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丁子
岑雪卉衣着素淡,额前碎发用插梳梳起,衣摆间透着些许药香味,让人觉得清淡干净。
嘉禾没想到岑雪卉会来找她,岑雪卉清冷淡泊,平日醉心药理,不喜应酬,很少出现在各家饮宴。
再加上沈云亭分府别住,与沈家那边的人几乎不来往。
故而她与岑雪卉之间的并无过多交集。除了上回在太傅府寿宴上她出言相助之外,其余时候她们不过是点头之交。
岑雪卉知道嘉禾心中所想,见到嘉禾便开口坦白道:“其实我是有急事找思谦,知他定然不愿相见,只好厚颜请夫人帮忙了。”
嘉禾疑惑:“是何事?”
岑雪卉犹豫片刻:“母亲她想见思谦一面。”
……
夜里,嘉禾躺在沈云亭身侧辗转反侧。
沈云亭被扰得无法入眠,缓缓睁开眼睛:“你到底要折腾到几时?”
嘉禾心里憋得难受:“你怎么不问问我,沈大夫人找我何事?”
沈云亭敛眸,还用问吗?有什么事,她都写在脸上了。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配合地问了句:“是何事?”
嘉禾心中纠结片刻,告诉他:“长公主的病愈发不好了,怕是熬不到今年初夏了。”
嘉禾口中的长公主便是沈翱的正妻,沈云亭的嫡母李蕙。
沈云亭“嗯”了声,没再说话。
嘉禾迟疑了一会儿:“沈大夫人说,长公主想请你我回去吃顿团圆饭。”
身旁之人久久无言,嘉禾没再继续说下去。关于沈家那段过往,嘉禾是知道一些的。
长公主李蕙年轻时乃是京城第一美人,裙下之臣无数,其中之一便是沈云亭的父亲前丞相沈翱。
沈翱出身世族,才学过人,又长得一副勾人的好相貌。风流公子之称闻名京城。喜欢他的姑娘不在少数,可他却看上了长公主李蕙。
美人傲骨,再加上追随在她身后的人不在少数,李蕙不喜沈翱风流之名,初时并未将沈翱放在眼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沈翱对她的情意。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沈翱偏就越被拒绝越来劲。
他这一生除了官场,便只在李蕙身上花尽了心思。
吟诗相赠,灯会偶遇,英雄救美……使劲了招数,终于让李蕙动了心。然而李蕙并未轻易嫁给沈翱。
她托自己的兄长,也就是延庆帝,向沈翱言明:若要尚公主,永不得纳妾。
爱着的时候,为对方做任何让步都是愿意的。
沈翱允了,终于抱得了美人归。
刚成亲那会儿,沈翱也的确将李蕙疼在骨子里的,山盟海誓不知说了多少。
两人琴瑟和鸣,恩爱甜蜜,羡煞旁人。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翱的风流花心是刻在骨子里的。
成亲日子一长,新鲜劲一过,他立马变回了原形。
他开始夜不归宿,辗转花丛,却欺骗李蕙自己忙于公务。他不纳妾,却在外面养起了外室。
这一切原本沈翱藏得极好,直到他养的其中一个外室,使计怀上了他的孩子。
这个外室便是沈云亭的生母怜娘。怜娘原本是个失了丈夫的寡妇,在为丈夫守丧期间和沈翱好上了。
怜娘看着柔弱却是个有心眼的,想方设法有了沈翱的孩子。
东窗事发,李蕙知道真相后肝肠寸断。本决意与沈翱和离,却在此时得知自己也怀孕了。
沈翱不想失去李蕙,不停向她认错,苦苦求她原谅,发誓自己往后永不再犯,并会处理好外头那个女人,也不会留下她肚子里的孩子。
过往的甜蜜并非都是假的,且李蕙又怀了他的孩子,她心一软答应了沈翱不和离。
怜娘买通了内院的婆子,知道了沈翱要除去他们母子的消息,连夜带着身孕跑了。
后来李蕙生下了沈翱长子沈元衡,怜娘生下次子,取名云亭。
就这么相安无事了十几年,直到沈云亭十六岁那年中了解元,带着怜娘回了京城。
或许是觉得亏欠了沈云亭想弥补,又或许是惊叹于他的才学,沈翱将沈云亭接回了沈府。
只不过回了沈府,沈云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一个寡妇在守丧期跟人苟/合生下的孩子,卑贱至极,且名不正言不顺。
旧时寒微,沈云亭在府里受尽了欺辱。
他所受的欺辱,是李蕙默许的。
十几年的积怨,李蕙是恨的,她恨沈翱欺骗了她,也恨怜娘生了沈云亭,更恨自己精心养大的儿子,处处都不如怜娘生的那个野种。
她多次派人暗中加害沈云亭,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沈云亭对此漠然处之,直到他被延庆帝钦点为状元,赐了状元府,从沈府搬了出去,自立门户。
自此再也没有回过沈府,仿佛从未有过沈翱这个爹也不曾认识过李蕙一样。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直到四年前,怜娘病危。
临死前,怜娘拖着最后一口气,费尽最后一丝气力,爬到沈府门口,远远地望着沈元衡的背影,大哭了一场。
沈云亭赶到沈府门口寻她之时,怜娘已经喘不太上来气了,见到沈云亭过来,蓦地回光返照了一瞬,甩开沈云亭的手,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哭着重复:“你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不是我的。”
“滚远点!”她指着沈云亭大吼了一声,睁着眼睛直直倒了下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
原来当年李蕙在城外庄子上早产,巧得是怜娘刚巧便躲在这庄子附近。
庄子里不如沈府守卫森严,怜娘趁着人多手杂,一片慌乱之际,将自己刚生下不久的儿子和李蕙的儿子掉了包。
得知真相的李蕙又恨又悔又无能为力。她自己的亲生儿子险些被她害死,永远也不可能原谅她了。
怜娘的孩子她养了二十年,早已有了舐犊之情,且稚子无辜,当年的沈元衡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元衡孝顺又懂事,她怎么也无法将怜娘所做的恶算到他的头上。
这些年李蕙私下寻过沈云亭多次,各种方法都用尽了,沈云亭从未见她。沈云亭一惯冷情,在对沈家有关的事上尤其。
去岁沈翱突发心疾倒在了大殿之上,从出事到下葬整整七天,沈云亭未跨进灵堂一步。
沈翱死了,他一切照旧,眼底恍若一潭死水,没有丝毫起伏波动,平静漠然,仿佛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夜色朦胧,心事沉沉,嘉禾恍惚记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朦胧冬夜,有个少年背着垂髫之年的她逃出烧成火海的贼窝。身后是熊熊火海,前路是一片荒岭。
少年背着她赤脚走在荒土地上,一步一喘满脸骄傲:“你别怕,听说我爹是个大官,一个为民请命的大官。他肯定不会放过那群贼人。”
“你爹可真厉害!”
“嗯,将来我也要像我爹一样。”
……
第16章 再忆
岑雪卉临走前曾请托嘉禾劝劝沈云亭原谅那个弥留之际的母亲,嘉禾没应。
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头上是不会晓得疼的,这世上没有人有资格去劝另一个人原谅别人对他的伤害。
夜深了,嘉禾收起思绪,翻了个身滚进身旁之人的怀里,伸手紧紧圈住了他。
沈云亭装模作样推了推她,没推开便由着她。
冬日天寒,嘉禾紧紧贴在沈云亭身上汲取温暖,蹭着柔软的怀抱,很快睡了过去。
怀里传来熟悉的微鼾声,沈云亭微微低头看了她一眼。两辈子,这个固执的人一如既往地守在他身边。
她抱得那么紧。
沈云亭朝嘉禾伸出手,想揽住什么东西,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忽从心底涌现一句质问——
你怎么还敢?
还敢去染指她?
沈云亭收回了手。
睡梦中的嘉禾不知他的纠结,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两下。
下一瞬沈云亭将嘉禾整个人深深地搂进了怀里,心顿时安稳了下来。
他贪心啊。
所以染指了一次又一次。
约是白日有些累着,这晚嘉禾睡得很沉,很快入了梦,这回她没有再重复在丞相府书房的那段记忆,涌入脑海的是一段崭新陌生的记忆。
冬意渐消,春色微露。
银朱的诗社在东街开办。听闻是京城第一才女开办的诗社,不少文人墨客慕名前来,诗社门前每日都热闹不已。
这诗社俨然成了京城喜好风雅的达官贵人品茶论诗、问经交友的好去处。
丞相府就在东街尽头,嘉禾每回出门都免不了经过诗社。
每次经过诗社总能看见诗社门前那块黑色匾额上显眼的烫金题字。
她在沈云亭身边那么多年,自然能认得出匾额上的题字是他写的。
嘉禾坐在马车上,凛冽寒风贯入车窗,她捂着胸口止不住咳了起来,上回的风寒拖着拖着便熬成了病根,一直反反复复,一吹风便会咳喘。
半芹坐在她身旁,看她咳得厉害,递上水袋给她。
嘉禾喝了点水缓了缓,面色无波地问半芹:“大人今晚还回来吗?”
半芹为难地摇摇头,眼睛不敢朝她看:“怕是回来得会有些晚,夫人身子不适,还是管自个儿早些休息,莫要再熬夜等大人了。”
仿佛已经预料到了答案,嘉禾轻轻“嗯”了声,便不再做声。
马车驶在东街,经过银朱的诗社,对诗欢谈的声音从诗社传出,传入马车内。嘉禾垂着眸神色淡淡。
欢谈声中,不知是谁高声提到了沈云亭的名字。嘉禾怔了怔,不知怎地莫名有些心慌。
“停车。”嘉禾叫停了马车。