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痒痒鼠
“天下国家的根本,乃是‘安身立本’,何为‘安身’?‘百姓日用即道、家国有需即道。’甭管一个人,一个家,一个国,都要吃饱肚子,有房有车有活计做,这是‘安身’。”
在场的人哭。
看到小报的人,哭。
平头老百姓,每天为了柴米油盐挣扎,每天为了一个铜板计较,他们也不想,他们也想享受人性繁华,体验人心富贵。
可他们首先要活着。
活着,是什么?是和平,没有战争。是衣食无忧,有铜板去听一个小曲儿,去买一本书学习……是有空闲去看看桂林的山水,吃吃澜沧江的大鱼……
是日子有希望,有奔头。
是有人看得见他们,看见他们的苦,听一听他们的声音,为他们说句话。
“皇上,你好好长大……”大明的老百姓哭完了,去给皇上上香,接着哭。
内阁六部九卿一起叹气。皇上说的这些,很好。可这些,不是靠读书科举的士族,不是靠种地的老百姓,也不是靠跑商的商人,是靠工者!
就连民间文人都感知到,皇上一句话,直接否决儒释道、理学心学的“形而上”,“上勾不到天,下够不到地、忒虚……”
皇上就差直接说:“你们这些儒家人,有本事,你们也和王艮一样自学成才,从一个贫困人家的灶丁开始?你们有本事,也和王艮一样,门徒以平民百姓居多,入山林求会隐逸,过市井启发愚蒙,沿途聚讲,直抵京师……发展门派,赤手以搏龙蛇?!”
民间文人气得大吼:“那王艮能有今天,门人中不乏著名学者如徐樾、颜钧、王栋、王襞、罗汝芳、何心隐等人,子弟至五传共有五百人,那还不是王守仁提携的功劳?”
众人齐齐去找王守仁,管管你的学生,带坏皇上。
王艮闭关思考。
王守仁唯有叹气。
王守仁和亲友弟子们讲解:“皇上的重点,是在说,王艮也走了偏路。王艮自学成才,教导人读书也是读书,忘记他自己是怎么发家致富,忘记他作为一个灶丁的根本,是应该要灶丁们更轻松地制造盐巴,运送盐巴。”
他的目光悠远,孤单,却更是为皇上的成长激动、骄傲。
“你们要记得,将来,大明以农为本,以商流通,以工者为中流砥柱,天下的人,都是读书人。”
他的亲友弟子们,惊恐,更多的是懵懵懂懂。王守仁却也没有强求——走在时代前面的人,都太孤单,这样懵懵懂懂,也是福气。
士农工商齐头并进,才是皇上发言的重点。皇上在给工科学院的学子们打气加油,不是夸朱子先生多好多好。
天下的工匠们再不通文墨,也明白皇上的意思。听话听音,华夏人的古老传统。
那儒家文人不知道吗?更知道啊。皇上就差直接说“工者大明柱石”!可他们能怎么办啊?他们看着工匠们欢天喜地地闹腾,不敢去找皇上,只能去找王守仁——
王守仁啊,你也是皇上的老师,你们,杨慎、谢丕、刘成学、唐伯虎……都是皇上的老师伴读,皇上刚满月,你们就跟着皇上,你们都教导皇上什么?
王守仁干脆请假几天,休息躲懒。
杨慎从山西回来北京,正琢磨再去哪里主持土地改革,当即给皇上写封信,还问皇上,不能光给贵州写文章,四川也要。
谢丕在南海大改革,只有更高兴。
刘成学,如今就是工科学院的院长。
唐伯虎:“???”唐伯虎吓得不敢出门,生怕民间文人围堵他,天天窝在驿馆里。
蒋冕和毛纪气啊,这叫你们去教导皇上,合计着,是皇上教导你们?唐伯虎眼一瞄皇上的院子——欺负我也没用啊,你们去和皇上论理?
蒋冕和毛纪就更气。一去找皇上,听说皇上在陪指挥使晒太阳,更气。就觉得,他们皇上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就是被指挥使教导坏的。
蒋冕和毛纪给北京写信,得知杨廷和已经决定退休的日子,一时又伤心,又叹气——
皇上的一番话,天音一般回荡在天地间,劈开大明混沌的天地,投射一缕阳光。
年不到八岁的皇上,黑宝石的大眼睛明亮,比那日月星辰,蓝天白云还亮,看得见大明所有人,看得见所有大明人的苦难,皇上年幼的小身板站在工科学院的广场上,吼出这句话,整个人,都是仿若一道光。
大明墨家文化,萎靡两千年,即将熄灭,皇上给点燃,发出微弱的细小光芒,要人看着,就泪流满面。
大明的老百姓哭,大明的工匠们更哭。
匠人们两千年来养成的自卑自轻自贱,为哪般?老天开眼,送来皇上,给予他们这一丝丝光芒。
工部里头,章怀秀和徐杲等等工官们一起哭,听他们一边哭,一边说“工科学院很大,皇上一圈转下来,花了两个时辰,又饿又累,午休用膳都在学院里,下午还跟着学子们一起,上了几节课,感受一下教学……”
章怀秀记忆的最好,擦擦眼泪。
“工科学院,环绕东湖水,坐拥珞珈山,环境优美、风景如画,比国子监还好看。整个学院占地面积七千亩,建筑面积却只有一半,标准大明学院的式建筑群,古朴典雅,巍峨壮观,却是最为宽敞,都是准备做研究的空地。”
徐杲一声哽咽:“是以工、农、医为主,兼有经、法、史……天文地理等等。还有蹴鞠、乐曲等、跑步等玩乐?”
章怀秀没法说,那都是皇上自己想玩,皇上自己天天被指挥使管着,辛苦锻炼,就要天下的学子都辛苦锻炼。
章怀秀特理解的模样:“……这都是皇上考虑的周到。那文人考科举,不也要一个好身体?”
身体是本钱。特别是普通人家,没有一个好身体,药多吃不起。在座的都明白。这个说:“考得好。”
那个问:“去年科举改革,考算法,天文地理,后年,估计这些也要考?”
一时气氛有欢乐起来,满满的都是希望。
腊月里,家家户户准备过年,各街各店铺忙碌年礼,到处热热闹闹。
给自己放假·皇上,有空就窝在工科学院,和学子们一起研究,蹲在工地上,看实际使用效果,一身粗布衣服特有模样儿不说,他还和学子们、匠人们一起用饭,顿顿一杯牛奶,一份水果,
饭菜?青菜豆腐汤、白菜清炒菌菇、红菜苔炒腊肉、一条武昌鱼或者肥鱼……看得所有人心疼皇上。
虽然冬天里牛奶和水果难得,可大明的富贵人家,哪个不是一顿饭八大碗八大碟?可每次皇上都一副“我就喜欢青菜豆腐汤、白菜清炒菌菇……”的小样儿,湖广人都说,皇上那是忧国忧民,带头节约简朴。
听得知情人都无言以对。
“明明是徐景珩要皇上减肥,说身体要练到一个完美的状态,饮食也要注意,不能大补……皇上“忧愁”?皇上那是忧愁自个儿!”兴王磨牙、再磨牙——兴王如今吃一个猪血煮白菜,府里的人都用眼神儿瞄他,他不就吃一个猪血煮白菜?!
兴王憋气。
湖广的世家大族也不自在。
可是只能忍啊——皇上这明显是,自个儿受苦,看谁都不顺眼。
大明的宗室、外戚、世家大族……都叫皇上大江南北的走一趟,走的库房空一半,捂紧口袋,收起来尾巴,学做人。
生怕皇上来一句——有银子是吧,吃个白菜就吃白菜心是吧,拿出来铺桥修路吧。
皇上?皇上表示,他真没有那么残忍,真没有那么小气,看不得别人享受。
湖广的“大肥猪们”:“哈哈哈,皇上好好。”皇上不想搭理他们,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在工科学院领着师生们陈设香腊刀头、糖点果品敬供“灶神”,学院里的圣人灵牌,圆满完成任务,封笔,放假。
放假一身轻松的皇上,开心啊。
“徐景珩,今天中午吃三蒸啊?”
“好。”
“徐景珩,你知道三蒸的来历啊?”
徐景珩接收到皇上的小信号,面容“严肃”。
“元至正二十三年八月二十六日,鄱阳湖,雄踞两湖的陈友谅大军,与占据长江下游的太~祖皇帝,已经在此鏖战三十七天。双方数十万将士,在小小的鄱阳湖中血腥厮杀,血流满船,湖水尽赤,战斗已经进行到最后的时刻。
烈火初张照云海,赤壁楼船一扫空。无论谁获胜,这场战役,注定打破江南地区微妙的力量平衡,进而决定天下归属……”
皇上大眼睛眯眯成一对月牙儿,忒顽皮的小样儿。
“经过一个多月的混战,原本占尽优势的陈友谅颓势尽显,退路被截断,他早已没有当初决战的信心,粮草将尽,属下精疲力竭,被困湖中,陈友谅经过反复考虑,决定突围孤注一掷,冒死突围返回武昌。
路上粮草断绝,他的夫人发明三蒸犒劳将士们……”
徐景珩的模样,真有几分夸奖:“他选择的突围方向是南湖嘴,行至江西湖口,太~祖皇帝的水师以战船、纵火筏四面围攻,陈军巨舟无法前进,复走泾江,又遭傅友德伏兵阻击……太~祖皇帝一代英主,陈友谅也是一代枭雄。风云际会,决战于湖广大地。”
那是怎么样的悲壮?怎么样的聪慧痴情女子?皇上瞄一眼太~祖皇帝愤愤不平的模样,嘴巴一张,果然太~祖皇帝忍不住了。
“瞎说!那陈友谅也是一代枭雄?”太~祖皇帝鬼眼一瞪,差点要跳起来,“傅友德围攻,陈友谅左冲右突,打不开生路,吓得从船舱中出来,被准备好的弓箭手一箭射穿头颅,这也算‘一代枭雄’?他要真刀真枪地打一下,我也佩服他!”
皇上眉开眼笑。
徐景珩眉眼安静如常。
众位鬼鬼,一起捂脸——老朱,你不是发誓,不搭理这两个的吗?太~祖皇帝:“!!!”太~祖皇帝不示弱:“一个个的,都不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瞎说。我能不搭理?”
皇上没有徐景珩的功夫,干脆大笑出来。
“原来是吓得!书上写情急之下出来船舱,中流矢而死,原来不对。”
那小模样,看得太~祖皇帝忒生气:“哪有那么多巧合?那是算准的!他不出来,也要逼他出来。他的夫人再好,能有多好?想当年……”
“想当年,太~祖皇帝打了败仗,人受了伤,马皇后从战场上,把太~祖皇帝背下来。”皇上快速接口,“朱载垣知道。朱载垣已经规定大明女子长大脚,将来大明女子都是好将好兵。”
!!!
各位鬼鬼那个笑啊——老朱你听听,你觉得你老妻大脚受人嘲笑,朱载垣就能规定,大明女子都大脚,你看你?
太~祖皇帝心头一哽,不搭理他们任何人、鬼。
皇上一看,放下心来,欢欢喜喜地和徐景珩去用午饭。
话说,太~祖皇帝眼看要到南京了,偷偷摸摸地,要朱载垣喊徐景珩“叔叔”,朱载垣就是不喊,气得他一连五天不搭理朱载垣。
太~祖皇帝认为,他当年就是做皇帝了,那除了上朝,都喊徐达“徐兄”。就朱载垣天天没大没小的,“徐景珩来徐景珩去”——这到了南京,南京人听了,多难看?
可这无法无天的子孙,他就是不答应。
太~祖皇帝可不是要生气?
太~祖皇帝生气这个事儿,更气朱载垣看重徐景珩的程度——瞧瞧,瞧瞧,扒拉一块鱼肉,送到徐景珩的碗里,看着徐景珩吃下去,他的小眉头都飞起来……
唐高祖劝说大明太~祖:“你气不是干气?你看看,那赵构给他们两个合伙欺负的,硬是全吐了出来。”
宋太~祖不同意:“赵构本就应该说。岳飞、朱熹……任何人,都应该留下真正的过往。”
汉太~祖反驳:“那有什么真实?那历史书就当一个话本儿看看就好。”
鬼鬼们议论纷纷,不一会儿,又偏题十万八千里,大明太~祖兀自生气,朱载垣也生气他啊。朱载垣午饭后读书,故意大声读给鬼鬼们听。
“世道啊,你为什么对守财奴如此慷慨,
供他受用浴池磨房和府第楼台?
而正直之士却被迫赊买晚餐大饼,
你算个屁,完全是颠倒黑白。”
!!!
鬼鬼们哈哈哈、哈哈哈,都夸朱载垣骂得好。太~祖皇帝气得大喊:“朱载垣,你一个皇帝,能不能学一点儿好?”
朱载垣大眼睛一眨,从善如流:“‘畅饮的葡萄酒啊,一卷诗章、半块馕饼,维持生命。你我相拥在荒原永相爱,荒原便是天堂胜过国王。”
“‘啊,沉睡是一朵玫瑰……啊,仅一夜之间,我的心判若两人。你自人山人海中来,原来只为给我一场空欢喜。你来时携风带雨,我无处可避;你走时,乱了四季,我久病难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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