也不是什么“汉唐宋诸贤君之蹈履。”而整套书的编后记。
父皇叮嘱他:“汝于务学之暇,尚究心焉,毋副朕所以豫教之意也!其念之哉!”
现在想起来,整本《文华大训》,好像也是父皇写给他的家书。
他剑眉微蹙,眉宇间有淡淡的落寞,手中虽提笔,却久久画不成。
坐在一旁研墨的张羡龄见状,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
他将笔搁下,转身面对张羡龄,释然一笑:“从前,父皇也为我编过书。”
“真的?”张羡龄有些意外,这是先帝去后,朱祐樘头一回主动说起他。
“那本书,名曰《文华大训》,为人处世、治国之道,无所不有。”
蝈蝈声里,灯火可亲,朱祐樘将这本书的内容声声慢诉,语调温柔。
张羡龄听到最后,忽然觉得肚子里的孩子翻动了一下,她双手捧着肚子,惊喜道:“他翻身了!”
“真的?”
朱祐樘将掌心轻轻贴在她肚子上,感受到腹中孩儿的动静,他的一双凤眼霎时瞪圆了。
他只觉从心底涌出一股暖流,蔓延至四肢,通体康泰。越发真实的感觉到,他和笑笑的孩子真的要来到世间了。
上天对他,到底还是存了几分温情的。
***
花了个把月的功夫,几层绘本便画成了。张羡龄从头到尾翻了好几遍,心里满满的都是得意。
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你爹娘亲自做的绘本啊,臭宝宝不许不给面子。”
梅香捧着一个茶盘进来,笑道:“这话,还是要等皇嗣出世之后,娘娘讲才有用啊。”
“等这孩子能听懂话,还得两三年呢。倒不如胎教的时候说。”张羡龄笑道。
胎教之类的词,梅香最近也听惯了,懂得是什么意思,最近临睡前,中宫娘娘都要万岁爷念一段《文华大训》,说是念给腹中皇嗣听。
她将茶盘放下,提起装着红糖桂花糖汁的小碟,浇在一碗红小豆凉糕上。
“这是膳房新做的凉糕,请娘娘试一试。”
张羡龄拿着海棠花金匙,挖了两勺红糖桂花红小豆凉糕吃,香甜沙软,清新可口,倒是把暑热压了下去。
她捧着凉糕吃,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些绘本已经成书,若要等到孩子能看懂才用,岂不是还得等几年,难道就白白放着吃灰吗?
不行,还是得寻个机会,将这些绘本刊登出来才好。
说到刊登,张羡龄便想起她从前原来还有做宫报的想法,若是做出一份宫报来,一半版面刊登宫廷各大事项,一半版面用来刊登故事,她这些短小精悍的绘本倒也有地方刊登了。
既然要办宫报,自然要传召司礼监经场的人,还得从宫女内侍里拨出些人手,专门运营宫报。
只是一涉及到人事问题,便有些麻烦,毕竟宫中既有六尚局,又有十二监,无论哪个衙门都不是专门管报纸的,因此需要协调。
她正为难呢,朱祐樘给出了个主意:“不若抽些人手出来,专门替你办些新鲜事,也省得你费心。”
张羡龄想了想,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以新组一个衙门,就叫造办处好了。”
“造办处?”朱祐樘道,“这个名字倒也简白明了,对了,谁来总管造办处之事,你倒是要想一想。”
张羡龄心中倒也有一个人选,就是从前替她督造游乐场、彩色雕版印刷机的内侍蔡衡。
***
当任命蔡衡为坤宁宫造办处总管的公告贴在公布栏上,蔡衡烧了一晚上的香,感谢佛祖,感谢三清尊神,当然,最感激的还是中宫娘娘。
若非抱上了中宫娘娘的大腿,他何德何能可以在三十岁的时候就统领一个衙门!
蔡衡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给中宫娘娘办好差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到两日,蔡衡就把造办处的人选定好了。中宫娘娘的动作也很快,即刻把坤宁宫后头游艺斋的西斋小院拨出来,作为造办处的办公地点。
不过因为中宫娘娘如今住在西苑,为了方便,造办处一行人在西苑也有了一处办公点。
这天下了一晚上的雨,西苑里更是凉爽。
蔡衡领着几个造办处的人在昭和殿外间里站着,等着传召。
造办处的人并不单单是内侍,也有宫女,这是中宫娘娘特意吩咐的,说有宫女在才好与六尚局协调。
这几个宫女里领头之人叫箫荷花,算得上是造办处的二把手。见箫荷花正在检查宫女的仪表,蔡衡也有样学样,看看内侍们的护领白不白,直裰皱不皱。
他心里暗自警醒,造办处设立以来头一回觐见中宫娘娘,可万万不能被这箫荷花抢了风头。
昭和殿寝间里,张羡龄正在用早膳,今日吃得是江西风味的早膳,油条包麻糍配豆浆。
金灿灿的油条裹着糯米做白麻糍,洒上白糖、黑芝麻糖粉,将其一对折,油条与麻糍便黏在一起,喷香喷香,油条酥脆麻糍软糯,口感极好。
用完早膳,待她漱口之后,梅香便禀告了造办处已到之事。
“让他们进花厅罢。”
梅香领命,转身从湘帘下出去。张羡龄起身走至书案边,拿起昨夜写成的清单又过目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便扶着秋菊慢腾腾的走至花厅。
人整整齐齐站在花厅里,一半是内侍,一半是宫女,泾渭分明。
等张羡龄于紫檀荷花宝座上坐定,众人便齐齐下跪,给她请安。
“起来吧。”
张羡龄示意秋菊将那份清单递给蔡衡。
“造办处虽是新衙门,也许你们对于职责还有些不明白,通俗一点讲,就是我想要造什么东西,你们就要协调好督造。这些呢,是我初步想到的一些东西。”
蔡衡毕恭毕敬接过清单,一看,额头赫然写着“大明弘治一五计划”,其后又细分为农、工、学、医四篇。
农篇主要是寻找红薯、玉米、辣椒等作物。
学篇则是与公主教育、宫人学堂、编书相关。
医篇多半是讲在宫中建立内侍与宫女学医体系,编纂常见病治疗手册。
工学稍微杂一些,打头的就是新型纺织机的革新,还有玻璃改进之类的。
张羡龄解释道:“这个一五计划呢,是这样算得。明年是弘治五年,弘治五年到弘治十年间,你们要照着这份规划,重点研究一些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